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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夏天也太热了点儿吧。”
刘夏此时就和朋友坐在一家餐馆里,他的衬衫在被汗水浸湿后贴在身上,解开了几颗扣子,锁骨四周乃至胸前都布满了汗珠,他本来想学着朋友买几身夏威夷风的短袖花衬衫穿,可又总觉得那些衣服实在是不太适合自己。
香港的夏天是要比上海还要热上一些,而如果他能找到那个女孩的话,是不是就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呢?因为他知道那样一个一直在努力寻求自我价值的女孩,是绝对不会因他一句话就跟他回去的,可那人在离开后就一直是杳无音讯的状态,他根本就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来寻找她,而即使是这样,刘夏也依旧觉得自己当初放她走是绝对正确的选择,那女孩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或许他现在想要的只是再见她一面,看看她在这里过得好不好罢了。
“哎,你要是找不着她打算去哪啊?”
“我还能去哪啊,继续回去跳舞呗。”
“你都来这么international的城市了,不想着学点高级的东西啊?”
“怎么,你意思是我跳的舞就不international不高级了呗?”
“我看咱们今天在商场里看的那演出就比你跳的舞高级多了,人家那音乐…”
“那也叫音乐,跟追悼会上放的曲子似的,你要是给我这样的音乐我可跳不动。”
不过刚才在商场里弹琴的那人长得倒是挺像模像样的,看介绍上写的好像是英国人来着吧。
“哎,你说外国人在这儿打工挣的钱是不是比咱们多啊?”
“可能吧。”
“可刚才那弹琴的应该连中国话都听不懂吧,也不知道平时是怎么…我去!”
桌上的酒瓶不知怎么就被刘夏的胳膊肘怼到了桌边,眼见就要被撞出桌面,他在注意到这点后眼疾手快的在酒瓶掉落的下一秒就伸出右手握住酒瓶的瓶颈想把它拽上来,不过却因为没掌控好力度将开瓶后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啤酒向上晃出了“安全范围”,肆意撒出来的液体尽数落到了从桌旁经过的男人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手没拿稳…”
刘夏迅速从桌上抽出几张餐巾纸想将面前白色西装上的酒擦干净,但身旁的人却在愣了几秒后向后挪了一步,刘夏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写着不满又十分冷漠的眼睛。
而这张脸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不久前在商场里弹钢琴的那个男人。
“那个…sorry啊,我真的是不小心…”
刘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歉意,因为他怕眼前的男人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虽然这男人只是用愤然的表情瞪着他一言不发,但这种尴尬的场景中总得有人开口打破僵局不是吗?可是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到底应该怎么让这人知道自己是在向他表达歉意呢?
“不用你擦。”
男人说完这话后从刘夏面前的桌上又抽出几张餐巾纸,西装上留下的液体痕迹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他随意的擦了两下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后就将手中的纸团成一团扔在了刘夏面前的桌上,正好落在了一盘刚吃了没几口的凉菜盘子里。
“不是,你什么态度啊,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你既然会说中文总不能听不懂我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吧?”
刘夏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想与这人在这么小的一家店里吵起来,但这男人很明显是故意在这样燥热的天气中煽风点火,明明他刚刚已经向这人道过歉了不是吗?如果这男人是心疼这件西装的话也可以直接找自己索赔,为什么一定要让这场“意外事故”以双方都不痛快结尾呢?
“态度?一个不懂音乐却在批判他人音乐的人,也好意思说别人态度有问题吗?”
男人在说完这话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家店,而刘夏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颇为无奈的撇了撇嘴,扔给朋友一句“饭钱先帮我垫了”后就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外衣追了出去。
“哎你等等!我刚刚说的那话不是那意思!”
追过来的人身上的衬衫明显比刚刚更湿了,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流到鼻梁,红着的脸颊因为喝了点儿酒热得更为厉害,他在追上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后没有了刚刚愤然的表情,一双亮着的眼睛让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的男人觉得眼前人甚至有些可怜兮兮的,男人不清楚这人想干些什么,明明他们的相遇在自己走出那家店后就该结束才对,而他其实也根本不在乎这种人懂不懂他的音乐。
“那你是什么意思?”
男人觉得既然这人一定要和自己探讨一下刚刚在店里真真实实听到的那样没有礼貌的评价是何种含义,自己也不妨听听看这人可以将口中的“那也叫音乐”和“追悼会上的曲子”解释出什么花样来。
“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嘛,真的不是说你弹的不好,我的意思其实就是,你弹的音乐,确实不太适合我会跳的那些舞,你…能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刘夏看着面前人依旧皱着眉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这样问着,他知道自己向来有些口无遮拦,可刚刚在店里说的话只是为了怼一下朋友罢了,根本没有想到被他们谈论的主角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嗯,可以理解。”
男人话是这么说着,但刘夏总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神情依旧是傲慢中夹杂着一丝的不屑,是外国人的脑回路比较与众不同吗?这人真的理解了刚刚的话吗?
“你要是…还在气我弄脏了你的衣服,那我赔你一件好了。”
“不用。”
“要不你把我这件拿去得了。”
其实在刘夏来香港的这几个月里,他带的钱早就花得差不多了,但他又确实不愿意张嘴找小姨那边要什么“生活费”,毕竟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还像个孩子一样太过依赖家人。他在说出要赔男人衣服的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根本买不起一件西装,即使这人的西装看上去并不昂贵也一样,既然如此那他不如直接将自己手里这件给他,反正都是同款色系,而且看起来比这男人身上穿的那件质量还要好上一些,而自己来的时候倒是带了很多衣服,自然也不缺这一件。
“都说了不用,我…”
刘夏当做没看到男人脸上显现出的抗拒,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白色西装塞进这人的怀里。
“对不起也说了,衣服也赔给你了,咱俩可两清了,走了。”
科伦没能将那件西装还回去,而他在看着眼前这个白白瘦瘦的小个子男人跑走后也并没有追上去,他可不是会在这样燥热的天气中与那种莫名其妙的男人纠缠不清的人。
“刘…夏,怎么会有人出来吃饭还带着身份证件。”
男人刚才本想将这件没有任何存在必要的陌生人的衣服扔进身旁的垃圾桶,毕竟就算把这东西带回去自己也肯定是不会穿的,不过他在这之前却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身份证。
“那人是个傻子吗?算了。”
谁丢了什么东西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吧,毕竟是那人执意要将这衣服塞给自己的,既然如此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做这个烂好人去将这证件还给他了,再说也根本不知道那人现在在哪。
“我该怎么说你呢兄弟,你该不会是不想回去了所以故意把身份证弄丢了吧?”
“瞎说什么呢,这下好了,我在这座城市彻底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了。”
没想到为了给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赔礼道歉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搞丢了。刘夏现在只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睡一觉,睡觉是用来逃避问题的最好方式之一,可他如果真的不想个办法找到那男人把自己的身份证要回来,恐怕在这座城市里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应该马上找个工作赚钱养活自己,可自己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把身份证弄丢了呢?这下还有哪个地方敢要他啊。
“我倒是知道一家酒吧管的挺松的,之前和那儿的老板也聊过几句,咱要不去那儿看看招不招人?”
在走进这家酒吧之前,刘夏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既十分尴尬又有些开心的心情。
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了昨天那个差点和自己吵起来的男人。
“你怎么也在这儿?”
钢琴前的男人听到这不久前刚刚听过的声音后看起来有些惊讶,看来这座城市也不是很大,将证件傻傻扔给自己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上了门来。
“哦,我们这个酒吧白天的时候几乎就是个慢节奏的咖啡厅,我请科伦来就是为了让他弹些营造氛围的曲子…你俩认识?”
站在酒吧老板两侧的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不认识也没事儿,之后就熟了。”
刘夏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这位叫“科伦”的外国友人在同一家酒吧打工,不过幸好他们两个的上班时间几乎是错开的,上白班的和上夜班的总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吧。他俩从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怎么愉快,而且他总觉得科伦应该不怎么喜欢他这种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人,所以还是离这男人远一点比较好。
当然拉开距离之前还是应该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的。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
和这男人再次相遇一定不是因为什么命运,刘夏这样想着,肯定是自己走失的身份证将自己呼唤到了这个地方。
科伦看着眼前人一脸认真地伸出右手后笑了笑,他点点头后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那只握成拳头的手放在刘夏的掌心上方。
下一秒,科伦张开空着的手与刘夏击了个掌,成功换来了眼前人一脸不解又迷茫的表情。
“要身份证啊,啧,可惜了,今天没带,改天吧。”
刘夏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想去骂一个人。
而如果能给他第二次认识这人的机会,他绝对会把当时那瓶啤酒全都倒在这男人又厚又长看起来马上就要遮住眼睛的头发上。
“你跟那小子还不对付呢?”
“嗯?没啊,挺好的,反正平时也不怎么能见着面。”
准确的说,他与那位外国友人即使见了面也不会进行过多的交流,弹琴的和跳舞的想来也没什么话可聊的吧,再说那男人总是一副瞧不起别人的样子,自己又为什么要上赶着去搭理那人呢?
不过今天他倒是没办法像往常一样装作没那人的存在了,虽然他平时倒班的时候也经常会坐在不远处听上一会儿那人弹的曲子,但今天是老板让他代理值班的日子,自己与那人相处的时间自然就会长上一些。
果然像老板说的一样,只要那人坐在那里,就算没有开始弹起钢琴,也依旧会有很多女生围绕在他周围,而当那人弹起琴来,那些音符好像总会在被光萦绕的人的指尖中缓缓飞出,它们像有了生命般飞向窗外的天空中,惬意悠闲地躺在云朵上,或许有一些还落在了树枝上,房顶上,邮箱旁,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融入了这个夏天的各个角落,最后被嘈杂的鸣笛声吞没。
而此时的酒吧,显然是自己可以找到的唯一能让人静下心去感受宁静的地方。
“那小子是真受欢迎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子高一些又爱装吗,他哪是什么英国绅士啊,不过就是一个喜欢捉弄人的毛头小子。”
“你要是这么讨厌他…不如我再给你找找下家?”
“不用了,反正我在这儿也呆不了多久。”
而这样的夏天一旦结束,自己也要一无所获的回到原来的城市了吧。
刘夏本以为今日的代班会是件非常轻松的事,但现在看来能够偷懒的时间过去的确实有些快,因为在他安排好今天大大小小的事后刚要抽上一根,就被急匆匆走进来的朋友拽了出去。
“怎么了?”
“有人闹事儿,你快去瞧瞧吧。”
刘夏只觉得有些奇怪,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在晚上,现在这个时间酒吧是不向顾客出售酒精类饮品的,而人在没有喝大的情况下又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闹事呢?
“妈的别弹了,难听死了,我要看…看跳舞!”
眼前这男人确实是一副喝大了的样子,不过他手中拿着的酒瓶却并不是这家酒吧里在售卖的酒。
“不是让你们看好了,不能让客人自带酒水进来吗?”
“这不是忙起来就没注意吗。”
“算了,我去和他说。”
闹事的男人原本就站在离钢琴不远的地方,伸出手指向正在演奏中的科伦,他摇摇晃晃的走得更近了一些,像是不满在自己叫停之后依然能听到眼前人弹奏钢琴的声音,这人走到钢琴旁后一巴掌拍在了琴键上,发出“砰”的巨大一声琴音错乱的声响。
“滚。”
这个字几乎是携着满满的怒气从演奏被打断的人喉咙中挤了出来,可醉酒的男人依旧晃晃悠悠地不肯离开,甚至再度将手放在了琴键上。
“我他妈叫你,就是你,别他妈弹了,听不见吗?”
“哎哎哎这位先生,我们这里现在确实还没有到喝酒跳舞的时间。”
就在科伦刚刚站起来与闹事者面对面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进了二人的中间,将两个脸色都十分难看的人隔开。
“你他妈又是谁啊?”
“嗯…算是,老板吧。”
“哦,老板啊,那你家这员工是不是该,是不是得管管,啊?弹这么难听还在这儿弹,这哪有…哪有看美女跳舞有意思,是不是?”
“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家这员工其实也算得上是这儿的招牌,而且他工作的时候您确实是不应该…”
刘夏没来得及说完后面的话,因为面前醉酒的男人右手一抬后将酒瓶里的酒泼在了他的脸上。
酒顺着瞬间呆住了的脸自上而下流到了刘夏这件白色西装的衣领处,将里面的衬衫也染上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瞬间愣住的不只有刘夏,还有被他护在身后的男人,这人在愣了几秒后将刘夏拽到身后,皱着眉头挥出了几乎没什么肌肉的胳膊,给闹事者的脸狠狠地来了一拳,他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上前拽住那人的衣领,紧接着又是用力一拳怼到这人的下巴上,把毫无防备的男人揍倒在了地上。
“嘶,你小子他妈活腻歪了是吧!”
这场闹剧在某位围观的好心人叫来警察后就结束了,而此时此刻刘夏和科伦正坐在已经熄灯的酒吧门口,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望着空中的月亮。
刘夏叹了口气后扭头看向旁边,虽然他自己现在头上和身上都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是身旁这个男人肿起来还带着血的嘴角,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难受一些。
“这么弱还敢打人啊。”
“难道不都是因为你吗?”
“我又没叫你打他。”
“看不惯那种人罢了。”
头发湿乎乎的男人笑了笑,他抿抿嘴唇后又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怎么,说句谢谢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行行行,谢谢您…哎不对,难道不应该是你先谢我吗?”
嘴角肿起来的男人听了后勾起了嘴角,不过又在轻吭一声之后恢复了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我…弹琴真的很难听吗?”
“不会啊,很好听。”
“不过确实有人说过,我根本就没有音乐。”
“谁说的?”
“一位…我一直将他当做父亲一样看待的人。”
而自己从那个地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逃避现实罢了。
当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唯一的朋友在那一日消失在自己眼前时,自己能够留下的好像就只有这份痛苦的记忆。
可最为无辜的音乐,是自己唯一不忍心去抛下的东西,仿佛从那天起,自己的生命就早已属于音乐了,因为它是唯一能让这颗心为之跳动的存在。
“你听过夏天的声音吗?”
“什么?”
“在你的音乐里,我能听到夏天的声音,所以你并不是一个没有音乐的…怎么了?”
刘夏再次对上那双眼睛时,却觉得这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傲气的眸子变得温柔了许多,可为什么这人用有些惊讶的表情看向自己时,显得这样可怜兮兮呢?就像是一只白色的长毛大狗。
“真的能听到吗?夏天的声音。”
“能啊,不是等等,你不会要哭吧?伤口这么疼吗?”
“没有。”
“明明就有。”
科伦扭过头不再去看身旁的人,他不愿让这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但眼眶中的泪却不是因为嘴角的疼痛才出现的,而是因为喜悦。
原来他曾经所羡慕的,追求的,渴望的,能聆听到大自然的音乐,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而身旁的人却比自己更早察觉到这一点。
“你真的没事吗?如果难过的话,我的肩膀倒是可以给你靠一下,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一般都是那些漂亮女孩才能有这种待遇的。”
“谢谢…”
“你说什么呢,叽里咕噜的。”
男人用袖子擦擦眼睛后扭头看向身旁的人,这人的身上依旧散发着酒味,头发黏糊糊的甚至还有些粘在了一起,看起来比平日里那副潇洒的样子要狼狈不少。而不知怎么,他的身体却在没来得及再次说出那句“谢谢”后就自己动了起来。
科伦紧紧地抱住了身旁的人。
这样暑气未散的夏夜里,突如其来的拥抱好像是一件会另对方感到不悦的事,可为什么怀中的人并没有推开自己呢?
“还说没哭呢,我说的明明是肩膀借你,拥抱可是要另外收费的。”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扑上来抱住自己,但既然他现在这么难受,那就破例让他抱一次好了。
刘夏的手摸上了靠在他肩膀上的毛茸茸的脑袋,这人的头发果然又厚又多,真的不觉得热吗?明明自己家隔壁李叔养的那条看门的大狗,到了夏天也是需要剃毛的。
“所以…咱俩现在不是仇人了?”
“我什么时候和你成仇人了?”
“那…算是朋友?”
“也许吧。”
“也许吧是什么意思,我说你这中文说的挺好的就别整这些模棱两可的词了行吗?”
“你那件衣服…哪天拿回去吧。”
“我还以为你早就扔了呢。”
“太小了,穿不了。”
“不是你什么意思…所以你穿了?”
“我没有。”
“切,你肯定穿了。”
第 2 章節 :雨声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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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位朋友,你不会真就打算在这儿像个大爷一样,让我端茶倒水伺候你吧?”
“不然呢,要不是你我的手会变成这样吗?”
眼前的男人举起那只缠了好几圈纱布的手,其实在上次闹事那件事之后,科伦的手就因为打人受了一点伤,但真正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却并不是那次打架。
那天夜里,他俩本来在酒吧门口聊上几句之后就打算各回各家,当路线正好相同的二人并肩走在路上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黄色的大狗把刘夏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中拽着身旁男人的胳膊就往路边躲,而就在这个过程中,科伦的手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
当刘夏听到这男人的手撞击在身后的电线杆上发出不小的声响时,便已经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赔偿多少钱才能给这位钢琴家的手做治疗了。科伦在痛得闷哼一声之后就咬着牙捂住了那只手,然后带着一脸愤然和无奈看向旁边这个总是会给他带来很多“惊喜”的人。
“对不起啊我刚才…”
“你怕狗?”
“啊?也不是…其实小狗还行,大的就稍微有点…”
先不说他怕不怕狗,随便哪个正常人看到一条大狗在乌漆麻黑的夜里突然窜出来都会怕的吧,刘夏这样想着。
由于他现在真的很想去看看科伦的伤严不严重,便伸出手去摸这男人被撞到的那只手,不过在没碰到之前就被身旁的人皱着眉头躲开了。
“没事,我明天请假去医院看看就行。”
“那我陪你。”
“不用。”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依旧有些生气,刘夏只好在“哦”了一声之后不再去看这人的表情,他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不好,但如果这男人真的会因为手受伤再也弹不了钢琴的话,肯定会恨自己一辈子吧。想到这里,刘夏不免在这个气温没降下来多少的夜晚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事情真的变成这样,他可能要在自责中被这个男人呼来唤去一辈子吧,毕竟这位“英国绅士”可是那种,被自己随口说了两句就会斤斤计较到好几天才把身份证还给他的人,哪里有什么名校大学生的样子,还不如自己这个没上过大学的人心眼大呢,所以怎么会轻易就原谅自己把他的手弄伤呢,这人最在乎的就是他的音乐了不是吗?
“怎么这个表情,怕我讹上你啊?”
在刘夏满脑子飘荡着“完了”两字时,身边的男人微低着眉眼,笑着看向面前这双满是紧张的眸子。
“你还知道讹是什么意思啊…”
“当然,中文可比音乐好懂多了,音乐可不是单靠反复的学习和练习就能让它成为能走进人们心里的声音,而有一双会弹琴的手也不一定就能懂得什么是音乐,不过…没有这双手的话倒是连弹琴的机会都没有了。”
身旁的人仔细地听着,他总觉得这男人在说完这话后挑挑眉看向自己的样子,就像是在脸上写着“所以你要怎么补偿我”,刘夏只觉得如果不是看这人的手还伤着,而自己又是一名新时代的“大好青年”,绝对会将这个一脸欠揍的男人打晕后扔进前面的胡同里让路过的大狗狠狠咬上一口。
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夏在看到科伦手上缠着纱布摆出一副没办法继续工作的样子后,就只好任劳任怨的为这男人“服务”着,就好像这人是店里来的什么贵客一样。虽然科伦跟他说这伤休息几天就能恢复,而老板在看到这男人的伤后以为完全是闹事者的错也同意他带薪休息直到手能动为止,但刘夏却想不明白这人在放假期间为什么还是会天天跑过来,趁着没什么客人的时候坐在钢琴前单手弹一些简单的曲子,难不成这人真的对音乐痴迷到一天不弹琴就活不下去吗?
最重要的是,这个表面上彬彬有礼实则小孩子脾气的男人,总是会在这个期间麻烦他做各种各样的事,刘夏总觉得自己明明只是个打工的现在却变成了科伦的专属保姆,当看到这位“少爷”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悠闲地喝着他刚刚端来的红茶时,刘夏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奴隶社会”。
“嗯…麻烦帮我把这串葡萄洗了吧。”
指了指桌上果盘的男人冲着刘夏露出了一个十分“礼貌”的笑容,而眼前翻了个白眼的人拿起那个盘子离开后没过多久就回到了桌旁,一脸不满的将手中的盘子“摔”回了男人的面前,而盘子里面没倒干净的水在扬起来后洒在了科伦的衬衫上。
笑着的人看上去心情依旧不错,毕竟这次洒过来的不是酒,所以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身上沾点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从眼前人的表情来看,好像并不是很愿意为自己服务啊。
“我说哥们,洗葡萄这种小事就不用让我做了吧,你端着盘子自己去洗,一只手也能搞定,倒茶也一样。”
“那怎么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确定这话…是用在这种时候的?”
“不然要用到什么地方。”
听了这话的人只是一脸无奈地点点头后道了一句“行,你开心就好”。刘夏觉得自己现在累得很,完全不想与眼前这个男人进行更多的交流,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他只要临近傍晚过来这边就好,可此时此刻却像是被眼前这只白毛大狗扑上来缠住了一样躲都躲不开,连出去抽根烟的时间都被剥夺了,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他可没有拿两份工资,凭什么要像个保姆一样在这儿看孩子啊。
算了,吃一堑长一智,虽然这次确实是自己的错,可好像一旦和这个男人扯上关系就总是会发生各种烦心事,看来以后还是躲着这人点儿比较好。反正这男人应该只是出来散散心也不会留在香港太久,当然自己也一样,这样的话短时间内交个朋友也没什么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时候各回各家后谁还记得谁啊。
看着眼前人扭过头怄气不理自己的样子,科伦没再继续说什么,他往嘴里扔了颗葡萄后就又起身回到钢琴前坐好,当指尖在琴键上迈着步子轻踏出一首简单的旋律时,那个不愿搭理他的人像是一只反应灵敏的小猫般在听到这声音后就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一双十分认真的眼睛。
“要试试吗,我教你。”
“一只手怎么教啊。”
“一只手怎么了,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刘夏坐到钢琴前看着黑白琴键时,科伦就站在他的身后。男人俯身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着,刚刚那段简单的旋律再次传入了刘夏的耳朵里。
科伦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不过上一个需要他这样去教的人,已经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而在这趟独自一人的旅途中,他真的有像那人说的在好好感受生活吗,可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呢。
“怎么样,不是很难吧。”
将手放到琴键上学着“老师”的样子弹了几下的人点点头,他觉得从身后传过来的声音很轻,这声音里不但没有夹杂着往常那种傲慢,反而温柔到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
当科伦的胸口靠近他的背时,不知怎的,他好像能听到这人的心正贴在自己的心旁一起跳动着,这声音载着从黑白琴键中飘出的音符,一下又一下地撞进了他的耳朵里,此时此刻的他只能感到脸颊和耳朵都有些发烫,或许…是因为今天太热了吧。
刘夏在这里当牛做马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而他在这天看到科伦的手拆了纱布时也终于放心下来。
他一如既往的在这个时间段里坐在不远处看着那男人弹琴,不由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那人的手没什么大碍,不然他可真就要在“奴隶社会”中过一辈子了吧,他可不想和这种喜怒无常的男大学生纠缠不清。
今夜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时,刘夏正站在酒吧的门口抽着烟,他是走得最晚的一个。
这样多雨的季节里他没能带上一把伞,因为他总觉得这里的天气并没有上海那样反复无常,可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对这座城市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或许这个季节里总会有几场大雨像今天这样毫无预警地就下起来,他的人生里也总会有人突然离开后就再也找不到,可如果这个夏天没有那么热的话,又有谁会不喜欢看到晴天呢?但好像即使明天是个大晴天,心中的雨也会一直下个不停,直到这个夏天结束。
将手中的烟掐断后,男人吸吸鼻子望向夜空,绵绵细雨随风飘进来,躲在檐下避雨的人被打湿了脸,而从脸颊上滑下来的却不只有今夜的雨水。
如果让谁知道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还在这里哭鼻子的话,肯定要被笑话死了吧。
“你怎么还没走啊,我回来拿下…怎么了这是。”
当刘夏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起码不要让那个人看到”时,“那个人”就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走来的男人见眼前人看到他时一脸慌张的样子不免有些奇怪,而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这人的脸上…好像是在哭吧,毕竟雨水飘到脸上时,应该不会落下这样的痕迹。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人感到了些许不知所措,他只能望着那人嘴角向下又一脸紧张无措的样子,想着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里把这人欺负得有些过头了,不然像这样乐观开朗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在夜里站在酒吧门口哭起来呢?
或许自己现在应该道个歉吗?那万一不是因为这件事呢?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吧。
“怎么了,为什么在这儿哭上了?”
“我哪有哭,瞎了吧你,这都是,都是雨,我…嗯,这不是,没带伞走不了吗。”
男人皱皱眉,他觉得此时听到这人磕磕巴巴的哽咽着讲出这些话,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二人又在这个夜里坐在了酒吧门口,不过跟那天不同的是,夜空中的乌云还在不断往下泼着水,而坐着的人竟能在这样的季节里感受到一丝凉意。
“你不是说…咱们是朋友吗,有什么事不能和朋友讲吗?”
“你真的想听啊?”
“嗯,真的想听。”
不再流泪的人眼眶依旧红着,他这副像是被雨打湿的流浪小猫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科伦知道自己从来不懂得怎样去安慰别人,所以只能乖乖坐在这里听这只挂着眼泪的小白猫将他的故事告诉自己。
“我…昨天收到她的信了,她说,在这边过得很好,也赚了不少钱,让我…让我不用来找她。”
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的男人歪着头眨眨眼,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刘夏口中的“她”应该是这人曾经喜欢的人,他好像在不久前听刘夏与朋友聊天时提起来过。所以这只流浪小猫之所以在今夜站在这里掉眼泪,是因为失恋吗?
虽然科伦很想去理解一下身旁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从他走出孤儿院开始,身边就只有音乐陪伴着他,而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两个人,那对真正的父子,也在留给自己一段快乐夹杂着痛苦的回忆后,消失在了同一片大海中。
而这人此时此刻的心情,会和自己失去那两人的心情是相似的吗?好像…不会是一样的才对。
“可是,可是她又没说,是暂时不让我去找她,还是永远不让我去找她。”
科伦见身旁的人用手托着脸,目光飘向了马路对面的告示栏。
“你知道吗,为了找她我就差贴寻人启事了,其实知道她过得很好我就挺放心的了,只是…”
眼睛红着的男人停顿了一下,科伦可以很清楚地听到这人的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
“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等她回来。”
或许恋爱的话题他确实不是很了解,科伦这样想着。不过关于“等待”,他倒是知道一个十分痛苦的故事,而这个自己曾经参与其中的故事,也在那天随着那份乐谱飘向了大海,所以在他看来,“等待”并非是件值得去做的事,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同身旁又开始落泪的人说才是对的。
但是为什么,当他看到眼前人的泪水时,心里也会像是被什么紧紧缠绕住了一样痛呢,失恋的人又不是自己。
其实从刚刚开始科伦就注意到了,他左手边不远处有一束开得很美的红玫瑰正躺在地上,看起来应该刚摘下没多久,或许这间酒吧的门口,也曾经走过一个失恋的人吧。
“这什么?”
“玫瑰花。”
“不是…我知道是玫瑰花,你从哪儿拾的啊,别乱捡垃圾行不行,你又不是狗。”
科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拾起这束被雨打湿的玫瑰,或许是因为不忍心看到这样好看的花朵孤零零躺在一旁吧。
“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个来安慰我吧,我可不要,被别人遗弃的真心可不是能轻易转交给别人的。”
“那…什么才能安慰到你?”
刘夏听了这话后愣了愣,他觉得眼前人今天温柔得有些反常,是被自己刚刚哭起来的样子吓住了吗?不过这男人不同于往常的样子还蛮有趣的,反正现在也不是很难过了,不如来逗一逗他,这人可是仗着手受伤让自己当了这么久的“奴隶”,好不容易逮到这种机会不解解气怎么行。
“想安慰我其实挺简单的。”
“怎么做?”
“虽然别人遗弃的真心我不要,但可以拿你自己的来啊,要不这样吧,你先跟我道个歉再叫我一声哥…”
哭得嗓子有些哑的人这样说着时,身旁人只是盯着他红红的眼睛认真听着,不过这男人并没有等刘夏把刚刚的话说完。
下一秒,男人扔掉手中那束玫瑰,伸出手捧住了眼前人的脸颊,这双手带着潮湿的温度贴在刘夏沾着眼泪的脸上,他将人拉得更近一些之后,吻在了这只湿漉漉的小猫的嘴唇上。
他能看到被自己亲吻的人在这一瞬间放大了瞳孔,但却并没有推开他。
柔软陷入柔软的这一刻只停留了十几秒,而眼前人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脸颊变得通红。
“你,你怎么也,耍流氓啊。”
“不是你说的要真心吗?”
“什么真心啊…你这在我们中国就叫耍流氓。”
红着脸的人抿抿嘴唇后微低着头,声音很小地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去看身旁的男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因为你没问过我的意见就,就随便亲我,那就是耍流氓啊。”
“原来是这样啊…”
“我说你…你连这种事都不明白是怎么学好中文的啊?”
“嗯…现在懂了,那我可以亲你吗?”
“啊?你没病吧我的意思是…唔。”
雨声未停的夏夜里,科伦再一次吻上了身旁人的嘴唇,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刘夏的腰将人搂住,这人在被科伦触碰到时只是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将他推开。
男人轻柔地吸允着怀中人的嘴唇,让二人之间的呼吸声奏出一段只有彼此能够听得到的旋律。
他不忍再看到这人泛红的眼尾,于是将眼睛闭上后感受着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
或许现在的他还是不懂什么叫做生活,科伦这样想着。
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在这座城市里聆听到了的不只有自然的音乐,还有与怀中这人贴得很近时,共同律动的温度与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