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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昼回来了!
我的哥哥,在爆炸案发生的一年后,回来了。
冬天的风凛冽地刮着,尽管今日气温已经零上,我仍旧觉得彻骨的冷。
我把腿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整个人缩在繁花公园的木质长椅里,像一只流浪在此无处御寒的凄楚猫咪。
从记事起,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孤立无援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是那个过去在我生命里,最亲近、最依赖、最重要的人 。
哥哥他——变了。
不,这么描述并不准确。我的哥哥,也许一直是这个样子。从前的哥哥可以把自己的欲望和野心隐藏得很好,好到足够让我忽略那些略微超出兄妹关系的举动。
“重生”后的哥哥,熟悉又陌生。
我很害怕。
身体开始打颤,我下意识攥紧胸前曾属于夏以昼的银色苹果吊坠,闭着眼,不愿细想下去。
也许是我们分别太久,感情太浓,哥哥不过是太过激动,在无意中做出逾矩的行为。
我把脸埋在臂弯里,继续当一只缩头乌龟。
忽然,我的肩头一沉,随即耳畔传来低沉温柔的声音。
“夏萤?”
我抬起头,逆着公园昏黄色的灯光,看清来人的脸。
黎深身穿黑色高领毛衣,外搭灰色长款羊绒大衣,正在取下脖颈间灰蓝白格纹的围巾。
温暖的黄色光给他英俊帅气的脸镀上一层金边,像是欧洲古画里走出来的天使。
他用围巾把我整个脑袋都包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
黎医生很好的传承了木乃伊打包技术。
“今天虽然天气晴朗,但是体感温度很低,你怎么又不带帽子就出门?”
围巾裹含着他的体温将我包围,鼻尖萦绕着和他身上同款的消毒水味。
他一定是一下班便马不停蹄地来赴约。
“黎深……”
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使得我鼻头微酸,我抿着唇,努力忍着,不允许流下一滴泪来。
“看来这里有个小朋友需要安慰。”黎深敏锐地看穿我的情绪变化。
他挨着我坐在长椅上,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我。
当初爆炸案发生之后,我以工作为由好几天都在连轴转。去医院取体检报告的时候,在走廊两侧的座椅上不慎睡着。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睡在黎深的办公室,他身着白大褂,从腰侧口袋里,掏出一颗他用来安抚医院里小病号的糖果。
就像现在这样。
我接过糖果,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清甜的香味立刻弥漫在口腔里,我品不出来具体口味,只觉得很好吃。
我把糖纸展平,举到灯光下,透明的花色糖纸闪着五彩斑斓的光,如梦如幻。
小时候和夏以昼一块收集过许多类似的糖纸,珍藏在阁楼上的储物室里。突如其来的爆炸使得和这个房子有关的东西,什么都没留下。
“你临时约我出来,想要和我说些什么?”
黎深摘下自己的手套,牵住我冰凉且微微发红的手,帮我戴上。
他低头垂眸,动作笨拙,显然对此并不熟练。我看着他微微轻颤的睫毛,宛如一只惴惴不安的蝴蝶落在眼睑上,害怕被我谢绝。
他的手套总是大的,戴在我手上,像小女孩偷偷穿妈妈的连衣裙。虽然尺寸不合适,但小女孩心里是开心雀跃的。
“夏以昼回来了。”
黎深手中的动作蓦地一滞,接着帮我把最后一个手指头套进去。
公园里梧桐树的叶子早已掉光,纤细的枯枝相互交织成一张网,在暗夜里网住四角的天空,把渴望飞出去的鸟儿禁锢在这里。
半晌,我才再次听到黎深的声音。
“这是好事!”黎深语气平静,只不过他姿势拘谨,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腿上,泄露了他对我的担忧,“他现在怎么样?”
我小心收好糖纸,忍不住安慰他:“他失去一条手臂,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人帮他接上一条机械臂。行动上,和正常人无异,在某些事情上,甚至比普通人做的更好。”
黎深斟酌一番,再次开口:“之前你家的爆炸事故,你不是一直都怀疑是一个阴谋吗?”
我无意识拨弄皮质手套长余出的手指,回答他:“是,我一直都认为那场爆炸是有预谋的。现在哥哥回来,谜团更大了。”
“当初爆炸现场发现两具碳化的尸体,碳化程度连DNA都做不了。警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他们不是你奶奶和哥哥的证据,大家都默认他们在爆炸中去世。”
“案发现场并未发现炸弹装置,我家总共就三口人,家庭背景单纯,人际关系也简单,警方第一时间便排除仇杀的可能性。根据现场痕迹,他们判定是异能量波动引发的爆炸,草草结案。但这怎么可能呢!”我越想越气,不由得提高音量,“如果是异能量波动,怎么就只炸了我家?我家两侧的房子都完好无损,丝毫未被波及,这根本解释不通!”
“我会留意有关你家爆炸案的线索,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黎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甚至都没开口询问奶奶的状况,很明显,他应该猜测到奶奶没能逃过这一劫。
“既然哥哥回来,应该高兴才是,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我……”我垂眸,藏起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长叹一声,“没有不开心。只是突然得知这个消息,没有准备罢了。”
死而复生,有时候并不会冲消死亡所带来的痛苦,更不会让人变得快乐。
我曾以为,在黎深的陪伴下,我已经渐渐地,快要走出失去亲人的悲痛。
“你们见过面吗?”
我不说话,点点头。
“自从我回到临空市,还没见过他。马上过年了,咱们这些小时候的玩伴,有时间一起聚聚吧!”
风吹起地上的黄色树叶,又将它们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黎深,心里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一个我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出来可以平和地处理好我和夏以昼之间关系的方法——不用举着明晃晃的刀对着彼此,不用撕破脸,完美斩断夏以昼对我的错位情丝。
如果夏以昼真的对我抱有那种想法,希望他可以知难而退,我会装成从未察觉,如果他一直将我看做妹妹,那更好,我们谁都不会受伤,皆大欢喜。
只是,这个方法需要黎深参与。
见我久不应答,黎深抬腕看眼时间,率先打破静默:“吃饭了么?咱们一块去吃点热食,暖暖身子。”
他起身要走,我立刻拉住他的袖子,拦住他。
“不要走!”
黎深诧异回头注视着我,眸光亮了亮,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尽管他依旧维持着平日里板正严肃的模样,但唇角已经几不可察上扬几度。
“黎深,我……”我嘴巴发紧,准备再多的话在喉咙里滚上一圈,都烟消云散。
我不知道其他恋人的故事如何开始,像我如今这般两难应当极为少见。我既不愿随意拉个人来编造故事哄骗夏以昼,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计划让无辜的黎深受到伤害。
尽管我多次进行心理建设,设想过多种情景对话,尽管我感觉黎深对自己应该也如是,尽管一年前再见到他时,我心中原本冰封沉眠的爱之种,不可控地再次生根发芽。
黎深见我吞吞吐吐有口难言,原本稍微放松的身体慢慢挺直。
我仰着头,视线缓慢划过他线条流畅的下巴,难得见笑的薄唇,坚挺如山的鼻梁,最后,望向他即便手术室外流浪体肆虐仍然能够保持平静无波的双眸。
或许是我的视线太过灼热,红云快速爬上他的脸颊,素来沉寂于眼底的绿色湖水涟漪微动,泛起星光点点。
黎深的眸光匆匆一撇,和我的视线对个正着,又慌忙地连羞带怯移开。
他不敢看我,却忍不住偷瞄我。
他从未有过如此模样。
黎深的姿态让我微微放松,胆子大起来,但面上仍旧维持郑重严肃。
“我喜欢你。”我一鼓作气脱口而出。
他的眼睛缓缓睁大,瞳光瞬间发亮,双颊上的红云更红,飞上耳朵,如在三月一夜之间盛放满树的桃花。
瞧见黎深怔愣的样子,我噗嗤笑出声。
真可爱!
我扯下手套,捧着他的脸,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一字一顿说:“我喜欢你,黎深。”
你一定也喜欢我,是吧!
我感受着心爱之人肌肤传递的滚烫温度,柔柔地笑着,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黎深眼里闪烁着藏不住的兴奋光芒,口中却说出不讨喜的话。
“是不是太快了?”
“哪里快啊!”我摇晃着黎深的脑袋,颇为不悦,“我们可是小时候就认识了啊,黎深哥哥!”
一点都不快,我儿时就喜欢眼前这个邻居家的大哥哥。
“黎医生,做我男朋友吧!”我轻轻呢喃,身子与他越靠越近。
黎深伸出手,扶住我的肩膀,稳住彼此的距离,再用另一只手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
都说十指连心,不知道黎深能不能感受到此刻我因他剧烈跳动心。
等待他回应,真真切切的心。
他摩挲一会儿,像是在感受我的温度,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不好。”他拒绝得干脆。
心之火瞬间熄灭,我呆愣几秒,震惊之余逼迫自己收回视线。
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娱自乐吗?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眼眶酸涩,思绪早已飘远。
此刻的我无法分辨到底是没有拉拢计划里关键人物更挫败,还是多年的暗恋无疾而终更痛心。
我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狼狈到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哪一条都行。
一滴泪不受控制溢出眼角,我连忙偏过头,祈祷他不要看到我的窘迫。
既然黎深对我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日后我与他会保持恰当的距离,如果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正当我酝酿如何把眼下这尴尬的处境遮掩过去,又听到黎深的声音。
“黎医生工作很忙,恐怕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他伸出手,掰正我的头,强迫我直视他,“不如,考虑一下下班之后的黎深,如何?”
他牵着我的手重新抚在他的脸上,轻轻蹭着,无比眷恋。
“什么……”转折太快,我神思恍惚,没注意到自己所言。
“夏萤小姐,你愿不愿意做黎深的女朋友?”黎深笑得温柔,声音庄重,认真。
我刚刚枯竭的心仿佛被他注射进阿托品,难以抑制悸动着。
长这么大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体会从期望到失望再到惊喜的心情,我破颜一笑,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他是我的主治医生,更是我的良药。无论这药苦还是涩,都甘之如饴。
黎深双眸微瞠 ,眼中的慌乱似涟漪一般快速散开。
他用指腹轻柔地帮我擦去泪水。
我打断他的动作,扑到他怀中,嗅着独属于他的味道,闭上眼,紧紧拥着他。
“我愿意!”
我愿意,于他,我什么都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