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節 :意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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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觉得这是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天,他敲着打字机的手冰冷且微微颤抖,指尖通红甚至感到了麻木,想来这间老房子除了是个遮风避雨,能让他安稳入睡的地方,在这种恶劣的冬日里也不具备什么保暖的效果,不过由于这些日子都在连夜赶稿,安稳入睡的资格自然也被剥夺了,不过看到自己的作品现在初有人气,赶稿倒也成了一件快乐的事。其实更让他感到喜悦的,是编辑每次来取走手稿时,脸上挂着的兴奋而满足的笑容,那双装满兴趣的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对他的作品总是给予“我很喜欢”“这个地方非常不错”的评价,这些总会让格雷感到温暖。那个人就像是冬日的光破天荒地照进了这个小房间,在自己最为落魄无助的时候带来了一丝希望。不过属于他的那个太阳,今天好像来的有些迟了。
“抱歉啊格雷先生,路上耽搁了一下,久等了。”怀特匆匆地带着凉气走进来,一如既往地无需敲门,轻车熟路地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他呼吸声略显急促,眼镜蒙上了一层白雾。
“没事,我也刚刚整理好,给。”格雷知道怀特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就算是刚刚从报社赶来自己家,也只是为了马上看到新的手稿,所以他立刻就将稿子递了过去,又转身去泡一壶热茶。
“这么多?看来今天又有的忙了。”听怀特的语气,格雷完全感受不到他对“忙”这件事的不满,这句话带着因愉悦而上扬的俏皮尾音,也让低头泡茶的格雷心情大好,他向来知道编辑需要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很奇怪,现在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冷了。
怀特坐在书桌前,拿着一只钢笔开始阅读今日份的手稿,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第一时间看到《审判之罪》的新章节更让人兴奋了,格雷从来不忍心打扰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杯茶放到桌上,坐到旁边,尽可能地不发出声响。
“你加了糖吗?谢谢,我很喜欢。”怀特总是很自然的表达自己的喜爱,对格雷的文章是这样,对一杯热茶也是这样,而格雷却恰恰相反,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不习惯去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对他来说,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睡觉的地方以及食物,就是生活的全部了,在他的生命中,“喜爱”通常是一种奢望,是他不曾有过的权利,不过最近的他好像不一样了。
“格雷先生,我觉得这个地方,是不是应该再详细一些呢,当然您写的已经足够好了,我的意思是black…”
“清理犯罪现场的过程太简略了对吧。”
格雷走过来,站在怀特的左后方俯身看稿,他的一只手搭在怀特的肩上,另一只手很仔细在稿子上去寻找怀特说的那个地方,怀特怕他看不清,又坐直了一些,将稿子稍稍举高。
“这个地方对吧。”
“是的,等一下…”怀特皱眉,明明格雷刚刚连稿子都没看到,自己也没有详细叙述情节,他为什么会轻易就知道自己说的是“犯罪现场”?
“格雷先生,您在戏弄我吗?您是故意不把这里写详细的?”怀特有些生气,虽然对他来说审稿是一种乐趣,但他不想被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这个作家怎么回事,竟然会跟他开这种玩笑了。
“不,我只是仔细想了想故事情节,所以猜到了,这个地方确实,是我的问题。”
“请您更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作品好吗?”
“抱歉。”
怀特略微不满地撇了撇嘴,他可不想看格雷多次犯这种可以避免的错,他也是很忙的,作家挖的坑总不能永远让编辑来补吧。
格雷看着面前穿着精致的小个子男人又重新拿起了稿子开始阅读,他的脸上还带着刚刚不满的表情,皱着眉,嘴角微微向下,右手推了推眼镜,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认真的神情,像一只睡觉被吵醒的猫。
格雷喜欢猫。
格雷现在觉得“喜爱”是一种不错的情感,就像是猫喜欢吃鱼,怀特喜欢加了糖的茶,而他喜欢猫,也喜欢怀特。
这听上去并没有什么逻辑,但这种情感通常也不需要什么逻辑去解释清楚,逻辑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格雷的作品里,格雷要做的只有为自己的“喜爱”再去添一杯加了糖的热茶。
“咚咚咚!咚咚咚!”这真是久违的敲门声,格雷想,但是临近傍晚的冬日里会有谁来光临自己这间破旧的小屋呢,如若是以前的他可能还会觉得新鲜,但现在的他只认为这是一种打扰,毕竟他的编辑还没有看完稿子。
“你好,请问,作家…格雷先生住在这里吗?”门外的男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不廉价的暖色西装三件套,一双棕色皮鞋,头发梳的干净板正,一副有学识的富人模样。
当然,一个有钱人出现在自家门口并不会让格雷感到震惊,不过,如果一位看起来和自家编辑长的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出现在这里,这倒是会成为一件让人倍感困惑的事。
第 2 章節 :笼中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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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留在这儿?不好意思,这位…金先生是吧,您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我们应该并没有见过面吧,虽然…”
怀特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免有些别扭。这张脸看上去满是紧张和慌乱,甚至还有一丝…委屈?我可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怀特这么想。虽然刚刚看到金祐镇的时候,他确实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但是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提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应该没有人会答应吧。
“我,我会支付房租的,还有写作方面,我可能也帮得上忙,我写过…剧本。”金祐镇吐字的声音渐弱,听上去并没什么底气来提起他所说到的这个“剧本”。
“金先生,恕我直言,不管你是谁,如果你不说清真正的来意,我们恐怕没办法帮助你,请你出去。”
身为一个每天要面对成千上万文字的编辑,怀特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个奇怪的客人,他的工作已经足够繁忙了。况且他不想格雷接触到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格雷要做的只有专注于创作,这样怀特的其他“工作”也可以更加顺利的进行。
而此时的格雷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二人的交谈,他试图找出这两人不一样的地方。除了穿着打扮、神情、说话语气、习惯性动作,面前互不相识的两人完全没有任何区别,格雷不禁开始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现在这个画面真的很有意思,格雷觉得应该把这样的场面记录下来,或许在今后的创作中能派得上用场。
“有人,有人要杀我,我无处可去,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们…让我留在这儿吧,我真的,不是坏人。”金祐镇的声音颤抖着,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
怀特感到不耐烦的情绪渐渐占据了大脑,他现在头疼得很。首先,眼前这位客人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再者,就算真的有人要杀他,自己也没有任何义务去救他吧,救人是上帝要做的事,怀特很清楚自己死后绝不会上天堂,而他这一生又只擅长送恶人去地狱,所以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要报警吗?怀特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好还是不要和那些白痴警察扯上关系。
冬日的太阳好像停止了散发热量,只留下刺眼的白光,街上的树木早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倒显得十分整齐。今天的风格外大,吹得人头皮发麻,金祐镇抱着一袋面包走在街头,时不时向冻僵的双手哈气,他招呼卖报的孩子过来,用剩下的零钱买下一份报纸。他答应过怀特,绝对不能把报纸带入格雷的住所,当然他不知道原因也没有过问,于是在迅速浏览完今天的新闻后,他熟练地将报纸卷起,塞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实际上怀特给金祐镇设下的规矩可不止这一项,在他同意金祐镇“暂留”在格雷的住所后,说是与金祐镇进行了“约法百章”也毫不夸张,不过这些规章制度基本都和格雷有关,比如“不要和格雷聊任何外面的事”“不要带食物以外的东西进来”“不要在格雷创作时发出声响”“不要在室内抽烟”等等,金祐镇当然想都不想就全部答应,他觉得自己能够留在这里已是万幸,自然也没什么资格提出质疑。
金祐镇想,作家和编辑应该是一对恋人吧,毕竟他们看上去十分相爱,工作上也是默契十足。他从口袋里伸出有了些许温度的手,向下压了压自己的棕色礼帽,让帽沿能最大面积地遮住自己的脸,大衣的领口也被他拉到脖子以上,恰好可以挡住下半张脸。或许是冷风吹得他越发头疼,他久违的想到自己也曾有过爱人,有过默契的工作伙伴,只不过不是在这个国家,这座城市,而且…好像大多是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他还是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曾带给他希望又让他无比惧怕的人,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人,那个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人。只要想到那个人,呼啸的风好像都化作了一把把利刃钻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大脑开始轰鸣,疼痛开始压迫神经,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侵袭心肺。他不愿再度回忆起那种痛苦,却也无法忘记那个想要杀死自己的男人。
金祐镇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明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活下来了不是吗?不过,现在的他就算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恶魔,好像也没什么办法躲过每天都能看到的,那张相同的脸。
初见格雷时,金祐镇感到十分震惊,那扇门打开后,他几乎想要转身逃走,惶恐不安的他甚至忽略了那位编辑也跟自己长的一样的事实,但他很快就察觉到这位作家的气质与那人截然不同,格雷的脸上从不会浮现出与那个男人相同的傲气与冷漠,这让金祐镇瞬间安心起来,他告诉自己不必害怕,格雷不是那个男人。
“如果是用领带勒死呢?”
“用领带的话伤痕应该是…感觉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让人窒息身亡吧,这个地方好像还是用快一点的手段比较合理。”
金祐镇近乎无声地走进这间小而老旧的屋子,他每天都能听到类似的对话,早已见怪不怪,他也从不会去打扰他们的创作。金祐镇读过格雷的作品,但他并不喜欢,当然他也不会发表什么个人意见来讨嫌,他知道怀特爱这部作品胜过一切。但对金祐镇而言,这本书并没有什么艺术价值,里面满是暴力血腥的谋杀场面,看得他倍感心慌,他更喜欢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情感,也从不愿写些疼痛与悲剧的结局,所以对于擅长写爱情戏剧的他来说,《审判之罪》是一部过于残忍的作品。
“或许我们需要一些读者的意见?”“我就是你的读者。”“我是说其他读者,祐镇!”
看来有些时候,就算不去招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你。
虽然金祐镇的作品中从不会涉及犯罪情节的描写,不过他当年在早稻田倒是读过不少推理小说。虽说那些书的情感价值观念和《审判之罪》所要表达的东西大相径庭,但是对于连环犯罪者的手法和心理,可能也不是完全没有借鉴意义。
“你问他的话,我是不是要等到春天才能拿到后续的手稿。”
很明显,有人并不想听到自己的什么意见,所以金祐镇微张的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十分体面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快要凉掉的红茶。金祐镇觉得怀特不喜欢自己,或许是因为相似的面容,也或许是自己的到来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总之在很多时候,金祐镇为了降低存在感,会选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找一间没什么人的书店度过午后的时光。
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怀特有时候也需要自己。
“你们两个聊吧,我去趟报社,主编那里有些问题找我。唉,真希望我回来后,立马就能看到下一章的内容。”怀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穿好大衣,在格雷没有做出任何应答前,走到格雷的面前,抬起双手拍了拍格雷的肩膀,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短短几秒钟的注视,让格雷的心跳开始加速。
“没问题吧,格雷。”
“当然。”格雷向来不知道如何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怀特走过金祐镇身边时,同样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麻烦你了。”在格雷听来,这像是怀特对金祐镇可以参与创作讨论的一种准许,而只有金祐镇明白怀特真正的用意。
“很重要的一点,帮我看好格雷,特别是傍晚,绝对不要让他离开房间半步。”
对于怀特提出的所有要求,这一点最让金祐镇感到不解,但他依然没有去问怀特“为什么”,毕竟这个精明的男人什么也不会告诉自己。或许是傍晚时的格雷在创作上更有灵感?也或许是格雷由于某种原因不适合傍晚外出?不过怀特倒总是在傍晚之前外出。想到这里,金祐镇不愿再去猜测怀特的用意,作为这个“家庭”的不速之客,他不需要去考虑这些事情。
您也是一只笼中的鸟,格雷先生。金祐镇这么想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鸟,如此心甘情愿地被圈养着,不吵不闹,甚至深爱着喂养它的人。而他的翅膀却早已血迹斑斑,这是自由的代价。
“您穿这么少不冷吗?先生。”这个时间点,街上也只有卖报的孩子还在努力工作,他的小脸冻得发紫,戴着一顶棕色的毛线帽,手里捧着一打几乎没有卖出去的报纸。
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像是冬日的深夜里,捕鱼人在冰面上凿出的,深不见底的冰窟窿。
“或许您需要一份报纸吗?先生,我想回家了,天太冷了,虽然今天只卖出去一份。”
“今天确实没什么人啊,这么冷的天,谁会来街上买报纸啊。”男人从黑色西装的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他点燃一根烟,微弱的火光把他的脸照亮了一些,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多了一丝暖意。
“是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先生。”
“哦,长什么样子啊?”
“记不清了,但是他的手表看上去很名贵,应该是哪里来的富人吧。”
“给我一份报纸吧,小孩。”
男人掏出一张钞票递给孩子。
“这太多了先生,我没有零钱找给您。”
“那就买下你全部的报纸,你可以回家了。”
孩子快要冻僵的小脸瞬间挂上了愉快的笑容,他迫不及待地拿走那张钞票,这位先生的手可真冷啊,他这么想着,原来这位看起来凶巴巴的先生,是个不错的人。
“真的非常感谢您!先生!”
“没事,帮大忙了。”
“您很需要这些报纸吗?”孩子不解,他不记得自己有帮到这位先生什么。
“是啊,可以帮我打发时间。”
“您不回家的吗?”
“就快回去了。”
孩子现在觉得自己不着急回家了,毕竟这张钞票足够支付他全家很多天的伙食费,他倒是想陪陪这位孤独的先生再说会儿话。
“先生,您刚刚哼的歌可真好听,不过我每天走遍那么多大街小巷,都没有听过这首歌,那是您家乡的歌吗?”
“算是吧,那不是属于西方的音乐,你没听过也很正常。”
“那是一首怎样的歌呢?”
“一首不适合你这种小孩子的悲伤的歌。”男人笑了笑,用没有拿着烟的那只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名为…死之咏赞。”
第 3 章節 :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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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未眠。
作家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格雷觉得自己的手不仅酸得厉害还十分僵硬,全身也因为久坐不动而感到疼痛,特别是胸口部分,不过好在新章节终于完成,时间还很早,刚好来得及交差。
怀特一般会在午后来拿稿子,格雷觉得自己可以先睡一会儿。虽然现在多了个室友,不过好在金祐镇的作息与格雷完全相反,格雷夜里需要创作,唯一的床正好可以让这位室友好好休息。格雷通常会在白天睡觉,而这个时候,金祐镇早已悄无声息地出门了。
格雷刚闭上眼睛却感到一阵头痛,他不得不爬起来去找药,他突然想到金祐镇推荐过一款很有效的止痛药,但是那药太过昂贵。格雷从白色小瓶里倒出两粒药,就着早已凉掉的茶吞到空荡荡的胃里,他实在是猜不出那位文质彬彬的室友到底是怎样的家庭出身,又经历了什么才来到这里。
经过很多天的观察,格雷觉得金祐镇与怀特除了有着相同的样貌,本质上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的那位精明能干的编辑,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诱惑力”,不管怀特本人是否能够察觉到,格雷总是被他的眼眸所吸引,那像是漆黑夜空中仅存的一颗星星,哪怕光芒再过微弱,格雷只需要跟着他,就能找到回去的路。而金祐镇却有着一双布满杂乱无章的思绪的眼睛,太多的忧虑堆积在这位年轻人的双眸中,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担忧些什么。
将头痛赶走后的格雷已经没有了睡意,他靠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昨夜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格雷觉得应该出去走走,添置一些保暖的衣物,突如其来的雪让这座城市的气温骤降,不知道他的编辑有没有注意保暖。
格雷好久不来这家服装店了,记得小时候他总是跟父亲来这里,作为律师的鲍勃•亨特帮这家店的老板打赢过官司,所以父亲走后,老板也一直很照顾格雷。
“先生,好久没见到您了,您看看需要些什么?”这位憨态可掬的中年男人带着开朗的笑容,热情地与格雷握了握手。
格雷看了许久,选中了一条大体是酒红色方格,中间加入几道浅棕色条纹的羊绒围巾,他觉得这条围巾很适合怀特。
“麻烦帮我包一下吧,谢谢。”
“送给爱人的吗,我们格雷先生也终于…”
“不不,您误会了,还不…只是,只是位很重要的朋友。”格雷有些窘迫地摆了摆手,至少现在还没办法与那个人以“爱人”相称吧,虽然格雷对此这样期许着,渴望着那颗星星某天能从夜空中划过,最终降落在他的手心。
“你还说你在外面没有人啊!这什么啊!你当我是瞎了还是死了!”
“你这疯女人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我赚钱还不够辛苦吗!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我看你是为了你外面的贱货吧!”
嘈杂的吵闹声中,格雷拿过礼袋,向店老板点头致谢,这间店的楼上有一对租户正在吵架,谩骂的声音越发气势汹汹,在楼下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不断有东西砸到地板上,让这间店的天花板吱嘎吱嘎地发出惨叫。不过格雷对听八卦没什么兴趣,他现在只想要快些回去,以免他的编辑提前过来,他从不让怀特久等。
作家走出这家店,看到二楼的房间开着窗,男人和女人争吵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到他耳朵里,听得他心烦意乱。
格雷微笑着向店内的老板挥手道别,但不知怎么,他突然感到胸口疼得厉害,像是皮肉深处有伤口在撕扯着他的痛觉神经,激得他全身不断地颤抖,他捂住胸口,眉头紧皱,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只能弯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呼吸。作家渐渐感到头晕眼花,突如其来的一阵耳鸣中仍夹杂着那对情侣吵架的声音,而他的身体好像被牢牢地锁在了原地,使他无法向前挪出半步。这时,二楼的吵闹声更加激烈,突然,一个花瓶从窗口飞出。
格雷醒来时,眼前是颇为陌生的白色天花板,他的头非常疼,好像还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难受得很。
“醒了?”看到怀特抱着双臂坐在病床前,格雷瞬间安心很多,不过他的编辑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让你写,没让你用命写吧?喏,自己看。”
格雷疑惑地眨眨眼睛,难不成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他伸手接过那份病历报告,看到上面显示自己只是过度劳累和头部外伤,以及身上有几处擦伤罢了,这让格雷松了一口气。
“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注意休息,能不能先照顾好自己,我…”
我想告诉你,再多的文章,都不过是你赋予了它们价值,如果你不在,所有文字都会失去意义。当然,怀特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还有,请问你几岁了格雷先生,花瓶砸下来,你不知道躲吗?”
“花瓶?”格雷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缠了好几圈药布的脑袋。
“哦,抱歉,我当时…动不了。”格雷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他想自己一定十分狼狈,他没想到出门买个东西却买进了医院,而此时他的编辑,正带着一种格雷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盯着他看。
“抱歉?真正该道歉的明明是…”
怀特没有见到那对把花瓶扔下来的情侣,是服装店的老板把格雷送来了医院。据说那对情侣坚决否认是他们造成了格雷的意外受伤,只怪格雷自己不长眼睛,自然也不可能支付医药费。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格雷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他很清楚这座城市从会不保护弱者与穷人,在这里,没有什么道德和法律能约束任何人,就算有也只是一纸空文罢了。那些警察也好,高官也罢,他们要完成的工作就是每日的贪图享乐,夜夜沉浸在欢愉中的人们,怎么可能听得到下水道中绝望的求救与哭喊。
不过格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怀特,他看上去还是平时那副从容冷静的姿态,没有显现出过分的紧张和焦虑,但这人紧锁的眉头和微红的脸颊,以及头上几根因为匆忙赶来而翘起的乱作一团的头发,却将他的担心完全暴露给了格雷。作家突然觉得,受伤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他甚至在想,面前这只正在炸毛的猫好像更应该被安抚。
“总之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我不在的时候会让金祐镇来照顾你。”
“可是连载…”
“别想着你的连载了大作家,停更一周也不会有事的,报社那边我去安排,你呢,就好好给我躺着,知道吗?”
怀特起身凑得近了一些,伸手摸了摸格雷的额头,男人不知不觉中就又陷入面前这双眼睛。自己此时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或许不太合适,但又确确实实从编辑的眸子里看到了花开的景象。洁白花瓣上洒满了暖暖的金灿灿的光,好像即使不去触碰,也能感受到它比雪还要柔软的触感。
“不过还好没有发烧。”
“嗯,我真的没事。”
格雷还想再看一会儿这朵花。
当怀特接到那通医院的电话,知道格雷倒在雪地里的瞬间,他久违地感到了害怕。
怀特怕心中唯一的这束光就此将他抛弃,留他一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城市,那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光,在自己黑暗的灵魂深处跳动着,让行尸走肉般的他好像有也了心跳,他无法想象失去这个人会是多么痛苦,他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到来,这世间也将不会再有怀特•希斯曼的存在。
不过看来是没什么大事,怀特叹了口气,毕竟眼前这人还能盯着自己傻笑,应该只是一次意外罢了。
怀特纷乱的思绪刚刚停歇,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昨晚的记忆。
冬日的夜总是来的很晚,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这么僻静的地方了,这是一片荒废了许久的农田,由于太长时间无人照料,半人高的杂草随着呼啸的冷风有规律地来回摇摆着,奏出齐刷刷的响声,月光照在不远处那间小房子上,让它在冷清的冬日里显得那么孤独。
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屋外的木椅上喝酒,他没有工作,买酒买饭的钱全是每日去市区偷来的。前几日,他因为偷窃被人追赶,逃跑的路上撞倒了一位老人,由于长时间无人送去就医,老人死在了幽静的小巷里,当然,男人拿走了这位老人身上全部的钱。
实际上,男人从不偷富人的钱,那些家伙太难对付了,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进了局子,得不偿失,而女人和小孩总是最好的选择。他捅伤过一位妇人,而那位女士只是在他行窃时发出呼救,他还强奸过一名14岁的无家可归的少女,这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男人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地方,底层的人从不会受到关注,所以他可以尽情地游戏在这座烂透了的城市中,戏耍那些愚蠢的普通人。
不过,就算社会秩序向来如此,也并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做一个坏人带来的快乐,法律可能无法惩戒你,但是有个人可以。
“你谁啊?找我的吗?”
过多的酒精摄入让男人的大脑感到些许麻木,他努力眨了眨眼,晃晃脑袋。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他面前,而他应该不认识这个人。
眼前的人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这人个子不高,戴着帽子,这使得他大半张脸都处于阴影下。他手里提着个布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里面是数不清的硬币。
“你他妈,嗝,谁啊,有事快说!别打扰老子!”
Black从容地掂了掂手中的袋子,趁男人眨眼间迅速地抬起了胳膊,朝着男人的头部用力挥了出去,男人的头被突如其来的重击震得发出“砰”的一声,他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捂住脑袋嗷嗷直叫。夜色下的鲜血有着葡萄酒一般的色泽,从男人的伤口止不住地流出来,但气味倒是和葡萄酒相差甚远。看来恶人就算是在临终前,也只会发出这么令人作呕的气息,这让Black想快点结束这次的“工作”。
“你,你不要过来!救命!不要,不要杀我!我我我我什么,什么都可以给你!”
可你一无所有啊,先生。Black这么想着,如果说人最宝贵的东西是会思考的大脑以及会跳动的心脏,可这一生若是从未珍惜过它们的话,那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Black的影子步步逼近倒在地上不断求饶的男人,他抡起手中的袋子,大量硬币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悦耳。他任性而随意地向男人的身体砸去,大腿、胳膊、肋骨、胸口、头部,男人的哭喊声响彻这片荒芜的土地。这人趴在地上,不停拖动着只能感到剧烈疼痛的身体,用尽所有力气向前方爬行着,拉出一道道惊悚的血迹,却逃不出方寸距离。很快,这片土地恢复了安静,只有远处的野草还在风中沙沙作响。
“啧。”
Black看着自己身上沾到的血,露出无比厌恶的表情。尽管他每次“审判”结束后立马就会把这身“一次性”衣服丢掉,可沾到这种脏东西时还是会让他感到晦气。
“送你了。”他将钱袋丢到男人的尸体旁。
你是个幸运的人,可以和自己最爱的东西一起永世长眠。
“很精彩啊,这位先生,您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Black很确定这个地方不会有别的人出现,所以当他听到声音,又看到不远处站着个陌生人时有些吃惊。这人正踏着月色缓缓向自己走来,月光下,男人的面容渐渐清晰,霎时间让Black惊讶到做不出任何表情。
这是一张和格雷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他很确定这不是格雷。
“你是谁?”
“别紧张,我只是恰巧路过,打扰到你了吗?要不要抽根烟?”
“你到底是什么人?”Black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不具备什么意义,人们可以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命名自己。怀特•希斯曼,你的名字又是如何被命名的呢?”
怀特眉头微蹙,很可惜他今天没有带枪出来,不然眼前这个男人的脑袋此时已经抵在枪口上了。
“你认识我?”
“我认识很多人,不过你和书里写的倒是不一样啊,那书把你写的太过…狰狞?你看上去,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烟盒。
“真的不来一根吗?”
他点燃一根烟,抬头望向夜空,呼出的烟雾让月光下的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又转瞬消散在黑夜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怀特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
眼前的陌生人打乱了他今天的计划,让他的情绪只剩下了不耐烦。
“想让你帮个小忙罢了。”男人走得更近些,右手抚上怀特的肩膀,怀特立马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什么忙?”
“帮我找…不,帮我带一个人过来。”
“带一个人?”
“我的朋友,一位故人,朝鲜人,平时呢不怎么爱说话,你应该很熟悉。”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实际上,怀特已经听出男人所说的人就是金祐镇。他想到初次见到金祐镇那天,那人看起来精神状态极差,眼神中装满疲乏和怯意,嘴里不断念叨着有人要杀他。收留一个陌生人已经足够愚蠢了,不过,把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作家交给另一个陌生人,好像是更愚蠢的行为。
“他叫金祐镇。”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哦,这样啊。”
男人点点头,他看起来并不生气,脸上反而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的那位作家,看起来很需要休息啊。”
“什么?”
“我是说他看起来很疲惫,却还要坚持创作,太辛苦了不是吗?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这种精神。”
“你到底是什么人?”怀特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这么问了。
他不可能认识格雷的,格雷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出过房间了,这个男人究竟…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怀特•希斯曼。很感谢你照顾我的朋友,他看上去…过的不错。”笑容从男人脸上消失,他的眼底闪过一瞬冰冷的怒意。
“你只需要把他带给我。”男人又吸了一口烟,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很明显不想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
“凭什么?”
“凭我是他的朋友。”
“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朋友,你大可以自己去见他。”
“出于某种原因我不能这么做,那家伙没什么用处吧,他不属于这个地方。”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怀特摸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躺着一把他用起来最顺手也是最锋利的小刀。
“我这是在帮你啊。”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很碍眼吧,相信我,他会很愿意跟我离开,不会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
这位神秘的男人将烟头扔到地上,黑亮的皮鞋踩灭这根烟燃着的最后一丝光亮。
“而且,那家伙只会带来不幸,你的那位作家,是很重要的人对吧。”
男人闭上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再一次轻轻地哼起了,那段熟悉而悲伤的旋律。
金祐镇…
你对我来说,倒也算得上是一位“重要的人”。
我说过,你摆脱不了我的。
第 4 章節 :天空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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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明云不知道金祐镇是怎么逃走的。
他只记得那晚,那个人异常的主动,这让这位控制者心情大好,连脚腕上的锁链都为他的人偶松开一截。
“怎么?我不在很寂寞?”
“嗯。”
这是一只久困笼中的鸟儿,可能是由于长时间没有呼吸过新鲜的空气,它金色的羽毛看起来越发黯淡无光,那双曾经满怀希望的眼睛,再也映不出蓝天与海洋的颜色,只透着让人心疼的破碎与疲惫。
“这个可以,松开一点吗,很疼。”
“如果你求我的话。”韩明云笑着,右手抚摸着金祐镇瘦得骨骼凸出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擦在这片早已失去光泽的皮肤上。
“求求你。”
他的人偶,好像终于被他开发成乖巧懂事的样子了。
“好。”
其实韩明云有时候也会心疼金祐镇,不过这人总是太不听话,如果不使一点小手段,怕是要被这只猫抓花脸的。
“不…不做吗?”
金祐镇拉住转身打算离开的韩明云,这男人看起来心情愉快,像是来看一眼自己养的鸟,确定这奄奄一息的动物还没死便打算走了。作为宠物的金祐镇平时已经遭受了足够多的折磨,所以韩明云觉得,既然他今天这么乖,便“放一天假”好了,可谁能想到,平日里对自己恨到牙根痒痒的金祐镇,今天倒是主动起来了,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很难得啊,大作家。”
“不行就算了,我,我要睡了,你走吧。”
韩明云从未见过这样的金祐镇,他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呢。
“怎么会不行。”
他的手抚上金祐镇的脖子,轻轻用拇指和食指环住,微微用力,将人拉过来更加贴近自己一些,他凑到金祐镇耳边,呼出的热气让金祐镇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行不行,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这次,可不可以,不要太疼的。”
金祐镇的语气是恳求的,带着一丝病怏怏的、黏黏的委屈感,但又好像有些“坚强”夹杂其中。他像是雨天被打湿花瓣的一朵快要枯萎的花,破破烂烂的身体承受着雨水的击打,只能不断地摇曳着,但依旧倔强地矗立在这片土壤中。
“当然,我们这次可以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实际上,韩明云从未温柔的对待过金祐镇,但这倒是一次全新的体验,韩明云向来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对做爱当然也是如此。
房间的灯光十分微弱,只有这张床上靠的那么近的两人能看清彼此的容貌。韩明云的手自上而下地抚摸过金祐镇的身体,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这个人的身体看上去还是那么的白皙诱人,金祐镇的小腿纤细而富有弹性,大腿内侧软而不松,韩明云忍不住低下头,在大腿软肉还未愈合的红痕处,咬下新的牙印。
“啊…”
其实金祐镇已经很适应这种刺激,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每到这时,他还是会被激到身体忍不住地发抖,他的脖颈向后扬着,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韩明云对这具身体再了解不过了,他将金祐镇的双腿微微向两侧打开,熟悉的景色就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眼前。
“自己抱着。”
金祐镇听话地弯起膝盖,两只胳膊搂住自己的腿向胸口靠近,这个男人的身体十分柔软,这也是韩明云最为喜欢的一点,这具身体可以任由他摆弄成各种样子,很有趣不是吗,商店里可买不来这样的人偶。
只需要用唾液稍微沾湿穴口,这张小嘴便能轻松吞下几根手指,这副身体已被研究得十分透彻,穴口周围的部位已经变得很柔软,韩明云不紧不慢地用手指在这片土壤深入、揉搓、打转,他听到洞穴中传出细小的滋滋声,也听到洞穴的主人忍不住的喘息与轻叫,这让他倍感愉悦。
于是韩明云决定给他的作家一些奖励。他的一只手还在动作着,而另一只已经准备开拓新的地方,他轻揉着白皙皮肤上唯一的两抹粉红,用两个指尖稍微用力地去捏住它、拉扯它、揉搓它,这两点粉红已经微微抬起头,成熟的果实总会让人忍不住去采撷,韩明云低头含上去,这让金祐镇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脖颈更加向后仰去,被汗淋湿的头发有一缕弯弯的贴在他的额头上,他不得不放下腿,转而用双手抱住韩明云的头,想要把人推开,可身体却又忍不住将男人拉近自己。韩明云的脸埋在金祐镇的胸口,鼻尖不停地蹭着他的皮肤,呼吸打到他的身上,让金祐镇的汗毛都惊得根根竖起,身上的男人正不停地吸允它,轻咬它,舔舐它,像是新生儿为了活下去般汲取着母亲的乳汁,但金祐镇很清楚自己并不会产生那种东西。
“唔,啊…别,别再咬…哈啊,够了。”
韩明云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两处柔软,身下人白皙的胸口上,除了两处熟透的果实,还留下了数不清的红色印记,这是韩明云的“专属印章”。
韩明云抽出在小穴中耕耘许久的手指,他的手指细长而骨骼分明,此时还沾满了水渍,显得更加好看,不过倒是有些酸了,看来是时候让这只手休息一下了。
男人的性器早已处在最佳状态,甚至有些硬得发疼。金祐镇还在微张着嘴略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没有从刚才那段回过神来,他的腿早已卸了力瘫软在床上。韩明云将金祐镇的一条腿弯曲,像刚才那样按向胸口处,另一条则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粗大的性器抵上身下的穴口,毫不费力地向前一挺,就开拓出一条与性器十分契合的甬道,韩明云的性器毫无阻碍地行进在这条道路上,与内壁进行摩擦,快感包裹着这寸肌肤传遍了全身的神经,身下的人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欢愉般发出悦耳的叫声,这与以往那些凄惨的叫声都不一样,韩明云这么想着,原来他的笼中喂养着如此天籁之音的鸟儿,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美妙的歌声。
后穴不断的刺激感让金祐镇像是躺在空中的一朵云上不断往下坠落着,他的手不得不紧紧抓住床单以获得安全感。他柔软小腹和大腿上的肉正随着撞击一颤一颤的,像是海边落潮的波浪正在起伏着,他的性器也随之摇晃,快感堆积在前端,想要释放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他伸出右手想去安抚它,帮它快点解脱,却被韩明云抓住了手腕。
“用后面还不够吗?大作家。”
“啊…不,不行,难受…求你。”
“你可以的。”
韩明云向更深处用力一顶,加快了交合的速度,他的性器不断地在金祐镇的小穴中抽插着,发出混杂着水声的撞击声,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情色与欢愉的喘息与叫声,这副珍贵的景象在金祐镇的剧本中可是看不到的。
“啊…慢,慢一点…”
金祐镇像是承受不住这种刺激,明明之前的他遭受过更残忍的对待,不过那大多是眼前的男人利用道具来对自己施虐,那些只会让自己痛不欲生的酷刑,好像从未像真正的性爱这般,让人如此沉浸其中,他甚至感到了不该拥有的愉悦心情。
金祐镇的身体随着撞击在这张床上晃动着,他的意识逐渐迷离,任身上的人肆意摆弄着自己。不一会儿,他又被放置成跪在床上趴着的姿势,那个男人不知疲倦地进入自己的身体,用宽厚的手掌拍打自己的屁股,拉扯自己的乳头,而他只能像一只坏掉的布娃娃,口水流淌在床单上,膝盖摩擦得有些疼了,手肘也酸得撑不住而瘫在床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做出任何有自我意识的动作,而羞耻的叫声却控制不住地从自己的嘴中传出,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也没有任何力气去控制。
金祐镇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使不上力,高潮一波接着一波,自己的身体不断颤抖着,源源不断的快感在撞击着身体的每一处细胞,前端已经射不出任何东西,而后面的小穴还在张着嘴吞进男人的性器,贪婪的,大口的,纳入这根性器的每一寸,紧紧包裹它,像是要将它融进自己的身体。他最终从那朵云上,坠落在地面的一片汪洋之中,他缓缓沉入海底,而眼前是那片他失去很久的天空,那抹蔚蓝在他的双眼中渐渐模糊,海水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呼吸。
他好想再一次回到那片天空。
没人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这间房间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景象,韩明云惬意地靠在床头,点燃一根烟,他看着自己旁边躺着的,那个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小小的男人,真是像极了一只猫。金祐镇背对着韩明云,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些意识,只是一言不发地这么呆着,看起来很疲惫。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那双情欲未散的眼睛看得韩明云的心里痒痒的。
“要不要喝点,我们很久没…从你把我关在这里后。”
韩明云还是低头看着那双眼睛,他确实很久没有跟眼前的人喝酒了,他说过,酒可以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今晚的他倒是可以和这位作家好好喝上一杯,毕竟这么愉快的时光确实不多见。
“当然,只要你想,多少都可以。”
韩明云的记忆到此便中断了,那人应该是趁他不备在酒中下了药,太荒唐了不是吗,自己竟会被这么低端的手段骗到,而他笼中的鸟竟然还有力气飞走,更可笑的是,在他醒来后,自己的那顶黑色礼帽也不翼而飞了,要知道,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愧是我看中的…不过你能逃多远呢,我的大作家,这场躲猫猫的游戏,就让它快点结束吧。”
第 5 章節 :何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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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祐镇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格雷受伤的事。
前一天,他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家,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由于穷困潦倒的作家可能也没什么钱来安置电话,金祐镇自然也无法和他们联系。所以他虽然困惑但也没有多想,只是一如既往地坐下看了会儿书,又望着窗外那一片夜色下的雪地走了神。
在他们那个国家,初雪有着很多美好的寓意,人们总是期盼这一天的到来,仿佛一年到头所有的霉运都会被这场纷纷扬扬的雪冲刷干净。人类总是喜欢热闹的,他们会在初雪的夜晚一起庆祝,他们唱歌、跳舞,凑到一起享受各样的美食,最重要的是,能和他们爱的人在一起。
金祐镇觉得,能一个人看这样的景象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喜欢安静,喜欢独处,喜欢风载着雪花飘飘洒洒地落在他的衣领和帽子上,更喜欢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哼唱一首歌,那是他爱的歌,是诞生于他爱情之中的歌。他总是会回忆起那些夹杂在痛苦之中的丝丝缕缕的美好,或许他曾经也爱热闹,爱着那个陪伴在他身边的自由奔放的女人,以及那个他不愿再去想起的噩梦之中的男人。
你是自由的,金祐镇,他总是这么对自己说着,你至少还有自由。
或许,这里的人也有着对初雪的美好期许,又或许编辑和作家只是单纯地想在这样的一天出去约个会,金祐镇觉得都十分合理。毕竟那二人独处的时间也不多,准确的说,在大部分金祐镇能看到的时间里,那两人都是十足的工作狂,他很少见到他们是如何去“生活”的。至少对金祐镇来说,一直处在工作模式下绝不能被称作“生活”,生活应该是有阳光也有夜晚,有每一个即将落日的午后,相爱的人彼此相拥也好,说些家常也罢,甚至是互相埋怨,都好过一头扎进工作里不是吗。
好好享受二人时光吧,两位先生,你们本身就是自由的,或许也不是,但至少你们还拥有彼此。
金祐镇这么想着,就这样静静地趴在窗边睡着了。
漆黑的夜无法融化这场冰冷的雪,男人踩在早已被走过数次的泥泞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他望着远处的那间房子,在这棵高大的常青树旁,他处在树荫下的脸并没有被月色照得清晰明亮,反而更添了一些阴霾。
“找到你了,我的…朋友。”
金祐镇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但醒来后已经想不起那梦的内容,只觉得梦中的身影十分熟悉,他紧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挺身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脖颈乃至身体都十分疼痛,自己怎么会就这么睡着了,不过幸好此时他的身上还披了一条毯子,让他不至于被冻得太僵。
“你这是在尝试一种新的自杀方式吗?”
迷迷糊糊之中,怀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金祐镇耳朵里,这让他清醒了很多。
“喏,喝点热的。”
怀特沏了一壶热茶,倒了一杯递给金祐镇。
“啊,谢谢。”
金祐镇接过那杯热茶,烫手的杯壁让快要冻僵的他觉得十分温暖。
“眼镜给你放桌上了。”
“眼镜?”
“你睡得太熟了,我又搬不动你,只能帮你把眼镜摘下来了。”
金祐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附近,确实没什么被眼镜压到的痕迹。
“嗯,谢谢。”
“不是,你只会说谢谢吗?”
“啊,抱歉。”
“你跟他很像。”
怀特上前拿走那条毯子,叠起来放到旁边的床上,然后就站在那里,注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
“其实你不像我,你更像格雷。”
金祐镇当然不知道怀特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他一样傻。”
金祐镇满脸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他也看着怀特,眼中还带着刚刚醒来的迷茫,头发也有几根翘了起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杯中的热茶都随着他的动作被晃了出来,洒到了他的裤子上。
眼前的怀特虽然没有笑出声,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刚刚说出的话更加肯定了一些。
“那就麻烦你去医院照顾一下另一个傻瓜了。”
“格雷先生?他怎么了吗?”
金祐镇的神情变得有些担忧。
“过度劳累,还被一对蠢货砸了脑袋,倒也没什么大事…”
怀特推了推眼镜,这最好只是个意外,不然他绝不会原谅那对蠢货的。
“唉…”
格雷觉得自己无聊得很,他正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枝头上的一只鸟儿发呆。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可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需要太多的休息时间。在过往的日子里,他总是无事可做,只能想尽各种办法,写各种各样的东西来维持生计,每日到处投稿,但始终无人问津。格雷在想,自己挫败的一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是父亲的离去让自己孤身一人苟延残喘地活在这地方,昏暗的灯光下自己又在创作着什么,是自己的人生吗?又或许什么都不是,那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纸上,写得再多也没人会去关心,只是用时间堆积而成的垃圾罢了。甚至很多时候,他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任何东西,那时候的他有多想离开这间屋子,这座城市,这个世界,但他怕了,他还是选择了就这么蜷缩在自己的小屋里,终日少食,再用酒精麻痹大脑。
“不用写到希望,他找到了一束光,或许会让读者更有画面感。”
光照进来了。
那束光找到了他,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找到了他。那是多么温暖的,柔软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但又那么陌生,虚无得如同梦境一般。
不是梦,格雷想着,他就这么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挫败的一生就是从这里开始改变的吧。
那个人说自己是他的书迷,说看过他的每一本书,说给他写过很多封信。
上帝是怎么创造出那个人的呢?让他看起来是那么得意气风发,无所畏惧,开朗而阳光。那个人总是笑着夸赞自己,眼睛亮亮地注视着自己,虽然偶尔也会皱着眉头说些什么,但又是那么可爱,以至于格雷那时候根本听不到那人埋怨的是什么,只是望着那双眼睛出神。
“格雷先生,你有在听吗?”
每当这种时候,怀特总是会带着些许不满的神情靠近格雷,他挑挑眉,再拿着手中一沓稿纸,拍一拍格雷的肩头,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实际上,格雷的注意力从来没有从眼前人的身上离开过。
“嗯,在听,你继续。”
格雷觉得自己从未这么享受过生活,或许旁人看来他们终日里只是在工作,但没人会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因为和怀特在一起而感到无比幸福。
原来他的人生也可以有这样的感受,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自己,只是这份温暖来的太迟了。
不,还不算太晚,格雷想着,至少还有一年四季,花开花落,就算不是一生,但也足够多了。他从未像这样珍惜过自己的生命与时间,也从未认认真真地去爱过什么,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格雷深爱着他的光,他的星星,他的花,他的雪。
怀特成为了他唯一不想失去,也不能失去的人,他只想自己的余生都可以为这个人而活着。
不过自己现在因为受伤被“困”在医院,好像也只能这样无所事事地度过今天了。
“你怎么样,格雷先生?”
金祐镇抱着一个纸袋走进来,里面是多到快要冒出来的苹果。
“啊,我没什么大事。”
格雷看着那袋沉甸甸的苹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来自己也不会在这里躺上太久,倒也用不着买这么多带过来,不过当他看到金祐镇担忧的神情,自然是没有去说些什么。
“他让我带给你的。”
金祐镇小心翼翼地将那袋苹果放在床边的小方桌上,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沓稿纸。稿纸上贴满了很多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纸条。
“他说你在这里肯定无聊,就让你看看,嗯,这些。”
“谢谢,是最新的案件吧。”
“嗯…应该吧,我也不太关注这些。”
实际上,金祐镇发现怀特总是会将一些报纸上报道过的案件,像这样裁剪下来贴到一起,刚开始他觉得这样整理是为了方便格雷使用,但他最近才发现,那些案件其实并不是什么及时性的“最新”案件,怀特是将很多过往案件拼凑到了一起。
金祐镇不知道怀特为什么这么做,当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什么都不会去问。
“最新的案件整理,帮我拿给格雷吧,他现在应该无聊到要数窗外的树叶了吧。”
“好。”
既然怀特都这么说了,那他只需要把东西带到就好。
于是,金祐镇就坐在小桌前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削起了苹果。
格雷看了一会儿手中的案件资料,他时不时嘴里念叨着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地点点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金祐镇递过来一盘削好的苹果。
“这是?”
“病人就要多吃水果。”
“不,我是说,这个…形状是?”
“啊,是兔子。”
格雷的手就这么半伸不伸地举在这盘苹果前,他眨眨眼,表情略显困惑。
“在日本,很多家庭都这样削苹果,很可爱,不是吗?”
“是很可爱,但这个…”
格雷觉得这苹果的形状,小孩子应该会十分喜欢,但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吃这么可爱的东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爱的东西呢,是会带来好心情的,心情好了病也就好得快了。”
格雷听了点点头,接过那盘苹果。他觉得金祐镇说的很有道理,可爱的东西确实会带来好心情,就像是他的那位编辑,格雷每次看到怀特,总是会感到开心。
“你就这么一直陪着我?”
“嗯,在怀特回来之前,我答应他了。”
答应他看好你,不会让你再出任何差池。金祐镇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一对恩爱的作家和编辑可真会使唤人,不过想来自己每天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只是不能去书店罢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不用,我不会乱跑的,你可以不用一直在这儿,真的。”
格雷吃着第三块兔子苹果这么说道。
“那…好吧,那我出去抽根烟?”
他虽然答应了怀特要看好格雷,但人总需要私人空间的不是吗?谁会愿意一整天都被别人盯着度过呢。
于是在格雷快把一整盘苹果吃完前,金祐镇走出了病房。
格雷看着手中的案件资料,有些案件的旁边被怀特用黑色钢笔标注了一个星号,上面写着“十分精彩”,又加上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这让格雷忍俊不禁。
“是啊。”
他摸着未干的字迹,脸上挂着笑容。
怀特,有你在的每一天,真的都十分精彩。
初雪过后的第二天,街上十分安静。
“孩子,来份报纸。”
“来了先生,给。”
金祐镇站在街头抽着烟,虽然今天晴空万里没什么风,但是这寒冷的空气却时刻提醒着他现在是冬季。
其实,金祐镇还是很关注各种社会新闻的,他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好奇,不过每当他读起每日的报纸,总会有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呈现在他眼前,好像这个城市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悲剧上演,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金祐镇害怕看到悲剧的发生,即使这些看上去离他是那么得遥远,但他还是感到忐忑不安,因为他好不容易才从自己的人生悲剧中逃出来,所以再也不想踏入另一场悲剧中。
这座城市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充斥着太多的危险,金祐镇这么想着。他也希望是自己太过悲观而想的太多了,但报纸上每一个血淋淋的事件都在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每当他读到一则十分残忍的杀人案件时,总是会希望那人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用钱袋子杀人?这倒是…”
金祐镇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描写,是在哪里呢,他皱眉想了一会儿。
这个案件占据的篇幅不大,那个人的生命,就如同过眼云烟般,被寥寥几字讲完。不过,这旁边的照片倒是拍的十分真切而残忍。
金祐镇呼出的烟雾从他的眼镜上飘过,他凝视着那张照片,瞳孔瞬间放大,一阵刺激的轰鸣声猛然袭入大脑,心脏强有力的“砰砰”撞击着脊背。
宽阔的旷野中,一具狰狞的尸体,一个带血的钱袋,以及地面上…
一根和他手中拿着的,一模一样的香烟。
第 6 章節 :光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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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能不能稍微让我省点心啊?”
怀特扶着额头走进这间病房,他看起来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呼吸声略显急促,额头上冒出了很多汗。
这间病房本来是怀特为格雷安排的一间单人病房,但其实只是双人间去掉了一张病床,空间比较大,可以让格雷好好休息,不过此时却多出了一张床。
怀特和面前的两位作家面面相觑。
“抱歉。”
两位作家几乎同时开口这么说道。
怀特叹了口气,走到金祐镇的面前,但却看向旁边的格雷。
“我就不该让他过来照顾你。”
怀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因为工作才将照顾格雷的任务交给了金祐镇,这简单的小事本身也不需要什么过多的体力来支撑吧,他只是希望金祐镇能看住格雷别再出什么差错,可是这位剧作家竟然晕倒在了医院门口不远的小路上,如果不是过路的人及时发现,这人恐怕就要冻死在寒冷冬日下的城市街头了。
“这么折腾我?是觉得我一个小小的编辑赚的钱可以养活你们两个吗?”
格雷和金祐镇同时摇了摇头。
怀特略微急躁的气息稍稍平缓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不免有些想笑。
此时的二位作家,就像是两个正在挨训的小朋友,委委屈屈地呆在那里不敢出声,当大人说些什么时,他们只是点头或摇头,然后可怜兮兮地,眼巴巴地瞅着你。
怀特突然觉得没必要跟两个病人置气。
“算了,你也好好休息一天吧。”
怀特俯身拍了拍金祐镇的肩膀,然后又走到格雷的病床前坐下。
怀特看着格雷缠着纱布的脑袋,不知怎么,他觉得作家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昨天路过的商店橱窗里,那只戴一顶博士帽的小熊娃娃。
“还疼吗?”
怀特用手轻轻将格雷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往额头上方理了理,然后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
“躺着就不要戴眼镜了,对眼睛不好。”
“嗯,好。”
其实格雷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其实早就不疼了;他想说,是因为在看你让金祐镇带来的案件资料,才戴着眼镜;他想说,你这几天一定很辛苦吧。
不过,当他对上了那双疲惫中仍带着光的眼睛,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不要吃个苹果,祐镇他买了很多。”
金祐镇躺在病床上,静静地注视着旁边的二人。
在人类戏剧的发展史上,“爱情”好像是亘古不变的话题,人们总是喜欢表达爱,歌颂爱,赞美爱,好像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来源于爱,但金祐镇总觉得,面前的两位不应该仅仅用“爱情”这个词来形容,这太浅薄了,这两人的关系更像是灵魂与灵魂的完美契合,是世间找不出第三块的拼图,是两泉清澈最终汇成同一条河流奔向大海。
金祐镇觉得,这二人散发出的暖意,好像要比壁炉中的火苗还要炽热滚烫,尽管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故事之外的存在,却也在这个冬日里感受到了这份温暖。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沉溺在温暖中的时候。
金祐镇再次想起了那份报纸,那桩案件,那根香烟…以及那个不应该再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男人。
是他杀了人吗?
他来找我了吗?
金祐镇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总是会想很多事,发生过的,还未发生的,可能发生的,他这一生都过得太累了,他也想过要改变自己,想在新的城市获得新的生活,但总是控制不住地让自己陷入悲观的情绪中,这让他痛苦不堪的精神压力,又有多少来源于那个男人,那个剥夺了他自由的男人。
总之先冷静下来吧,毕竟现在想的再多也无济于事,你已经在那男人手中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救了出来不是吗?那么这次也一样,没什么好怕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
“怀特,你可以,帮我带个东西过来吗?”
“当然,你需要我帮你拿什么?”
“我的箱子,就是那只棕色的皮箱。”
怀特走进这间小屋,这里仅仅是几天无人居住,就变得这样冰冷且毫无生气,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
本来这间小屋中,书桌前的作家会坐在那里埋头赶稿,而自己会坐在一旁整理稿件,对了,等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另一位作家会带着寒气走进来,他的怀里通常会抱着一纸袋的水果或是面包,然后不声不响地坐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倒上一杯热茶来暖手。
本应该是这副景象才对。
怀特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在书架旁找到了金祐镇的皮箱,那人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是带着这个箱子。
不过这个箱子的中间好像夹到了一本册子,让它的按扣连接处出现一条明显的缝隙。
“我只是想把这册子塞进去才打开这个箱子,不算是侵犯个人隐私吧。”怀特这么想着,然后打开了这个箱子。
里面确实夹到了什么,但这册子又不像是一本书,因为它没有封皮,感觉是一些的纸张缝合成了…这是一个剧本吗?
实际上,怀特只在初次见到金祐镇那天,听他提到过一嘴这个剧本,那男人好像完全不想回忆起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创作,甚至当怀特想起那时的金祐镇,只记得那人看起来十分焦虑和痛苦。
但是没有作家会不爱自己的作品不是吗?作家写下的文字是有生命的,它们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无论最后会走向何种结局,怀特认为,没有哪个作家会这么抛下自己的作品,甚至是厌恶自己的作品。
所以金祐镇,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来到了这里,还有那个在寻找他的男人,他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怀特并没有去翻阅这个剧本,他不愿去揭开别人的伤口,去看那段让金祐镇如此痛苦不堪的回忆。
怀特又看了看箱子里面,这里装着很多药瓶,纸张,衣服,都是金祐镇的生活必需品。
不过,有一件东西出现在这里,好像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那是一顶黑色的礼帽。
这顶礼帽完全不是金祐镇的风格,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怀特清楚地知道金祐镇偏爱暖色调,而自己却好像从这抹黑色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可能是想多了吧。
怀特合上了那个箱子。
“箱子给你放这儿了。你们两个…二位成年人,我就离开这一晚,能不能别再给我惹麻烦了?”怀特笑着,语气中透露着一些无奈。
格雷点点头。
而金祐镇好像没听到怀特在说什么似的,只是扭过头盯着床边地面上的那只箱子,像是在想些什么。
这间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沉默寡言的人了,其中一个望着窗外树枝上的月亮,另一个则闭上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不过从他不平稳的呼吸以及忍不住发出的闷哼声中,格雷知道金祐镇现在正在强忍着自己的头痛,不过他并不知道怎么去安抚这位朋友,或许聊聊天会让他好受一点吗?
“祐镇。”
“嗯?”
“今天看到你晕倒被推进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格雷说完才发现,自己这么说好像哪里不太对,这话听起来好像没办法让人继续往下接,格雷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从不擅长与人交谈,在很多时候,他都是社交中被动的那一方,只是因为对这位朋友的担心,才让他试着去说点什么。
“我…其实没什么,就是吓到了,你知道的,我胆子比较小。”
“吓到了?”
“对,看到了一个最近的案件,这个案…”
金祐镇的头痛已经缓解了许多,所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答应过怀特不能和格雷讲这些。
“怎么了?”
“哦,我,我其实记不太清了,就是比较残忍吧,所以吓晕了。”
“这样啊,我还挺好奇的。”
二人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格雷再次看向窗外枝头上的那轮小小的,散发着冷冷白光的月亮。
这清冷的月光在一片漆黑的夜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它无法照亮每个人的脸,也无法抹去他们心中的影子。
男人走在街头上,这条路上的路灯几乎全部坏掉了,很久没人来修,如果不是十分熟悉这条路的人,恐怕走着走着就会迷失方向,四周都静悄悄的,他最终来到市中心一座大厦的第二十层。
这个时间点恐怕没人会在这里办公了,不过只有怀特知道,一个名叫克里斯的男人,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来这里,将一笔钱放入公司的保险柜里。
怀特熟门熟路地找到那间办公室,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面黑漆漆的,怀特却没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难道是今天有什么事耽搁了?
“好巧啊,我们也算是比较有缘吧,这位朋友。”
怀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没按计划见到本该“审判”的对象就算了,反而听到了一个如此令人厌恶的声音。
韩明云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怀特的面前,就好像只是在公园散步时,遇到了同样来散步的邻居。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或许是想和你这位英雄一样,来伸张一下正义吧。”
韩明云挑挑眉,扬了扬下巴,示意怀特向后看。
怀特皱着眉头转过身,他的身后是一个铁皮柜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他扭过头瞪了韩明云一眼,然后伸出手打开了那个柜子的门。
他在找的那位名叫克里斯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不过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你杀了他。”
“怎么会,杀人可是犯法的,这可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啊。”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怀特此时只觉得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向来讨厌有人打乱他的计划。
不过好在他今天带了枪,可以随时解决眼前这个令人讨厌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因为被妻子发现了自己参与人口贩卖的工作,所以打算拿着钱逃之夭夭,但在来的路上却接到了一通告知他母亲癌症去世了的电话,良心受到了谴责的他,最终选择在这间堆积了罪恶的屋子里自我了结,多么完美的故事啊。”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故事,我们可以改变一下过程,但结局是不会变的。”
怀特觉得没必要跟这个男人继续纠缠下去了,既然计划已经被打乱,那让这地方多一具尸体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于是他掏出手枪对准了韩明云的脑袋。
“你的故事还是去讲给上帝听听吧,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
“别激动。”
韩明云没做出任何反应,他像是没看到这把枪一样,只是注视了几秒怀特的眼睛,然后转身走了几步坐到了办公桌上,拿出一根香烟。
“或许我们可以给这个故事再增添一些细节。”
他点燃那根烟,让这火光成为了这间黑暗的屋子里唯一的一处光亮。
“你看到对面了吗?我们可以在那里加一些有趣的东西。”
怀特仍然举着那把枪对着眼前的男人,然后略显不耐烦地扭头看向对面的那栋大楼,可是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对…楼顶上好像有两个人影。
“这个男人,叫什么来着…哦对,克里斯,他在与妻子产生了争执后离开了家,不久后却发现妻子与对面一家住户的男主人搞到了一起,不过那个男人比这位夫人小十岁左右,而且还有女朋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孩发现男友出轨后大发雷霆,在争吵的过程中,不慎把一个花瓶从高处抛下,砸到了…”
韩明云抽了一口烟,停顿了一下。
“砸到了一位作家。不过这对情侣并没有在意这件小事,而是在第二天继续争吵时,意外撞见了对面,克里斯也在与自己的妻子争吵,然后,那男人失手杀了这位夫人。”
韩明云看向窗外,对面的楼顶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见证了这一恐怖场景的情侣二人,并没有去报警,而是就这样看着克里斯从自家逃走,然后他们又意外的想到了那个被砸到的作家。双重的心理打击让他们开始自我谴责,最终,由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愧疚,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两个人手牵手从高处坠落…怎么样?这个故事,还喜欢吗?”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疯子?那你又算什么?杀人狂先生,我可是帮你解决了伤害了你爱人的两个垃圾。”
“帮我?”
“没错,而且根本就不用亲自动手,每个人都会走向那个属于他自己的结局。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要不要来做笔交易?”
“你想要金祐镇?”
“你很了解我。”
“你想都别想。”
怀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更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不过不管他是人是鬼,都没理由从自己身边将金祐镇带走,就算自己真的是这男人口中的“杀人狂”,也不会丧尽天良到将一个看起来那么善良的人再次推向地狱。
“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你的那位作家会怎么样了。”
“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吧,我的那位朋友,只会带来源源不断的不幸。”
男人的笑意渐渐从脸上消失,他挑了挑眉毛,把那根香烟拿到眼前,弹了弹烟灰。
烟灰掉落在铺着灰色毛毯的地面上,马路对面的大楼门口,响起了警笛声。
“来谈个别的交易怎么样,你只需要…帮我拿回一样东西。”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格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睡意。或许是这几天休息的太多了,毕竟以往的日子里,他从没这么清闲过,突然无事可做反而让他觉得非常不适应。
好在他的“病友”已经睡得很熟,并且看起来已经没在头痛了,这让格雷觉得放心了很多。金祐镇蜷缩着身子躺在病床上,一床厚厚的被子甚至盖到了嘴巴,只露出半张皱着眉头的没什么血色的脸,这让本就小个子的他看起来更加可怜。
格雷突然想出去走走,不过不是室外,他答应过怀特不会乱跑。
格雷就这么围着医院的走廊溜达了一圈,然后走到咨询台旁的报刊栏前,拿出了一份报纸。他的动作十分轻,因为有位护士小姐正趴在桌子上熟睡,他不想惊扰到她。
他走到不远处的长椅旁坐下,才开始阅读这份昨天的报纸。
荒野,男人,鲜血,金钱,香烟。
“香烟…香烟…不对,为什么会有香烟?”
格雷略显困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墙上挂着的日历,然后眉头微微皱起,他一只手捏着下巴,反复审视着那张照片,那张和白天金祐镇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照片,他摇了摇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还缠着纱布的脑袋,像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为什么…这个故事里,不应该出现香烟才对。”
第 7 章節 :梦的温凉
章節內容
“死人是不配和我谈条件的。”
“是吗?那太可惜了。”
男人向着怀特走过来,握住了那把对着自己的枪。
“你可以试试,看看杀不杀得了我。”
韩明云微微低头,将那把枪对准了自己的额头正中央,一双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睛就这样由上而下地,直勾勾地看着怀特。
这个男人不是普通人,怀特很清楚这一点,但那又怎样,就在刚刚韩明云讲“故事”的时候,怀特有无数次想要直接打爆这个男人的脑袋,这男人既然敢用那些无聊的“故事”来伤害格雷,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不过此时的怀特看着那双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毛。眼前的男人握住这把枪的同时,也触碰到了怀特拿着枪的手,怀特只觉得这个男人的手是如此冰冷,就像是没有血液在他的体内流淌着一样,可他又确实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他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害怕了?”
“开什么玩笑。”
“可你在发抖啊,怀特•希斯曼。”
韩明云的手从那把枪上移开,怀特立刻按动扳机,不过并没有子弹射出来。
其实怀特早就预料到,一把手枪根本就杀不死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人既然能操控别人的命运,一把枪对他而言又怎么会成为威胁。
怀特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枪。
“我的那位朋友,他倒是跟以前一样胆小,我只是留下了一些小玩意,竟然吓成那样。”
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有些不好对付,怀特握紧刚刚拿枪的那只手,他只觉得自己现在不断冒出冷汗,韩明云冰冷的体温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自己的皮肤上。怀特知道自己现在完全处于被动,只要韩明云想,甚至不用编那些莫名其妙的故事,可能只需要几秒就能让自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完全不用留着自己纠缠到现在。
“你想让我帮你拿什么?”
“你见过那东西,就在那家伙的箱子里。”
怀特瞬间想起了那顶黑色的礼帽。
“怎么样,不是什么难事吧,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
“可以,但你要保证不再把格雷牵扯进来。”
完全处于劣势之下的怀特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也只能先答应这个男人了,即使他搞不懂这男人要一顶看起来很平常的帽子有什么用,但怀特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过问的权利,他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场无休止的对峙,最重要的是,让这家伙离格雷远一点。
“你搞错了,怀特•希斯曼,我可从来没伤害过你的那位作家。”
韩明云笑着,往前一步站在怀特的身侧,他抬起右手轻搭在怀特的肩膀上,头微微向右偏,脸贴近怀特的耳边。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的那位作家,真的只是你笼中的一只鸟吧。”
谁才是那只鸟,恐怕只有好好欣赏一下这个故事的全貌才能知道吧。
韩明云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急于去寻那只养不熟的猫了,毕竟是他的东西早晚会回到他的手里,但是在自己漫长的“生命”中,恐怕不是所有故事都是有趣的,那些转瞬即逝的故事和易碎的生命,最终会在自己的手中化为无人知晓的泡沫,一直都是这样,实在是太无趣了。
而如今的他本来只是来寻那个逃离了自己掌控的男人,却意外的掉入了另一个故事里,这倒是很有意思,这是一个不由自己掌控的故事,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个人会如何书写这段故事,即使这结局早已注定。
或许他和金祐镇的出现,还会让这个故事的有趣程度再上升一个档次。
冬天的太阳总是升起得很晚,或许就像是人类在冬日里总是会感到疲乏那样,会想要在新的一天多睡上一时半刻,不过病床上的男人倒是早早就睁开了眼,正望着一片黑暗之中的天花板出神。
金祐镇总是会起的很早,一般来说,每天的这个时间里,他的那位“室友”会坐在桌前不知疲倦地敲着打字机,有规律的敲字声就像是定点的闹钟一样将金祐镇唤醒,不过此时他和格雷都住进了医院,自然是听不到那熟悉的打字机的声音,甚至那位作家此时也不在旁边的病床上安睡,这间病房里只剩下了金祐镇一个人。
这儿太黑了,金祐镇将自己的下半张脸藏在被子里,而眼睛却盯着天花板上没有亮起的灯。不友善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只有挂在病床上方的钟表还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这让金祐镇想起了一个不太美好的地方。
那个屋子里也是这样寂静,黑暗,只有一盏小灯亮着微弱的光,一个人正躺在那张床上,那是曾经的自己。那时的他整日无法入睡,因为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戴着镣铐,还有一根绑住他的绳子几乎不留缝隙地勒住了他的胳膊和腿,让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消失不掉的痕迹,那男人会每日都给他换上一套新的衣服,就好像自己只需要做一个橱窗里的漂亮娃娃。不过这些皮肉上的痛苦让金祐镇的大脑一直处在清醒之下,他在思考,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决定去思考,思考着该如何摆脱这束缚,而钟声响起的那刻总会将他重新推入深渊之中,因为那个男人会准时来到这个房间,给他带来更多的疼痛。
没有阳光和露水的房间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包裹了他的整个世界,这里仿佛只有那个男人的呵斥声,辱骂声,以及自己止不住地哭叫声,自己在哭着说些什么?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那男人的手中,就像是一只破破烂烂的提线木偶,任由那人触摸自己,抽打自己,凌辱自己,而自己在那时候已经没办法再去思考,只希望能够快点离开这个世界。
是啊,这无休止的折磨之中,他已经不再奢望着可以看到阳光,闻到花香,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或许离开才是解脱,会去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就像他曾经一直在想的,和心爱的人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
不过那时的他早已一无所有,所以死亡也成为了一种奢望。
金祐镇觉得自己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蒙蒙亮,丝丝缕缕的阳光从薄薄的天蓝色窗帘中挤进这间屋子,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消散在冬日阳光之下恐惧,再次埋藏进了记忆深处,金祐镇希望自己不会再将它唤醒。
想来他来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住在街边的旅店里,不过总是不太安心,那天他在书店看书喝茶时,正好听到了一些有意思对话。
“这个小说好厉害,写的太真实了,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出去了。”
“怕什么,你又不是坏人。”
“听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写的呢。”
“什么什么?说来听听。”
“听说那人住的非常偏僻,不,好像没有人能找到那个作家住的地方,不过又好像有人见到过那房子。”
“啊?什么呀,听起来像是鬼屋。”
“不过能写出这么残忍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个罪犯呢,所以才躲到没人能找到他的地方。”
“是吗,不过他的名字很平平无奇啊,坏人应该取一个更酷一点的名字吧。”
过了一会儿,金祐镇十分好奇地拾起桌上那份报纸,他倒是从没注意到报纸的小板块上竟然还会连载小说,不过这小说写得也太过血腥残忍了,刚刚那些孩子每天就是看这些东西吗?
“格雷•亨特…”
没听说过的名字,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吗?
“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吗…”
曾经的金祐镇是一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不过如今的他只想要确保自己不被那个男人发现,如果能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不知道那位名叫格雷的作家,愿不愿意收留自己。但那些孩子们口中的“鬼屋”又是怎么一回事,金祐镇想,应该是那位作家的住宅确实比较偏僻难找,所以传来传去才变成了“鬼屋”吧。不过就算那个作家真的不是普通人,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自己曾经信赖过的那位“朋友”也不是普通人不是吗?不,应该说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人类。
那个男人的所到之处只会有一个又一个的悲剧上演,他会戴着友善而虚伪的笑脸面具靠近你,然后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将船驶向地狱的彼岸。
金祐镇不知道那人是谁又从何而来,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东西比那个男人还要令他心生畏惧。不久之前他想尽办法才从那人的手中逃脱,还顺走了他的帽子,因为自己从未见过那人不戴那顶帽子就行走在阳光之下,所以金祐镇想,如果拿走它说不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住那男人的行动。
后来,金祐镇四处打听格雷的住址,然后就在那天的黄昏时刻,他带着一丝紧张和不确定,敲响了那间老旧房屋的大门。
“你醒了?我去接了点热水,要吃面包吗?先喝点热水吧。”
格雷提着一个水壶走进来,他将怀里抱着的牛皮纸袋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然后打开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刚刚坐起来的金祐镇。
金祐镇正想接过那杯不断冒着热气的水,却在碰到杯子的瞬间被烫到又迅速把手拿开,但眼前的作家好像并不觉得这杯子的杯壁没什么隔热的效果。
想来是外面太冷了,作家的手已经被冻得没什么知觉了吧。
“你出去买了面包吗?”
“没有,我只是睡不着所以在走廊里逛了一下,面包是护士给的。”
金祐镇点点头,重新伸出手去接那杯水,这次他用一只手托住有些厚的杯底,另一只手放在水位线之上的杯口,他的手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格雷的手背,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让金祐镇迟疑了三秒,才端过那杯水。
“对了祐镇,晚点的时候我可能要回去一趟,把《审判之罪》的下一章赶出来,突然有了灵感。”
“好啊,我陪你。”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万一怀特过来…你就直接告诉他我回去了,他现在应该在报社校对之前的稿子吧,我不想让他担心。”
“好,我明白了。”
怀特是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回报社校对稿子了?金祐镇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低下头不停对着手中这杯滚烫的水吹气,如果将这杯水放到窗户外,应该很快就会凉下来吧,不过如果一个人这些天都没有从这间医院出去过,他的手又怎么会冰冷到一点温度都没有呢。
金祐镇抬起头看了格雷一眼就又低下了头,这个男人很简单不是吗?他爱着自己的作品,一直以来都在没日没夜地创作着,甚至因为过度劳累进了医院;他爱着那位编辑,每当他看向怀特时,眼睛里总是亮着喜悦的光,好像有说不完的故事想要讲给那个人听,但这男人又总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望着怀特,就像是在沙漠中看到了一朵开得很美的花,但他从不质疑这花为什么开在这里,也不去将它摘下,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花的旁边,从天边那轮红日洒落下灿烂的光辉开始,再到夜空中亮起点点繁星,这男人就陪在这朵花的身边,不曾离开过片刻。
这个很容易就能看透的男人本应该没有任何疑点才对,或许是我想的有些多了,金祐喝了一口水,抬起头看向格雷。
“那你路上千万小心,注意安全。”
金祐镇知道,如果格雷再出什么差错,怀特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可是再怎么样这位作家也是个成年人了,只是回一趟自己家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好像是…第六章来着。”
格雷站在书架前,他刚刚将自己整理起来的一沓稿子拿出来,现在正翻看着手中一张又一张的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我确实是没有写到…”
“咚咚咚!咚咚咚!”
格雷才刚刚回来不久,因为他陪着金祐镇做了一次身体检查,又看着那人乖乖把饭吃了才肯放心离开,没想到一开始是怀特安排金祐镇来照顾自己,最后却变成了他来照顾金祐镇。不过现在刚刚天黑没多久,又有谁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敲响他家的门呢?
格雷将稿子放在桌上用一本书压住后打算去开门,可谁知当他转身时,老旧的木门伴随着“吱嘎”的响声自己打开了,一个男人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
“你好像…并不惊讶啊。”
“惊讶什么,你的长相?”
格雷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可能是因为有了怀特和金祐镇的例子在先,所以现在即使见到一个和自己容貌相同的人,好像也不是一件值得诧异的事了。
“你最好不要在这里抽烟,这里有很多稿子,它们都很重要。”
就在韩明云从自己的口袋中摸出烟盒的时候,格雷立马皱着眉头制止了他。
“好啊,既然不能抽,我们就来聊聊这根烟好了。”
韩明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格雷,格雷没有去接,只是注视着那根烟。
这根烟和那张报纸上所拍摄的案发现场中的烟一模一样,而格雷突然想起,在金祐镇的口袋中放着的,好像和这男人拿着的也是同一款香烟,所以这男人是来找金祐镇的吗?
“是你把那根烟扔在尸体旁边的。”
“而那个故事中本不应该出现那根香烟,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韩明云笑着经过格雷身旁,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然后走到书桌旁,从那本书的底下抽出那沓手稿。
“怎么了作家先生,我这个小小的动作,扰乱了你的故事吗?”
韩明云坐下来,用指尖将纸张搓开,露出每张纸上开头的短短几行文字,然后将他们铺在桌面上。
“你最好不要碰那些稿子。”
“如果这就是你的剧本,那你就应该知道,从你让金祐镇住进来的那一刻起,你的剧本就已经不再按照你写的发展了,毕竟你的故事里没有那个人。”
格雷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的上方被压出痕迹的地方,他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头痛,可能是由于前几天的伤还没有好,又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陌生男人正说着一些让他心烦意乱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这个屋子倒是很有意思,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这里的时间过得很慢不是吗,应该说,你让时间停下来了?难道你真的觉得,只要将自己和爱人困在相同的时间里,就真的会改变那个注定好的结局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这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请你离开。”
韩明云笑着,将桌上的手稿重新叠成一沓后举在眼前,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后瞟了格雷一眼,然后点燃了眼前的纸张。
韩明云看着格雷的眼神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平静,而这男人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燃烧着的火苗,暖色的火光跳跃着映在格雷的瞳孔之中,他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将自己的心血烧成灰烬。
“当然,我没办法操纵你的故事,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一下。”
烧成灰烬的纸屑从桌面上消失了,而下一秒,一沓完好无损的手稿又重新出现在桌上那本书的下方。
“提醒我什么?”
“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努力,故事的结局都不会改变的。”
韩明云将打火机放回口袋里,他看着格雷走过来,从桌上拿起那沓手稿,又走到书架前把它放到原来的位置。
格雷像是没有听到韩明云的话一样,他看着那沓手稿的旁边堆着的东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会心一笑,然后将东倒西歪躺在书架上的一封封信重新整理好,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架上,这些全都是怀特写给他的。
“你最好…不要继续沉迷于自己制造出的温柔乡了。”
温柔乡吗,格雷倒是很喜欢这个词,因为这里有那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存在,他最不能失去的存在。
“因为你已经在另一个时间里死去了啊,格雷•亨特。”
第 8 章節 :回到起点
章節內容
那个人是怎么离开的呢?
是在一间自己为了“理想”而不停创作的房间里,是在堆积了自以为可以改变一个世界的文字面前,是在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冬日的黄昏之后,还是说…
在他深爱的那个人的怀里。
希望是从哪一刻走向毁灭的,梦又是从哪一刻彻底醒来的呢?或许,曾经的那束光照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只是虚妄的影子,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影子会就此消失吗?
不,他不需要消失,他只需要找回真正的自己就好了,他本可以不去成为任何人的影子不是吗?
他原本只是那个人生命中的一道光,原本只需要让那个人记住自己唯一的名字就好,可究竟为什么,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那个人不再去拥抱他的光了呢?
光影交错的那一刻,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最后拥抱的那一刻,当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已逝去,当这怀抱中唯一的温暖只从不断流下的泪水中才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光回来了吗?在他离开的时候回到他的身边了吗?
或许已经不重要了吧。
我们最终没能用文字改变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在枪声响起的那刻,就已经看不到任何光亮了。
葬礼举行的有些仓促,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冷清,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去,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一个作家的葬礼。冬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淋湿了这片已经不剩多少绿色的土地,好像在此时此刻,只有这连续不断的雨在为一个逝去的生命哭泣着。
雨水落在男人的脸上,让这张颇为冷静的脸看上去有些狼狈。
“主任。”
怀特朝着向他走过来的中年男人点点头。
“真可惜啊,他是个不错的作家。”
“是,他是最好的作家。”
对话很快就结束了,不远处的男人一脸严肃地向着怀特挥挥手,转身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透过布满雨点的车窗向里看,男人正抱着自己的小儿子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这是怀特在格雷走后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书桌,台灯,书架,阁楼,就好像那个人还在这里工作着,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拿着刚完成的手稿,带着笑容走进来。
不,不会再看到那张笑脸了,他已经离开这里了,从现在开始,这里不会再有作家和编辑,不会再有那本书,也不会再有枪声了。
实际上,自从格雷走后,怀特就再也没去看过那本书,就好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如果说文字真的可以改变世界,那究竟为什么,那个创造出这一切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所有的希望和唯一能驱散黑暗的光,就这样消失在了这座冰冷的城市中,甚至没有留下与他告别的时间。
是那个人太过懦弱吗?不,真正懦弱的人是自己才对吧,是自己没能看透那个人的心思,没能看懂他的绝望,没能救下他,明明是自己用这双早已沾满鲜血的手,亲手杀了他。
怀特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轻轻抚摸着这件早已失去人体温度的衣服,再也不会有一位作家穿上它了吧,明明他穿这件是最好看的。
这个男人的冷静好像渐渐从脸上消失了,下一秒,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涌出,他的整张脸看起来像是皱成了一张再也抚不平的纸,渐渐的,这间房间里只能听到微弱又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不经意间从男人的喉咙里挤出的声响,怀特只觉得胸口很痛,就算自己强咬住嘴唇,也无法阻止这撕裂般的疼痛侵入他身体的每一处神经,他最终倒在了地板上,而怀中依旧抱着作家的那件衣裳。无声的哭泣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躺在地板上的人像是一朵被太阳晒干的花,枯萎而泛白的脸上还挂着已经失去温度的泪水,通红的眼眶边有几根湿透的睫毛拧巴在了一起,他像是失去了意识,但依旧睁着眼睛,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微张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是静静地躺那里不发出任何声音。那双眸子看起来好像再也无法去思考什么,就像是这间屋子里已经不会再亮起的那盏台灯一样,再也等不到那位作家重新坐到它的身旁。
“我可以和他说说话吗?”
“当然不行,因为你已经死了。”
“可是他已经躺在这里三天了,再这样下去…”
“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吧,格雷•亨特,记住,你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争吵,枪声,疼痛…这是格雷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那时的他被绝望和崩溃吞噬了大脑,不得不做出了最后的选择,让自己和那道影子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格雷知道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有无辜的生命死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护住那道降临在自己生命中的光。其实在离开的那一刻,他早已不在乎眼前的人究竟犯下了多少的错,不在乎这人原来是谁,格雷只记得这人唯一的那个名字,只记得那人亮晶晶的眼睛和开朗的笑容,只记得那人面对工作时万分认真又时而调皮的神情,他只记得,自己深爱着那个人。
而此时此刻,自己就要离开他了,但能在这人的怀里死去,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死亡来的很快,没有想象中痛苦,他就这样抛下那个人离开了吗?真是太没用了,格雷•亨特,或许有更好的选择,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或许自己可以不那么痛苦地继续活下去,可是在按动扳机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再次睁开了眼睛,为什么还停留在这间屋子里,为什么总会一个声音不断飘进自己的耳朵里,这太奇怪了,自己还活着吗?
想来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即使站在这里,却无法触碰这里的任何物体,甚至当自己走到镜子前,那里面也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看来我已经死了,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一个亡灵,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去往地狱或是天堂呢?是因为我不曾信仰过上帝,还是因为太多的杀戮诞生于我的手中,所以地狱也容不下我这样的恶魔。
格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冷热,自然也不会饥饿,可是他要维持这种状态到什么时候呢,难道他要一直被困在这间房子里,困在自己死前的最后一段记忆里,这是上帝给他的惩罚吗?惩罚自己就这样抛下所有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怀特走进来的那刻,格雷真的好想冲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实际上他也这么去做了,可是他的手触摸不到那人的身体,只能任由他的编辑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走到书桌旁。
不过他看起来还好,格雷叹了口气看向怀特,好像自己的离开也并有造成什么太严重的问题,只要他没事就好。
可过了一会儿,格雷看着他的编辑开始哭泣,那人的泪砸到书桌上,砸到地板上,也狠狠地砸在格雷的心里,即使他现在已经没有一颗可以跳动的心脏了。眼前的人看起来是这样悲伤而痛苦,完全没有了刚走进屋子时从容的神情,最后,格雷亲眼看着他的编辑,他最重要的那个人,一边落泪一边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而怀中还抱着自己那件常穿的外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自己的离去是为了让这个人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痛苦,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好像只有绝望,明明是自己亲手毁掉了最后的绝望才对。
明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应该亮着这世间最温柔的光才对。
格雷走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怀特的身旁,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这人都无法感受得到,因为自己在几天前就已经死去了。那自己究竟可以做些什么呢?他不想看着这个人这样痛苦,而自己却无法去触碰他,拥抱他,也无法告诉他,“我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我可以和他说说话吗?”
“当然不行,因为你已经死了。”
格雷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么问了,也不知道那个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声音,又是第几次这样回答他了。
“可是他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这不是一个死人该关心的事,格雷•亨特。”
格雷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看着地板上这具小小的身体,他觉得怀特看起来好像要比自己离开前瘦了许多,这可怜人的脸看起来是如此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而此时此刻,怀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手中依然抓住那件外套的一边,紧紧抱在怀里。
“难道我就只能这么看着他吗?”
那个声音没有像刚才一样,在格雷提出疑问的下一秒就飘进他的耳朵。
“回答我。”
“回答我。”
“回答我!”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难道死去的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这个人如此痛苦地躺在自己的面前吗?
可他的痛苦,他的眼泪,他的颤抖,全都是我造成的啊,是我决然的抛下他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没有在最后说声再见,没有告诉他自己从未怪过他,没有好好去抱抱他。
这究竟是为什么?这明明是最好的结局,明明死去后的自己应该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而不是让这颗早已不存在的心脏像现在这样的痛。
格雷走的更近些,在怀特的身边躺下,与这张虚弱的脸面对面,他伸出手想去抚摸这张脸,可只能看着自己并没有实体的手穿过了眼前人的脸颊,无论怎么努力,他还是无法触碰到怀特。
原来死人也会流泪吗?
格雷感到自己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可是当他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地板上时,地板上没有留下任何液体滴落的痕迹。
“我该怎么样,才能让你看见我。”
没有实体的作家向着身旁的编辑挪了挪自己的身体,与他挨得很近很近,格雷的眼睛中,映出了眼前人黯淡无光的瞳孔的颜色,可怀特的双眸中,并没有这个与他面对面的人的影子。或许是时间太久眼睛有些干了,怀特久违的合上了眼睛,呼吸声也渐渐变得平稳。
下一秒,格雷用嘴唇轻贴在了怀特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即使他感受不到这人现在的温度,即使他没办法真正的去亲吻他深爱的这个人,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眼泪从作家的眼睛里流出,如果这泪水是现实中存在的,如果他还活着,如果面前的人能感受得到他在哭泣,又会说些什么呢?他还会笑着看向自己吗?还会亲吻自己的额头吗?还会将自己紧紧抱入怀中吗?
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开始的争吵?是因为一本书,还是因为那些逝去的生命,还是因为我们根本不曾真正认识过彼此。
那些争吵真的重要吗?那本书真的重要吗?那些生命…真的重要吗?
为什么即使选择了最好的结局,也还是会这样痛苦,自己的死去应该能让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才对。
不,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的死又能改变这个世界什么呢。或许从最开始,一切就都是错的,可是…
格雷的嘴唇依然交错地贴在怀特的嘴唇边。
可是无论你是谁,我早已经不在乎了啊。
但是这些话,我已经没办法再说出口了。
“你在后悔吗,格雷•亨特。”
“后悔?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你真的看清自己了吗?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想要什么重要吗?”
“如果我说,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当然,除了让你重新拥有生命。”
“什么意思?”
“你究竟想要什么,格雷•亨特。”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格雷的手再次伸向了身旁人的脸颊,他小心翼翼地,隔着一些细微距离,抚摸着怀特的脸。
我不想再看到他这么痛苦的样子了。
我想要触碰他。
想要拥抱他。
想要让他听到我的声音。
想和他说话。
想陪在他身边。
我想要让他看到…
最初的那个我。
“连载我的小说,在报纸的主页上吗?”
“您是…不愿意吗?”
“不,十分愿意。”
怀特觉得这个作家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没想到这人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而自己只能有些紧张地眨眨眼睛,再伸出手抚上男人的后背。
不过,这间屋子里好像应该再添置一个暖炉。
因为这个作家的怀里也太冷了吧。
第 9 章節 :香烟与酒
章節內容
“我们…喝点儿酒慢慢聊怎么样?”
“什么?”
格雷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陌生的男人既然能知道自己的“秘密”,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但格雷看不透这男人的那双明明带着笑意却又无比冰冷的双眸中,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情绪,他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和金祐镇又是什么关系?好像确实应该和这人好好聊一聊才能知道,趁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韩明云依旧坐在书桌前,他看着面前的作家翻箱倒柜的找出两罐看上去十分廉价的啤酒放到自己面前,忍不住挑了下眉。
“怎么,你不会平日里就和那位编辑喝这种东西吧?”
“这里只有这个。”
其实,这些啤酒是格雷独自在这间屋子里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时留下来的,不过自从认识怀特后他便很少喝酒了,毕竟在他的编辑出现之后,写那本书就成为了格雷每天都要做的事,自然不可能让酒精麻痹大脑淹没那些来之不易的灵感。
而在每年的圣诞节时格雷总是会买上一瓶红酒,自从身边有了怀特,格雷就格外在乎红酒的品质,他可不会让自家编辑喝这种劣质的啤酒。
格雷突然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圣诞夜,想起那人冻得通红的脸颊,那双递给自己礼物时笑盈盈的眼睛,可爱的花束以及温暖的拥抱,还有散发着红酒香气的两个人暖和和地抱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躺在屋里这张小床上的画面。好像在那一刻,窗外的冷风再也无法渗透进这间老旧的小屋,只有两个发热的身体彼此温暖着,而当小个子的男人穿着作家送的睡衣在这人怀里醉醺醺地闭上眼睛,眉头微蹙着,喉咙里发出一些细碎而粘腻的声音时,好像比以往又可爱了许多,没人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睡去。下一秒,作家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却又觉得不太够,就将嘴唇轻轻贴在这人的嘴唇上,这看起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吻,但却令格雷的心也变得温暖而幸福,因为怀特的嘴唇是这样柔软,传递过来的温度又是这样真实,这让格雷久违的觉得活着是一件不错的事,因为如今的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没办法再回到那个时候了,因为他已经在未来的某一天死在了另一个房间的书桌前。
最重要的是,现在有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在原先的那个时间里出现过,不管是金祐镇的到访,还是自己无缘无故的受伤住进医院,又或者是现在这个神秘的男人出现在这里,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发生了改变,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们先从哪里聊比较好呢…”
韩明云打开桌上的一罐啤酒凑近鼻前闻了闻,他皱了皱眉头将啤酒放下,拿起了桌上的一支棕色钢笔指向格雷。
“那就先来说说我的那位朋友吧。”
正好,对于那位沉默寡言的“室友”,格雷一直也十分好奇。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跑来这里的,那家伙本不应该继续出现在任何人的故事里才对。”
因为那人的结局早在我的手中化作粉末飘向了大海,韩明云这么想着。那只属于自己的人偶,本应该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为他精心打造的牢笼里,那里才是最适合这只无家可归的鸟儿的地方,而不是像这样想方设法地拖着那具支离破碎的身体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来到这样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不过我之后会带他离开的。”
“你要带走他?”
虽然格雷不清楚这个男人和金祐镇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但他知道金祐镇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人善良又脆弱,眼睛里写满了很多不曾说出口的故事,或许是那些故事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总是那样忧虑。而当金祐镇敲开自己这间小屋时,他在那人的瞳孔中看到了一瞬间的恐惧,格雷曾经不明白这个来寻求自己帮助的人在见到自己的那刻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但他现在好像明白了。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所以那恐惧的来源就是这个神秘的男人,那么自己又怎么可能把朋友重新推入让他那样痛苦的深渊之中。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韩明云在听到这句话后看起来有些惊讶,他不知道这位作家是何时和自己那只不听话的猫搞好了关系,明明那只猫从来都不会轻易亲近任何人才对。
“怎么,你们…做过了?”
“什么?”
“如果你没和他发生点儿什么,你又何必在意谁来带走他,他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吧。你们俩…你的那位编辑知道吗?”
格雷觉得眼前的男人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愤然,甚至是有些咬牙切齿,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人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光亮,虽然可能只是燃烧的怒火罢了。
“我和祐镇只是朋友。”
“我和他也是朋友,带他走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不是吗。”
韩明云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看来现在这种时候,抽上一支烟好像比喝桌上的劣质啤酒更能让人放松下来,不过他不想和眼前的作家闲聊太久,对于金祐镇,他总有办法让那人乖乖回来,而现在和这个作家独处的时间倒是十分来之不易,他们应该聊点儿更有意思的事才对。
“难道你没有发现,从金祐镇来到这里以后,你原先的故事就已经改变了吗?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作家站在书桌旁,仰起头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他的眼睛看向了不远处的窗户,那儿的窗帘在不久之前还是一条老旧的蓝色布料,现在却换成了一款十分厚实而有坠感的暖色花纹样式的布料,这是金祐镇前些日子觉得这间屋子太冷,旧的窗帘没办法挡住冬日里从墙皮缝隙里渗进这间屋子的冷风,所以自己出钱把这条窗帘换成了新的。
而在原先的时间里,格雷从这间屋子搬出去之前从未换过窗帘。
的确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现在的他好像即使已经回到原先的时空,也没办法去控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明明他对曾经的一切都这样熟悉,可现在看来,这熟悉的一切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因为金祐镇从来都不属于这个故事,一个陌生人的到来只会让你的剧本变得一团糟,这样你就没办法再去随心所欲地操控你原本的人生了,格雷•亨特。”
“那又怎么样?”
就算自己真的是因为金祐镇的到来才变得无法掌控现在的一切,可只要还能和怀特一起在这间屋子里创作,只要能看到那人的笑容,只要能和他说话,只要能陪在他身边,这个世界发生再多的改变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世界。
不,或许自己曾经是想改变这个世界什么,也想救赎些什么,可现在自己已经不在乎那些了,一个死人又能与这个世界产生什么联系呢。
“难道你没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吗?”
韩明云抽了口烟望向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格雷•亨特,想来你也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应该很清楚我在说些什么才对。
“你还是过于贪婪了,格雷•亨特,我倒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死去之后还要回到原来的时间里,这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吧?”
代价?一个死人又能付出什么代价呢。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是由于打乱了原来的故事才变成这样的吗?”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只是这样。”
“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每日都只顾着泡在这温柔乡里,从来不去做你该做的工作吧?”
“写作就是我该做的工作。”
“我是说除了写作以外的事。比起能用文字来控制自己所写的故事的走向,在现实中操控一些文字以外的东西难道不是更有趣吗?”
“我不会那么做的。”
“但你的编辑不是在帮你完成你的故事吗?怎么,坏人都让他一个人做,你就这样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这间屋子里继续你本就不该再继续的人生吗?”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呢,格雷•亨特,只不过是通过另一个人的手罢了。
“怀特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已经不想…”
不想再离开他了。
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那些生命又会变成什么样,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了,我在结束生命的那一刻就已经抛弃了所有,不管是希望还是绝望,不管是光还是影子,他们早就不存在于我的人生里了不是吗?
而我唯一拥有的,唯一想要的,唯一不能舍弃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但你如果不去做你真正该做的,就没办法长时间停留在这里吧,你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韩明云觉得眼前人和自己好像完全不一样,明明操控那些现实中的故事比在这书桌前埋头苦写一本书要有意思得多,可这男人看起来好像只在乎他的那位编辑,甚至连自己是否真的能在这里继续停留下去都不知道。
“就算是这样,有些事我也是不会去做的。”
即使我曾经是许多生命的操纵者。
“怎么,你不是早已不在乎这里的一切了吗,那么对你来说,只是稍微动动脑筋就能延续自己在这里的人生,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吗?”
而且作为一名作家,你应该更懂得怎么让那些人偶的故事变得有趣才对,如果不好好利用这点也太可惜了。
“很明显,你已经无法控制现在的一切了,你的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你和我不一样,当你一再打破这时空中原本的秩序,受到的反噬恐怕不会再是一个花瓶砸下来那么简单了。”
虽然那个花瓶也有我的一部分功劳就是了。
“可是我的故事最终会怎么样,和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
韩明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会去在意眼前这个作家的死活,因为他来这座城市的唯一目的只是来寻那只不听话的猫,寻属于他的那位作家,不过这躲猫猫的游戏玩的太多总会有腻的时候,而那只猫也总会再次回到自己的怀里,但是自己却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颇为戏剧化的另外两个存在,抛开这二人与他和金祐镇有着相同的面貌这一点不说,这对作家和编辑的故事好像与他和金祐镇的故事大不相同,即使韩明云还没有了解到这个故事的全貌,但从现在看来,这段故事好像在以悲剧结束之后又再一次进入了悲剧初始的循环之中,而整个故事的过程又变得与曾经完全不同,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
“没错。你知不知道金祐镇为什么会找到这间屋子,明明你把它藏的很好,开始的时候,应该只有你的那个编辑能进来吧。”
“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体…已经没办法支撑着你想要的一切了,所以我最终也找到了这里。”
应该说是第二次找到这里才对。毕竟在这位作家出事的那个夜晚,自己就已经光临过这间屋子了,那时候他看到自己的那位作家正趴在窗边熟睡,不过…由于这屋子并不受他的控制,所以他并没有办法带着那个人离开,当然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那顶黑色礼帽就放在这只走丢太久的猫的箱子里,不过自己也没有办法拿走它,所以只是打开来看了一眼。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笑意从这个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的男人眼里消失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些许怒意,却又显得格外平静,那双眸子又变回了沉寂而寒凉的夜,像是因为看到自家跑丢的猫对这陌生的地方恋恋不舍而发出了无声的抗议。
“格雷•亨特,其实我并不在意你这段有趣的故事最终会怎么样,毕竟我只是旁观者,但他不一样,他本不应该出现在你们两个人之间,更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而我要做的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再静静地在一旁欣赏你和那位编辑的故事罢了。
“既然你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会按照规则去操控那些无趣的生命,那么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想问什么?”
“原本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里的格雷•亨特,他去哪了?”
第 10 章節 :迷失之海
章節內容
“格雷先生,您的稿子我们认认真真地看过了,文章写的很生动,也确实没什么太大的纰漏,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边恐怕没办法帮你刊登这篇文章。”
“哦,好的…那个!我还是想问一下,这篇文章是有什么问题吗?”
“您也是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您的文章吧,怎么说呢,感觉过于平淡了,现在这个社会啊,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了,读者们更喜欢看一些有亮点的,节奏更快的,情节更刺激一些的故事,您说是吧?”
过于…平淡?
格雷不记得自己的稿子是第几次被退回了,不过这倒是常有的事,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作家。想来这些年自己也写过不少东西,密密麻麻的文字聚集在无数纸张上,堆满了自己那间破旧的小屋,不过这些故事无论投到哪家报社或是杂志社,好像都没有激起过什么太大的水花,但只要写得够多,也勉强能够赚到一些足够他生活的稿费。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一个人这样挺过来的,格雷知道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下,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自己身为一个落魄的作家,能够不被饿死就已是万幸,自然也不会奢求太多。
不过,什么样才是“不平淡”的故事呢,格雷走出那间办公室的时候这样想着。手中的稿子是他最近几天刚刚赶出来的,也算是付出了一些时间和精力,写得也还比较满意,但现在却被“平淡”一词打了回来,这倒是让格雷有些意外。是自己现在写的东西已经跟不上社会的脚步了吗?那究竟什么才是有亮点的,能够吸引读者的故事呢?
好像若干年以前,自己也曾有过人气,有过不少狂热的读者,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果将当时那本垃圾的三流小说放到现在,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热度吧,毕竟那东西根本就没什么社会价值,也无法引起读者的共鸣不是吗?
“主编,我们今天的头条板块上放这篇文章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吗?”
“对,您看看换成这篇怎么样,正好符合当下的热点话题!”
那个人好像很不一样,格雷抬起头看向远处的男人。从自己走进这间屋子开始,这里的空气中就飘荡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这些人都冷着一张脸,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让格雷觉得这里明明是报社却更像是工厂,这些员工就像是不停运转的机器,好像根本就没有灵魂似的在自己的那一小块空间里忙碌着。可是那个穿着精致的小个子男人却与这些人不同,那人说话的语气带着满满的生命力,好像还有些许兴奋在其中,虽然格雷站得离那人有些远,看的不够真切,不过想来那个男人在与这里的主编沟通问题的时候,眼睛里也一定闪着充满活力的光吧。
格雷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羡慕那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人应该很热爱他的工作吧,光是这点就与自己完全不同。虽然一开始的自己也是因为热爱才开始的写作,不过这些年来他就算写再多的东西,好像都已经找不回最初的感觉了,诞生于自己手中的文字,最终从单纯的热爱变成了养活自己的工具,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有时候格雷会想,自己写这些东西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既然这些文字不会留存在任何人的记忆里,更不会为这个社会带来什么改变,自己又为何要一直写下去呢?如果只是为了生活,想必还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吧,说不定就算不以这些文章来谋生,自己也可以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或许还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是他害怕改变吗?害怕融入社会和人群,害怕自己将这座腐烂的城市看得更透彻。又或许是他舍不得那些文字吧,那些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诞生出来的故事,即使没人在乎,也的的确确是自己用生命换来的。也许在很多年以后,那些纸张就会变成粉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知道那些逝去的文字中倾注了一个作家所有的心血,也没有人会记得他,可他写下的每一行文字,都是自己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而一路走来的自己就算变得这样穷困潦倒,也还是不愿舍下它们。
可能自己永远无法露出那样的笑容吧,也无法再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不过…
格雷看着那个正在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兴奋地跟主编说着些什么的男人。
好像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人存在,是件很不错的事。
“那个人是小偷!抓小偷!”
格雷原本只是打算买点儿吃的回去,却在拿起一个“价格不菲”的马铃薯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格雷知道这座城市向来如此,偷盗只是这座城市里最初级的犯罪,毕竟比这更可怕更残忍的犯罪每天也都会发生数十起。
不一会儿,前面嘈杂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了,不过那个小偷好像并没有被抓住,想来那人应该经常来这里偷东西,所以肯定很清楚怎么才能让自己安然无恙地逃走。
格雷放下眼前的马铃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愣了几秒,不过脸上依旧平静,看来那个小偷今天的“工作”倒是比自己要顺利得多,没想到他的钱包也一不留神就被那人偷了去,不过也可能是别的小偷干的,但也不重要,毕竟那钱包里也没有多少钱。
看来今天的自己不光是买不了一颗昂贵的马铃薯,就连吃上一口面包都是奢望了。
“那边怎么回事啊,好像有烟啊。”
“不会是着火了吧。”
作家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离开家的时间里,自己破旧的小屋竟然起了火,不过当他回来时屋子的火已经熄灭了,从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损伤,只是不断有黑烟冒出来。而当他急匆匆地跑进这间房子,却发现自己的稿子都完好无损的放在原处,只有小小的书架倒在了地上,屋内看上去也只有轻微的一些被火烧过的痕迹,难道是谁在发现自己家着火后第一时间就叫了消防车吗?可是他住的这么偏僻,又有谁会在不经意路过这里时注意到这间破旧的小屋呢,这也太奇怪了。
格雷将书架扶起,蹲在地上开始整理从书架上砸下来的一些书本,不过这里不仅有这些书,还有一个黑色的铁盒子。
他想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事便打开了那个盒子,作家拿出里面的东西,瞬间皱起了眉头,几秒过后,男人平静的脸上开始出现波动,眼泪顺着这人颇为痛苦的脸颊流了下来,砸在了放在地上的黑色铁盒中。
格雷现在拿着的是一款比较老旧的手表,不过这手表的做工十分精细,看起来并不廉价。不过,此时此刻在男人手中,这枚手表的表壳几乎完全碎裂开来,里面的指针也停止了转动,定格在一个格雷离开家不久后的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源源不断地从作家的脸上砸下来,掉在地板上,也落在这块破碎的手表上,这块父亲送给他的,最后的生日礼物。
这份礼物并不是鲍勃•亨特亲手送给他的,而是在那位律师死后不久,格雷收拾房间时从柜子里发现了一个礼盒,里面便是这块手表,而盒子里面还有一张留下了黑色字迹的卡片。
“生日快乐,格雷,祝愿你健康快乐,平平安安,还有很重要一点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努力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吧,爸爸相信你绝对可以的,永远爱你,我的孩子。”
这间不大的屋子渐渐被越来越大的哭泣声填满,作家跪在地上,手中依然握着那块破碎的手表。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这明明就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礼物,是他最最在乎的东西,是撑着自己在这间屋子苟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不是那人留下了这样一块手表告诉自己,即使生命逝去,人的灵魂也会像这块手表一样,每分每秒都在不停转动着,他又怎么会坚持到现在。
这块手表的指针本应该继续走下去才对,就像是父亲还陪在自己身边一样,可是它为什么坏掉了,为什么不再跟随自己的命运继续走下去了,为什么将它放到耳边,也听不到任何齿轮转动的声音了。
“父亲…”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如果那些稿子是自己用生命留下的关乎这个世界的记忆,可是现在那些文字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那些文字只会一再被各种理由退回,而自己浑浑噩噩的人生本就不可能再拥有什么意义了不是吗?
或许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如果说,这块承载着父亲灵魂的手表可以停下,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在这间小屋里书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漫长而无趣的时间,压抑而乏味的生活,这一切的一切,也全部都可以停下来呢?
“你确定这样就可以了吗?”
“当然,我很了解他。”
深秋的黄昏过后,天气渐渐褪去凉爽变得有些寒凉。怀特走在街头,他现在正打算去拜访一位作家,一位他喜欢了很久的作家,虽然在这之前自己已经给那人寄过很多封信,不过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回复,或许是那人太忙所以忘记了吧。那位作家也曾经名噪一时,不过近些年来好像十分低调,就连怀特这种掌握了各种社会新闻的编辑,也是到处询问了许久才打听到了那人现在的住址,而他今天之所以一定要去找那位作家,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那人商量,就是不知道那位作家的脾气秉性和自己想象中的一不一样,那人应该不会突然发火把自己赶出来吧?
“喵~”
怀特路过公园时,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猫朝着他走了过来,这猫好像一点都不怕生,在怀特的裤腿边挨挨蹭蹭,看起来很喜欢他的样子。
“我可没有吃的,下次给你带好不好。”
怀特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小猫的头,又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猫露出了很享受的表情,让怀特觉得这么可爱的动物在这里流浪真的太可怜了,不过自己确实没办法收养它,还是下次买上些吃的带过来吧。
停下脚步开始和小猫聊起天来的编辑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个男人,那个男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虽然长得很像…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但确实不是他。”
男人抽了口烟仰起头,望向这片暗蓝色的天空,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无法映出天空的颜色,而是将这暗蓝收进了眼底,让眼中这片寂静的深海看上去与往常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感觉,黑色的海好像在天空的笼罩之下有了一丝生命的迹象。
“这倒是很有意思,正好可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在晴朗的夜空之下,海面上传来了阵阵鸣笛声,这是今天停靠在海岸边的最后一艘游轮了,鲜少有乘客从上面走下来,而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看起来也十分疲惫,他们拖拽着自己的行李,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走在最后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脚边好像有一个东西在闪着微弱的光亮。
“那个,前面那位小姐,您的耳环掉了。”
男人弯腰拾起耳环后叫住前面的人,那女孩几乎是马上转过身来,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哇,非常感谢,我都没有注意到。”
女孩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耳环装进口袋里。
“真的谢谢,这个还挺贵的呢,您也是移民到这边的吗?您是…中国人?”
“啊不,我是朝鲜人,也不算是移民…”
“哦这样啊,哎我先走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谢谢你呀朝鲜来的先生!”
女孩向男人挥了挥手就提着行李离开了,留下男人默默地在这里停了下来,他提着行李走到一个更为宽阔的地方,注视着面前这片夜色下的大海。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在夜空之下看过海,不过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另一艘轮船上,和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那个人一起。
不过现在的他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但这里的海是这样平静,海风拂过他的脸颊时又是这么温柔,当他望向晴朗的夜空,那边还挂着几颗亮闪闪的星,这样的景象不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吗?
或者说,这是自己抛弃了一切,拼尽全力才再次拥有的自由。
男人在海边坐下来,想好好感受一下这秋夜下的海。
不过,这里好像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远处的海岸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那人在那里干什么呢,也是刚刚从船上下来的吗?
男人注视着那个人影,不一会儿,那身影开始向着大海往前走,他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完全没有要止住脚步的意思。
“先生!等一下!”
男人知道自己离那人很远很远,他的声音根本没办法飘过去传到那人的耳朵里。
最终,那个身影消失在了这片寂静的大海中,没有留下任何来过这里的痕迹。
“看来,你确实是很了解他啊。应该说,你真的很了解自己啊,格雷•亨特。”
“所以我现在可以见他了吗?”
“别急,那人就在来的路上了。”
不过,你所希望的这一切,真的会如你所愿地走下去吗?
恐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吧。
第 11 章節 :冬日热茶
章節內容
“竟然为了爱人再一次杀死了自己,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锋利一些。”
应该说,你也没有看起来这么温顺啊格雷•亨特,甚至比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人类都要令人心生畏惧,毕竟三番两次杀死自己这种事,可不是狠狠心就能轻易做到的,你甚至能用一种“他杀”的方法完成了“自杀”,还真是比我想象中要有趣的多。
男人将烟头扔在地板上,踩灭了这烟燃着的最后一丝光亮,换来了面前的作家十分不满的表情。
“既然你该问的都问了,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韩明云点点头,好像确实是应该离开的时候了,毕竟在这场二人酒会上自己已经听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这个故事关于一个作家的死亡,以及他又是如何再次出现在这里,而最让人感到惊喜的是,这个自己本就不可预料情节走向的故事,竟然也不在这个本应拥有着“剧本”的作家手中被操纵着,这实在是要比自己看过的所有故事都让人感到兴奋。韩明云越发觉得,如果自己不能留下来看到这个故事剧终的那一幕,恐怕会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即使这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不过他现在还有一件事想要知道。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韩明云知道,因为这个作家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他没办法读取这个人现在的记忆又或者是生前的记忆,这倒是个麻烦事,而他现在又确实想知道些什么,关于这间小屋,或者说,关于住进这间屋子里的那只不属于这里的猫。
“这里只有一张床啊,你们三个…应该没办法睡在一起吧。”
“怀特一般不会在这里睡的。”
至少现在是这样,毕竟他还没有跟编辑走到那一步,更何况现在多了个人。
“只有我和祐镇会睡这张床。”
格雷这么说完后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好像会让眼前的人产生误解,而从这个陌生男人的眼神中作家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那双眼睛里就像是有一小堆火柴在早已凝结成冰的海面上燃烧着,这簇烈火成为了漆黑夜色下唯一的光,好像下一秒就会将冰面烧穿一个巨大的窟窿。
作家现在好像明白了,看来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那位“室友”真的十分在意,以至于每次提起金祐镇,格雷总能从这男人的眼中看到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虽然自己现在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眼前的男人,可对于金祐镇和这个男人的故事,自己还一概不知,其实格雷一般并不会关心别人的八卦,只是面前这个男人好像和自己很不一样,虽然仅仅只是聊了一会儿,但格雷觉得这男人对金祐镇的感情和自己对怀特的完全不同,这人好像对金祐镇有着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与控制欲,不然也不会找到自己这里。所以格雷真的十分好奇他们之间究竟经历过什么,不过好像即使自己问了,这男人也不会告诉自己吧,但是格雷向来不喜欢引起什么误会,即使是面对一个来意不善又不知姓名的男人。
可还没等格雷继续说些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便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不过韩明云还没迈出一步,不远处的门就被打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
这还真是令人惊喜的画面,韩明云没有想到,自己所在意的这个故事的两个主角竟然都到齐了,不过自己现在还是快点离开才好吧,毕竟这个故事自己也无法干涉太多,但作为一个观众来说,能够坐在绝佳的观赏位置上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
怀特瞪了韩明云一眼之后便快速走到格雷的身前,小个子的编辑就这样将作家挡在身后,在作家欲言又止的脸色中看向面前的“不速之客”。
“我说过吧,你最好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那个,怀特,我们…”
作家有些局促地看了眼身前的编辑,又看向不远处的陌生男人,虽然他现在根本不知道那人叫什么,但他还是希望那人可以说点什么打破现在的局面,即使此刻的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怀特和眼前的男人为何这样针锋相对,难道在自己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只是小酌了一下,然后随便聊了聊,对吧,作家先生?”
“啊…对。”
“你认识他?”
怀特这么问道,他扭头看向身后的格雷,紧皱的眉头下是一双装着疑虑的眼睛。
“我不…”
“或许曾经不认识,但就在刚刚我们聊了很多,我觉得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没错吧,作家先生。”
怀特看着格雷,即使他很想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来到这里究竟和作家说了什么,但从格雷的表情来看,那人应该没有说些关于自己的“不能说”的那些事,既然这样也没有必要僵持在这里,更何况他现在根本就不想再看到那张明明和格雷长的一模一样,却如此冷漠傲慢狂妄自大,又如此令人厌恶的面容。
“是,我们聊了很多,关于…”
“关于我那位朋友。”
格雷点点头,他当然不希望这人留在这里太久,毕竟自己和这人说的那些话,是万万不可以让自家编辑知晓的,而关于他所经历的一切,恐怕直到自己的“生命”再度走向终结的那一天,也是绝对不会和怀特说一个字的,格雷只知道在自己本不应该存在的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比眼前的人更加重要了,而自己在失去生命之后便已经明白,这样的自己也许根本就无法陪着怀特走到故事的最后,可只要自己现在还能在怀特的身旁就足够了,哪怕生命再次进入倒数,哪怕无数次杀死自己,哪怕自己经历千倍万倍的痛苦,也绝对不想看到眼前的人那样悲伤绝望的样子了。
“那我就先行离开了,哦对了,还要麻烦二位帮我向那位朋友转达一句话,就说…”
男人打开那扇老旧的木门,眼中的笑意凝结成了一片雪花,缓缓飘落在夜色下的海面上。
“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是时候再好好的喝上一杯了。”
这间小屋里又只剩下了作家和编辑。
格雷看着眼前的人,他还是十分好奇怀特是如何认识的那个男人,不过看编辑的样子,好像并不打算告诉自己,这也没什么,因为格雷从来不会逼迫这人去说什么不想说的事,曾经是这样,现在也是,他只希望这人能够像自己曾经认识的一般,毕竟自己早已死去,又不知道能在这里停留到何时,所以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和事去改变曾经的怀特,即使自己早已不是曾经的自己。
怀特见格雷不说话,什么都没问,只是抬起手理了理作家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睡得好乱,医院的枕头这么不舒服吗?”
“嗯,还是家里好。”
“既然没什么大碍了,是不是该想想你这些日子欠下的…”
“我知道,马上就写。”
怀特笑着握住了作家的手,没想到这人的手还是这样凉,即使自己刚刚从外面回来,自己的手却也要比这人的要有些温度,看来这个作家的身体真是不太好,或许是因为在父亲走后就一直过着贫困的日子,终日少食也没有什么钱来添置暖炉和衣物,所以才会变成了这样寒冷的体质吧。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位作家不再是一个人了,既然他已经有了自己,自己就绝不会让这人再过以前那种日子,格雷会在自己的帮助下成为这个时代最好的作家,而终于一天,自己会让全世界都看到这位作家的文字,因为这部作品的力量足以撼动整个世界。
这样就很好,这样就足够了。格雷握着怀特的手,看着眼前这人带着笑意的眼睛,这就是自己唯一想要得到的,鲜活的他,明亮的他,满怀希望的他,只要看到这样的他,那便没有任何苦难是不值得的,自己本就无法再付出任何东西去换取什么了,而却在此时此刻还能感受到自己深爱着的人正在触碰自己,注视自己,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击碎这份幸福,即使这份幸福只是短暂易逝的美梦也无所谓,至少这人此时此刻就真真实实的在自己的身边,不会离开半步。
不过好像还有什么事被自己忘记了,格雷在打字机前坐下,一边将稿纸放进打字机里一边思考着,究竟是忘记了什么呢?
“对了格雷,明天麻烦你去接祐镇回来吧,他看着还有点虚弱,我刚才就没带他回来。”
格雷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下了正在敲打字机的手,皱了皱眉头,他现在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了。
“所以他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吗?”
怀特本来正坐在桌边喝着一杯热茶,听到作家这么问后抬起了头刚想要回答,却在对上格雷紧皱的眉头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几乎是将茶杯“摔”在了桌上后立马站了起来。
“格雷,你在家里等着,我现在去接他。”
怎么会这样,他们两个竟然会忘记了那个可怕的陌生男人刚刚从这间小屋离开,而那人一直在寻找的“朋友”正孤零零的呆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医院里,金祐镇的身体现在还十分虚弱,他们两个怎么会现在才意识到那人会有危险呢?这真是太傻太不应该了。
怀特只知道自己刚开始确实不喜欢金祐镇,因为他不希望这间屋子里出现他和格雷以外的什么人,这只会影响作家的创作,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怀特了解到那人虽然有些懦弱胆小,但却是极善良的人,他知道金祐镇长期服用各种精神类药物,恐怕都是源于那个神秘的男人,而自己怎么可能就这么将一个可怜人丢下,应该说是将他再次推向一个恶魔的手中。
怀特几乎是用跑的来到了医院,而当气喘吁吁的他推开那间病房的门时,却没有看到金祐镇的身影。
“这下麻烦了。”
此时的怀特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心情有些烦躁,因为他不知道那人是自己离开的,还是那个神秘的男人带走的,可不管是哪个,他现在只想要快点找到金祐镇,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外面还那样冷,所以不管那人去到哪里都有可能发生危险不是吗?
而自己现在也没办法和格雷取得联系,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那人有没有回去,可根据自己对金祐镇的了解,那人向来听话,这点倒是和自己那位作家很像,所以他绝对不会一声不响的就消失才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现在也只有努力找找看了。
希望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现在这个时间的海边已经听不到了轮船的鸣笛声,只留下清冷惨白的月光照在漆黑寒冷的海面上,即使深冬下的海水并没有结冰,可凛冽的海风还是如刺骨的小刀一般钻进了男人的衣领中,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这让他的面容在夜色下更加模糊不清,不过这顶帽子并不属于他,而现在的自己只是拎着皮箱站在这里,就好像只是刚刚下船的一名游客,欣赏着这陌生城市的海。
金祐镇想起了初次到达这里时看到的那个被海水吞噬的男人,那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呢?那人是否怀着痛苦与绝望,心中只有无尽的悲伤在纠缠着一副破碎的身体,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所以才选择将生命献给了这片海洋。
或许生命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吧,明明人们从出生的那刻就已经注定会走向死亡,那么为什么还要在这荒唐无趣的世间折磨自己呢?
人们又为什么选择生,为什么选择死,明明这两者之间本身就不存在界限吧。就像是此刻的自己正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可只要往前走上几步融入海中,便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不是吗?
不过现在的自己好像不急于这么做了。
金祐镇坐在自己的皮箱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海,其实他来到这里之后过的还算不错,虽然总是东躲西藏的,但却认识了两个很好很善良的人,虽然自己可能并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们。
“格雷回去了?”
“对,他说有了灵感就先回去了,让我和你说一声。”
“好吧,那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还是…”
“我…我还是有点不舒服,在这里呆一晚也好。”
“嗯那好,我明天让他来接你。”
“怀特。”
“怎么了?”
“你现在身上有烟吗?”
“没有啊,我好几天没抽了,根本没空去买,昨天晚上在报社通宵整理稿子来着,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你好像一般不怎么抽烟的样子。”
“哪有,我只是不在你们面前抽罢了,毕竟格雷那间屋子里可都是手稿,万一被点着了可就不好了。”
可是这人的身上又为什么会有烟味呢?还是这么熟悉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烟味几乎一样,却又增添了一丝冷漠寒凉的味道。
金祐镇当然知道那是谁的味道,所以他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他并不是为了逃跑,因为自己这一生都在逃跑,逃去各种地方各种国家,甚至抛弃过自己的家庭、恋人、爱情,而他现在已经厌烦了这样懦弱无能的自己,明明自己每日都可以看到明媚的阳光,明明自己已经获得了来之不易的自由,可这份温暖却从不属于他,因为自己的故事早就该落幕了不是吗?
可那两个人却不一样。格雷和怀特是自己遇到的最与众不同的存在,他们彼此相爱,有着那样契合的灵魂,而自己的到来打破了他们原有的平静,但长时间相处下来,那两人好像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朋友,当成了那个家的一份子,金祐镇只知道这份温暖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这不同于寒冬中的阳光那般刺眼,而是像一杯冬日的热茶一样,让自己寒冷的身心暖和了很多,可自己好像再也无法回到那间屋子,和那两个人喝上一杯刚刚煮好的热茶了。
作家和编辑,好像已经成为了自己本已落幕的人生中突然照进来的一束光,而此刻的自己不会再逃走,因为这样无用的自己好像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好久不见啊,我的朋友,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你。”
金祐镇站起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向自己走来的男人,这个曾经给他太多痛苦的男人,自己最为惧怕的男人。
“你还是来了。”
“当然,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韩明云看着眼前这个戴着自己礼帽的男人,那双眸子依旧如死海一般,不过此时却添了一丝意外在其中。
“你好像不太一样了啊,金祐镇。”
明明这个男人看到自己时不应该这样平静才对,韩明云知道这人恨自己、怨自己、怕自己,所以怎么会在被自己抓个正着后还是这么平静的表情,这可真是太难得一见了。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谁?”
“格雷和怀特。”
看来你确实变了很多,竟然会担心起两个外人,明明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自己才对吧,还是说你也厌倦了这躲猫猫的游戏,终于肯乖乖做回我的木偶,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好像就太无趣了。
“只是随便聊聊关于他们的故事罢了。”
毕竟自己根本无法对他们的故事进行过多的干涉。
“只要你…只要你不伤害他们,我就…”
砰!
“嘶——”
这好像是第三次了吧。
男人紧皱着眉头,寒冷的双眸好像又有了兴奋的火焰在燃烧,他捂住胸口,鲜红的血浸湿了这修长的手指,就在刚刚他和金祐镇说话的时间里,一枚子弹射进了他的胸膛,让男人的西装染上了一片更深的黑暗。
“他不会和你走的!”
第 12 章節 :他的情感
章節內容
冰冷的海浪不断翻滚着,让三人脚下的沙地变得潮湿一片。
男人转过身来,暂且不去理会自己那位作家,毕竟那人终究不会逃出自己的手心,但此时这个将子弹射进自己胸口的“意外惊喜”,还是应该好好招呼下的。
“好巧啊编辑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见面了,怎么,不好好的与你那位作家享受难得的二人时光,跑来这里吹海风吗?”
沾满鲜血的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点燃它,伤口还在冒血,但男人看起来毫不在意,他只是抽了几口烟后玩味地看着怀特,那双眸子里还带着一缕兴奋的火苗在跳动着,疼痛带给他的刺激过于强烈,冰刃般的风钻进伤口后让他的大脑颇为清醒,男人的嘴唇煞白,但表情依然平静,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有趣的画面了,没想到自己那位作家在这里还真是交了不少除去自己以外的“朋友”啊,竟然能让一个残忍的杀人狂为他而来,这算什么,难不成是“英雄救美”吗?
不,应该说是两只弱小的猫咪在抱团取暖罢了。
“我说了,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怀特仍然举着那把枪,其实他匆匆赶来这里看到韩明云和金祐镇的时候,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就朝着眼前的男人开了一枪,甚至忘记了这男人曾经让自己的手枪空了弹壳,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只要趁其不备,也是能伤到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的。
而此时的金祐镇像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一样站在原地,他不知道怀特竟然会找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他很清楚韩明云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他笃定这人绝对不会放过怀特。明明刚刚的自己已经打算抛弃现在的一切跟韩明云离开,因为他知道这个从地狱走来的男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来,这人既然认识了格雷和怀特,就不会轻易的走出这个故事,如果他对作家和编辑真的毫无兴趣的话,恐怕在知道自己暂留在格雷家后就会想尽办法带走自己,怎么可能会耗到今天,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不过刚刚那一枪应该把男人伤的不浅,或许还是可以稍微牵制住一下他的行动的,不过金祐镇知道,这个男人如果真的疯起来根本没人能制止得了他,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马上逃走,可自己今夜出现在这里唯一要做的就是摆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跟男人离开,前提是这人不会再伤害格雷和怀特,但是现在看来,韩明云应该不会满足于单纯的将自己带走,因为这人此时此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金祐镇只知道以他对韩明云的了解,一旦这个男人开始思考,那便是他即将打算操纵人类命运的时候,韩明云不会放过任何有意思的故事,当然也包括故事里能够吸引到他的角色。
“韩明云,我跟你走!”
金祐镇知道,自己或许无法打乱这男人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的故事情节,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任何机会,而当他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编辑时,那人的眼中装满了不解与愤然,可是不管怎么样,金祐镇都不想将那样美好的两个人拖进黑暗的悬崖深处,已经有太多相爱的人在韩明云的手中走向灭亡,当然也包括自己,所以他绝不会放任这男人继续停留在这里伤害更多的人。
“你当然会跟我走,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还有一位也很想加入我们啊。”
海风忽的开始了嚎叫,击打着翻涌的浪潮滚上形状不一的岩石,发出参差不齐的响声,这风如刀刃般掠过沙地,金祐镇头上的帽子被卷走后落到了韩明云的脚下。
男人弯腰拾起帽子抖了抖沾上的泥沙,而当他戴上它再次抬起头时,本就站得不算远的怀特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的眼前,眨眼之间就抬起手向自己攻了过来,瞬而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胳膊,那把锋利的小刀没有如愿插入男人的胸口,但却让男人觉得,这只不断向自己伸出利爪的猫,确实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韩明云向来喜欢具有斗争精神的人,眼前人的反抗只会让这段本不属于自己的故事变得更有意思,不过他现在还是应该好好管教一下这只猫才对,不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里,被一只家养的猫咪挠花了脸可是十分丢人的事情。
下一秒,男人从怀特手中夺走那把刀扔到一旁,环住怀特的脖子将人按倒在了这片颇为潮湿的沙地上。
“呃…嗯…放…放开…”
“不知道那位作家究竟是怎么教的你,竟然能把你养得这般没有礼貌,你最好还是乖乖听话一些,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下一秒会不会断气。”
不过如果这位编辑死了,那位作家的故事可就彻底乱套了吧,虽然感觉也是很不错的结局,但好像这个故事还不急于走到现在这步,毕竟那位重生而来的作家才刚刚将这个故事写了个开头不是吗。
窒息感席卷而来,让怀特的大脑开始变得混沌,他只能一味地用手推搡着男人的胸口,用自己所有的力气不断朝着韩明云刚刚中枪的部位捶打着,不过男人像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的手毫不费力地掐着编辑的脖子,任由这人在自己身下拼命挣扎着,他冷冷的看着编辑痛苦不堪的脸,就像是看着一条被海浪卷到岸边的垂死挣扎的鱼。
男人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因为这样的游戏他玩得太多了,当然,是和自己那位作家,那人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从自己的身边逃走,而自己也曾经乐于陪着金祐镇玩这种无聊的躲猫猫的游戏,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是应该结束了,是时候将那位聪明的作家带回自己为他精心打造的牢笼里了。
韩明云稍微将怀特提起来一些后松开了掐住这人的手,编辑像是被突然而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头狠狠地向后仰去撞到了地上。
“啧,你果然没变啊,金祐镇。”
韩明云皱着眉头望向再次恢复平静的海面,而他的身后早已没有了那位大作家的身影。
想想也是,一个那样懦弱又胆小的人,怎么会因为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获得一点点关爱就轻易改变自己的本性呢,再一次逃走才更符合他的人物设定吧,毕竟金祐镇可是会用先勾引再下药的下三滥的手段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位作家一直这样聪明,才让韩明云在这个不断将人找回的过程中获得了很多的快乐,毕竟在遇到金祐镇之前,他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还从未有人能像金祐镇一样屡次三番的骗过他,其实有些时候韩明云也会怪自己,可能是自己过于心软才让金祐镇一次又一次地逃走,毕竟那样拙劣的演技可是登不上任何一个舞台的,也只有自己愿意陪他玩这种躲猫猫的游戏,不过每一次,当自己将那人寻回后再度锁在那个房间里,将那人眼中重新亮起的微弱光芒再一次亲手掐灭的时候,好像能让自己更加享受这场无聊的游戏,毕竟没有什么能比那人看着自己时的眼神更令人兴奋了,那就好比是一朵刚刚钻出土壤的花,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长得越发艳丽,却被路过的什么动物一脚碾碎了根茎后花瓣也埋入了土里。而韩明云知道,这朵花不会就这样死去,因为只要稍微给予那人一些氧气,他的大脑就会开始运转,那样聪明的头脑和不屈的灵魂,可不是单单通过摧残他的肉体就可以将其击垮的,也正因如此,才会让自己根本无法舍弃那个男人。
其实很多时候,当那个人的生命力渐渐从瞳孔中消散时,韩明云也会怕这只人偶就这样死去,毕竟如果没有了金祐镇,他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漫长而枯燥的时间,好像也只有那位作家能让自己无聊的“人生”多一些新鲜感,所以有的时候,韩明云也会将捆住作家的绳索稍微放松一些,甚至在那人不极力反抗的情况下,也会尝试着去用普通人的方式来喂养他,而当那人用绝望的眼睛看着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不杀了他时,韩明云的答案也始终如一。
“我说过,如果没有你,就太无趣了。”
“为…为什么是我?”
那时的金祐镇就趴在床上,赤裸着身体保持着十几分钟之前的姿势,因为他的身上疼到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即使他现在浑身冷到发抖,也没办法将离得不远的被子拽过来盖到自己身上,而这份无法控制的颤抖也会牵扯着自己的皮肉带来疼痛,但倚靠在床头抽烟的男人像是察觉不到眼前人正在发抖一样,韩明云的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衬衫,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到胸口,拿着那本并未演出过的剧本翻阅着。
或者应该说,男人并不是看不到金祐镇的颤抖,而是十分享受着身旁的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声呻吟,而只要他看向那副布满了伤痕的白皙身体,总是会带着满意的笑容伸出手捋一捋金祐镇乱糟糟的头发,就像是在摸一只十分听话的小猫一样。
“只有你才会这么有趣。”
金祐镇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这样执着于折磨自己,如果他真的如此厌恶自己,大可以把自己杀了不是吗?而这世间总会有别的人再次成为他手中的木偶,金祐镇并不是希望韩明云去伤害更多的人,而是他觉得,明明自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个能被任何人所代替的人,为什么这个男人像是根本感不到丝毫的厌倦一样,日复一日地将自己困在这里,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理解了不是吗?
“我…是什么…”
“什么?”
“你…把我…你心里,我…是什么?”
男人看起来有些惊讶,他还从未在金祐镇嘴里听到过这个问题,而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这人就是一只被自己把玩在手的木偶不是吗?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韩…明云…冷…”
男人看着旁边还在发抖的身体,觉得好像是到了结束欣赏这副作品的时候了,毕竟如果将这虚弱的人长时间晾在这里,肯定是会生病的吧。
韩明云将趴着的人小心地翻过来,扯过被子盖到金祐镇的身上。
“韩…韩明云。”
“怎么了?”
“我…”
“什么?”
由于金祐镇说出那句话的声音十分轻,韩明云几乎是只听到了一个字,而金祐镇的嘴唇却还在动着,看起来像是又说了些什么,男人只好俯下身去贴近那人的嘴边,试图听清金祐镇到底在说什么。
而下一秒,金祐镇伸出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将人拽了下来,韩明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压在了金祐镇的身上,脑袋埋在金祐镇的脖颈处,被这人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抱在了怀里。
“原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金祐镇。”
韩明云皱着眉头,那双向来冰冷的眸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不知道金祐镇又在耍什么花招,毕竟这人一直以来都恨自己恨到了骨子里,所以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投怀送抱的。
“原来…你也有心跳声啊。”
而且还是这样强烈的心跳声,看来你和我们这些人类也没有什么区别啊。
不,韩明云,或许你还比不上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即使你会去思考,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和行动,可你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染上了这世界上所有普通人都会患上的“疾病”,你在将一对又一对恋人推向黑暗深渊后,是否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与那些“人偶”并无区别。韩明云,你早已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了你一直以来最为不解也最为厌恶的东西——情感。
“你到底想干什么,金祐镇。”
男人将身体稍微撑起来,他看到身下人的表情竟然是笑着的,这太莫名其妙了,明明这人从来都不会对着自己露出笑容,应该说,自从他们二人的关系走到现在这个局面之后,这个作家对自己的态度就只有恐惧和厌恶,还从未像这样看着过自己,难道是过于漫长的折磨让这男人终于疯了不成,可是自己最近几天也没有过于残忍的对待他,而为了让这人能稍微“自由”一点,平日里自己在的时候甚至都不会再将人绑起来,所以应该还不至于把他逼疯才对。
金祐镇永远也不会告诉韩明云这份情感是什么,因为这太过讽刺和荒唐了不是吗,一个残忍的施虐者竟然会因为手中玩物的一个主动拥抱就心跳加速,而此时的他也终于了解到,眼前这个像是从地狱冷焰中幻化出的“生命”,好像也不是完全攻不可破,而只要自己好好的利用这一点,或许还有重回阳光之下的可能。
时至今日,韩明云依旧不知道那日的金祐镇到底想说些什么,也完全猜不透那句话的含义,他只知道那位总是不老实的作家从那以后便乖巧了许多,直到那天的欢愉过后,自己喝下了那杯金祐镇亲手倒进杯子里的酒。
而现在那人又再次逃走了,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毕竟…
韩明云看向在地上静静躺着的,撞到头后晕过去的人。
那人总会想办法回来救他的“好朋友”不是吗?不然刚刚那出相亲相爱的戏码可就会成为这个故事中的一大败笔,而为了让这个故事更加有趣,自然也不可能让下一次的团聚来的太快。
怀特仍躺在地上,脸颊沾上了些潮湿的泥沙,他在昏过去之后表情仍然十分痛苦,就像是还处在即将窒息的状态下,而韩明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这人身旁的烟头踢远了一些。
“带你去什么地方好呢。”
男人望向海面,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不过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就是不知道属于他的那位作家和属于这个编辑的那位作家,谁会先找到自己了。
“你回来了,怎么没…”
“对不起。”
“怎么了?”
在格雷开门之后,门外的人几乎是扑倒在了这间小屋的门前,膝盖磕在地上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男人此时就趴跪在格雷的面前,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后滴落到水泥地面上,发出无人能听到的“啪嗒”“啪嗒”声。
“对不起…对不起…”
金祐镇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而站在门前的作家在愣了一会儿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样皱起了眉头,格雷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难看,而这颗不久前刚获得重新跳动的机会的心脏,此时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挤压之后拧巴在了一起,从内往外渗出血来,他觉得好像越来越喘不过气来,甚至大脑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轰鸣叫嚣着,而金祐镇越来越大的哭泣声正不停地透过头皮缝隙钻进自己的脑子里,让撕裂般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
格雷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冷静下来,毕竟再多的愤怒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安抚一下地上的男人,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祐镇,祐镇,没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格雷一只腿跪在地上蹲了下来,轻拍着金祐镇的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
金祐镇止不住的哭声仍没有停止,作家只好将人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这个身体正在不停发抖的人的后背。
金祐镇在被抱住后渐渐停止了哭泣,他的呼吸声依旧有些急促,鼻腔里发出的啜泣声仍未停止,他微张着嘴呼吸着,脸上只有泪痕,那双忧虑的眼睛在掉下最后一滴泪之后愣了几秒就轻轻地合上了,像是哭累了一般靠在了作家的怀里。
果然,这个人的身体温度和散发出的冰冷气息,都与那个男人极其相似。
格雷,你究竟是谁?
第 13 章節 :怀中的月
章節內容
这座城市下起了冬日里的第二场雪。
这场雪比初雪那天下的还要大,如宣软的白色鹅毛般一层又一层的铺在了这片冰霜未化的土地上,刺骨的风呼啸而过,让每个人露出来的皮肤只能感到疼痛,不过,走在鲜少有行人经过的这条路上的男人,好像完全不怕冷一样悠闲的走着,不远处的建筑就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报社新来的编辑,暂时会接手怀特的工作。”
同事们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将那些话都清楚地听进了耳朵里。
“所以怀特怎么了?”
“好像是请病假了吧。”
“请了很久吗,怎么连接班的都找来了。”
“谁知道呢。”
“怎么找个这样的人啊,他看着好凶。”
“但你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吗?”
男人向来喜欢听这种声音,当表面上在欢迎他的“同事们”,一个个在背地里窃窃私语的时候,其实更能让他了解到每个人的本质,人类总是善变的,有棱角的,多面的,这才让他们每个人的故事都不相同,也只有这样,掌控者才会在操控这些本就没什么存在价值的生命中获得一些趣味,人总是要靠兴趣而活着的,有了热衷的事物才会产生感情不是吗?虽然男人自认为从不会拥有那种东西,也不懂这些感情能为人类带来什么,但只要是有趣的东西,好像就有留存在故事里的必要吧。
“今天的稿子,给你放这儿了,还是跟平时一样,你用白纸来标注哪些地方需要修改,然后由我来誊上去。”
坐在轮椅上默不作声的人瞪了眼前的男人一眼,然后拿起了那些稿子。
哐当!
当男人走到门口刚将帽子摘下放在衣架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他皱着眉转过身,轮椅上的人果然跌在了地上,整个轮椅也翻倒在地。
“怎么,大编辑,想去哪啊?我说过了吧,我给你吃的那些药的剂量…你一时半会儿想要站起来应该是不可能的。”
其实那些药还从没给什么人这样大量使用过,韩明云这样想着。那些药本身只是给自己那位作家准备的,因为在他和金祐镇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为了让那人不要乱跑,他总会多多少少将那些药混进金祐镇的止痛药中,而那人也从不会在头疼欲裂时注意到自己究竟吃下了什么。不过那人的用药剂量并不大,所以只是会短暂的浑身无力无法动弹,而不像自己面前这位编辑一样,几乎已经很久没有从轮椅上站起来了。男人知道怀特是个聪明人,也算是个格外残忍的犯罪分子,所以他自然不会用对金祐镇的方法来对待怀特,那样太温和了,如果不能将这只猫的利爪全部剪掉,说不定哪天夜里就会爬上床划破他的喉咙不是吗?
当然韩明云也知道,只是控制住这人的行动还远远不够,声音也是很好的求救工具,所以他自然也给这人喂了一些暂时会失声的药,不过不管是让怀特无法行动还是无法说话,这些药都不会对他的生命产生什么威胁就是了,毕竟自己现在还没有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怎么能过分粗鲁的对待手中唯一的人质呢?
“怎么样,有消息吗?”
戴眼镜的男人摇了摇头,他眸子里的忧虑和哀思看上去比前些日子还要多上一倍,他知道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自己自投罗网,恐怕也不会牵扯到其他人吧。可是那个时候,逃走好像就是他唯一的选择,因为他知道如果那男人将他和怀特一起带走,只靠格雷一人恐怕没办法找到那个男人的踪迹,所以他再一次从那人的手下逃跑了,甚至丢下了来救自己于黑暗之中的另一个人。金祐镇知道格雷不会怪自己,但自己却会日复一日的沉浸在痛苦的黑暗之中挣扎着,夜夜被噩梦惊醒,但好像再多的自责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和眼前的男人一起将怀特寻回。
凭自己对韩明云的了解,那男人目前应该不会去伤害怀特才对。金祐镇知道,韩明云是一个喜欢站在故事的上帝视角俯瞰全局的人,一般来说,他不会轻易去挪动已经成型的故事走向,也不会对他感兴趣的人物进行过多的干涉,除非是这故事的发展与他所规划好的情节走向完全背道而驰。
金祐镇看得出格雷每天只是强装着镇定在继续写那本小说,明明这人的心已成一团乱麻,又何必在乎那部作品的进度呢,其实金祐镇也明白,那本书是怀特最爱的作品,所以作家只是将无尽的爱与思念附着在了文字上,期待着他的那位编辑有朝一日能看到这些刚刚完成的章节。可是很奇怪的一点是,自从怀特失踪后,报社都会派其他人来拿稿子,可格雷却未收到过有修改意见的回稿,而当格雷问起的时候,那边的人只是说这是新来的编辑要求的,因为那位编辑觉得每天拿到稿子后第二天就要返回去太过麻烦,所以会囤两周左右的修改意见一同返回给格雷。
当然,格雷一开始也没太在意,因为只要不影响更新,他也不会在乎多久会收到回稿,但金祐镇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你是说,让我现在就去要有修改意见的稿子吗?”
“对,因为太奇怪了不是吗?如果那位编辑真的是代替怀特来工作的,那他应该算是你的专属编辑吧,怎么会这么长时间连人影都见不到,而且又怎么会有一个编辑,不想立马看到修改完成的稿子呢?”
金祐镇知道,在创作过程中,如果一个人来主笔,另一个人来提供修改意见,那他们本身就是一种合作的关系,而没有哪一种合作关系中的任何一人会故意拖慢工作的进度不是吗?
就像曾经的他和韩明云那样。
而如果作家和编辑的其中一人改变了工作的方式,应该说是将工作进度延长,那只能说明,其中一人对这部作品根本不感兴趣。
可报社里又有什么样的员工会不急着完成每日的工作任务,而是将稿子囤积下来,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拿回来了,但是报社那边说只收到了这两章,那位编辑好像是家里有些事,几乎没怎么来过报社,所以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家里进行的。”
金祐镇翻看着那几张稿子,上面确实都有用蓝色字迹做好了批注。
“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吧。”
两个作家就这样坐在书桌旁,认真的阅读稿子上的每一处批注,格雷推了推眼镜,读完了一遍后就翻过来再重新看一边,可始终没发现稿子的修改意见里存在着什么问题。
“等等,有问题。”
“怎么了?”
格雷稍微向金祐镇这边挪动了一下椅子与他挨得近一些,想将这人手中的稿子看得真切一些,而金祐镇此时却皱着眉头,目光停留在了某一个词汇上…
东京的秋夜格外凉爽,外面好像十分热闹,男人坐在书桌旁一边思考一边写着什么,此时的他只觉得窗外的声音扰得自己无法静下心来创作,所以今天是又在举行什么庆典活动吗?日本的庆典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总算是…”
“完成了?”
不远处的男人笑着走过来,他俯身搂住作家的肩膀,脸贴的离作家很近,这人用没拿着烟的那只手的手指抚过稿纸上一行又一行的文字,而坐着的作家却像是怕被那根烟烫到一样,他抬起手,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扒拉下去后站了起来,示意男人可以坐下来看稿子。
“这本提到的书…不用译名比较合适吧。”
男人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稿纸上写下了小小的一串词汇,然后将稿子递给了正站在旁边喝茶的金祐镇。
“这一幕其他的地方都很不错,也没什么需要…怎么了?”
男人不懂作家为什么抿嘴笑了起来。
“你这个…'kill'的'k'怎么这么写啊?”
“有什么不对吗?”
“嗯…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就是…一般人不会在'k'的第一笔上加一横吧。”
只是因为这样小的细节就笑起来了吗?这个作家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男人这样想着,不过他的这位作家果然有着极高的敏锐度和洞察能力,连一个小小的字母有什么不同都会注意到,果然比那些无趣的家伙要聪明得多。
好像这样也不错,毕竟自己很少看到这人笑,而向来冷静的金祐镇表情一旦丰富起来,好像更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活力,韩明云还是很喜欢看到这位作家露出这种神情的,这会让一段有些乏味的创作过程变得轻松一些不是吗?
“要不然…你手把手教我一下'k'字怎么写好了。”
“不用,因为这样很有你自己的特色啊。”
“什么特色?”
“你看,这'k'上多出一横后,像不像戴着帽子的你?”
金祐镇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错不了的,这个“kill”的写法就是那人没错,所以这份稿子是那人做的批注吗?又或者是那人将怀特写下的修改意见原封不动的抄了下来呢?
“虽然我不能完全确认,因为那人极少会写英文,但从这个'kill'的写法来看,几乎就是韩明云的字迹没错。”
格雷在听完这话后立马站了起来,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思考什么了,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自己现在的编辑,那么只要去报社守着就总能见到他不是吗?虽然自己现在完全不知道那人把怀特藏在了哪里,可好像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离自己真正的编辑更近一些了。
“你去哪啊?”
“去报社。”
“等一下格雷,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他呢,万一只是碰巧呢?”
金祐镇知道格雷此时此刻无法冷静下来,因为这人每日都担忧着思念着那位编辑,这份煎熬和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的,可是现在确实还没有搞清楚这份批注是不是出自韩明云之手,如果那人藏得真的这么近,那一定是很相信自己绝不会被他们发现,而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就冲过去的话,只会打草惊蛇让那男人藏得更远不是吗?
金祐镇把停住脚步的格雷又拉回桌边坐下,给人倒了一杯茶后拍了拍作家的肩膀,让他可以冷静下来想想此时此刻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作家喝了一口茶后摘下眼镜,扶住额头思考着,他现在脑子里很乱,但又不得不让自己静下心来,金祐镇说的没错,现在不能过于着急,如果怀特真的因为自己莽撞行动出了什么危险,那自己这个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的生命,又有什么继续苟活下去的必要呢?
“这是你那位作家最新的手稿,真可惜啊,编辑先生,你那位聪明的爱人竟然还没有发现你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这个故事的篇幅好像要更长了。”
不过也无所谓,毕竟这个过程还是很值得慢慢欣赏的,因为那人所耗费的每一秒钟都是在慢慢燃尽那根风中摇曳的蜡烛,又有谁会知道那人会不会在故事的中途就被大风吹灭最后的一缕光亮呢?
坐在轮椅上的人在看到稿子上的文字后,失神又落寞的眼睛里再次拥有了浅浅的光,就像是夜空中唯一的那颗星星,即使光芒再过微弱也依旧闪耀着,因为他相信那人总会在茫茫黑夜中找到自己。
“张嘴,你要是饿死了,那两位作家都会心疼的吧。”
男人伸出手捏住怀特的脸,有些用力地挤压着这人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迫使怀特不得不把嘴张开了一点后,又有些粗暴地将手中的面包塞了进去。
“瞪我干什么?你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嘴应该还能动吧,难道想让我替你嚼碎了再喂给你吗?”
韩明云拍了拍眼前这张只有不满和怨恨的脸,笑着用手捏住怀特正在咀嚼食物中的下巴。
“你倒是比我那位作家要好养活一些啊,怀特•希斯曼,那人可从来都吃不下这种东西。”
其实韩明云知道,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作家也并不是吃不下穷人的食物,只是不愿意被自己喂养罢了,所以不管给那人吃什么,好像都会在喂进去之后就被吐掉,而金祐镇表达恨意的方式即使这般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自己也不可能让那人就这样饿死在鸟笼里,所以很大一部分时间里,韩明云都会想法设法将食物塞进那人的胃里,再用有些残忍的手段禁止他吐掉,这个过程虽然漫长但还是蛮有趣的,因为那人挣扎的样子总会让自己兴奋不已,同时也能让韩明云知道,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人偶还活生生的被他牢牢握在手心。
我在等你回来,金祐镇,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你的这位朋友,而这个故事既然让你我二人出现在这里,我们就不可避免的要去扮演一些有趣的角色不是吗?那既然如此,不好好的参与一下这个游戏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是新的回稿吗?”
“对,报社刚刚派人送过来的,还是两章。”
两位作家人手一份稿子,坐在桌前仔细浏览着上面蓝色字迹的批注,格雷皱着眉头,纷乱错杂的思绪堆积在他的大脑中,让这颗疼痛难忍的心被揪起来后就再也无法放下了,因为他不知道怀特现在究竟在哪里又有没有受伤,作家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无助,原来即使获得再“活”一次的权利,也无法改变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怀特带他回家,可是从手中的这些稿子来看,根本就无法分辨出他和金祐镇之前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
格雷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而一旁的金祐镇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将手中的稿子举起来仔细看着上面的某段批注。
“这个地方有些奇怪啊。”
“哪里奇怪?”
格雷凑过来,看向金祐镇用手指到的地方。
“就是这里,为什么批注要写,将匕首改成月牙弯刀更符合故事情境呢?”
这是…格雷皱着眉头从金祐镇手中将那张稿子抽了出来,而当作家仔细看到那行批注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这些批注绝对是那个人留下来的没错…
“今天难得带你出来放松一下,别苦着个脸呀。”
“没,我只是在想,刚刚那章的第三段我要不还是…”
“停停停,我的大作家,现在是休息时间,你要学会劳逸结合,明白吧。”
作家点点头,跟随着身前人的脚步,最终来到了附近的公园里,现在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两人会出现在这里,而这样的时光确实比较难得,所以格雷不再去提关于小说的事,而是在怀特走到长椅旁坐下后,默默地挨着这人坐了下来。
“格雷。”
“嗯?”
“你说,月亮是软的还是硬的啊?”
怀特抬起头望向夜空,又用手指在空中描画出了那轮弯弯的月牙的形状。
“嗯…应该是硬的吧。”
虽然作家不知道怀特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抬起头望向了月亮,想了想后这样回答道。
“那你说,如果用月亮杀人,会是什么感觉啊?”
“可是,应该没有人能把月亮摘下来吧,就算有,也不可能用来…怎么了?”
作家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因为他的编辑正在低着头偷偷的笑。
“不是,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真是…”
还真是正儿八经的回答啊大作家,怀特觉得,好像无论自己问什么问题,眼前人都会仔细思考后再认真告诉自己他的答案,这也太可爱了。
“但如果真的能被月亮杀死,月光就会洒落在自己的身上,最终,弯弯的月牙会慢慢融化在逐渐冷却的血中,感觉好像还…”
“很浪漫啊。”
作家点点头,不再看向天空,而是扭过头望着属于他的月亮。
能被月亮杀死确实是一件浪漫的事,作家这样想着。不过,如果能活着站在这月光下,拥抱着一轮柔软的,温暖的,没有利刃的月亮,好像是一件更浪漫的事吧。
而他现在就想在冰冷皎洁的月光下,好好抱抱属于自己的那轮温暖的月亮。
“怎么了?”
“有点冷。”
怀特没有任何迟疑地回抱住了这个突然抱住自己的人,轻轻地抚摸着这人带着凉意的背。
其实也不一定要用月亮来杀人吧,编辑这样想着。
因为这样可爱的月亮,还是应该抱在怀里让他变得温暖一些才好。
第 14 章節 :雪中送信
章節內容
“问过报社了,说是那位编辑会在明天上午来拿新的手稿,之后还会开一个简短的会议,就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参加。”
“我们要在这段时间之内找到怀特。”
可是这座城市这么大,究竟要去哪里找呢?作家捏捏眉心,不停翻看着手中带有批注的稿子,既然怀特能通过这些批注留下一条代表是他本人的线索,就说明还有其他的线索是他们没有发现的,毕竟怀特那样聪明的人绝不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所以格雷觉得这其中一定会隐藏着怀特所在地的位置信息,但现在已是凌晨,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给他们慢慢去找了。
“邮差看到的数字…被血浸透的信件…模糊不清…画面感更强…”
“怎么了?”
“这个地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
是在哪里呢?格雷摇摇头,皱着眉走到书架前开始翻找,他确实记得在哪一本书中写到过类似的描写,而怀特既然看过自己所有的作品,那这个画面的出现应该不是一个巧合才对。
可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怎么才能在眼前的十几本书中找到那个几乎是一笔带过的画面呢?
金祐镇走过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阅着,他很清楚焦躁不安的格雷此时此刻无法静下心来去思考什么,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去帮助这位作家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找到更多的线索,这不仅是为了让眼前的人尽快寻回爱人,也是为了自己能再次见到那位来之不易的朋友,他还没有好好说声“谢谢”不是吗?
虽然金祐镇很清楚,眼前这位作家绝对向怀特隐瞒了什么,而格雷所隐瞒的事好像要比怀特所隐瞒的事更为复杂离奇,可金祐镇还是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他一直相信着,不管格雷究竟是谁都绝对不会伤害怀特,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会不会在这本里?”
其实在金祐镇来到这里之后,格雷以往的作品就被他看了个遍,虽然他不喜欢那本满是血腥残忍画面的书,但他发现格雷早期的作品还是很合自己的口味的,作家笔下的文字就像是一杯用春露泡成的茶,略带苦涩回味却又甘甜柔和,他很难想象这样完全不同于《审判之罪》的作品竟然也出自眼前人的手中,也正因如此,金祐镇才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越来越肯定,格雷是个十分温柔的人,虽然这人的温柔几乎只会在那位编辑出现时才能看得到,而自己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那两人是如何相处的,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与格雷单独相处。
格雷面对各种人和事的时候向来比较冷静,而唯独这一次,金祐镇还是第一次从作家的脸上看到了这样的心绪不宁和焦躁不安,甚至有些时候,这人的眸子冷漠到让他好像从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可金祐镇很清楚他们并不一样,是作家对编辑的爱造就了他现在这样的情绪,而曾经带给自己无尽黑夜的男人所露出的任何表情,恐怕都和“爱”这个字眼沾不上任何关系吧。
金祐镇确实记得曾经在手中这本蓝色封皮的书中看到过与刚才稿子中所描写的极为相似的画面,不过那并不是什么血腥的场面,而是女主人公在给男主人公写信时不小心被纸割伤了手,血滴落在了信封上,才让上面的数字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找到了,是这一小节。”
格雷急忙伸出手接过金祐镇递过来的书,泛黄而粗糙的纸面上留下的墨迹让男人觉得有些陌生,自己早已记不太清曾经写下了怎样的故事,可这个画面确实是对得上的。
“血滴落在她写下的地址上,末尾的数字3也沾染了血迹…女人不知道这样的信件他是否会收到…因为她总觉得这模糊的数字看起来更像是8…”
格雷向来深居简出,对邮编地址这些东西确实没什么了解,而金祐镇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比这位作家要更了解这座城市的自己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邮编中含有3或者是8的话…我倒是想到了一些地方,如果是附近的地址还是比较好找的,不过…”
“那就找找看吧,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一定来得及的,怀特还在等自己去接他回来不是吗?如果自己没有办法将他寻回,如果自己真的再一次失去他,那么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死后的自己本应该像这本书中的女人一样,手中握着最后一张信纸,却再也无法寄出那封地址模糊不清的信给自己的爱人,可是现在的自己明明就还有机会见到他,又怎么可能将这封倾注了爱与思念的信就这样丢弃呢?
即使这封信上的地址模糊不清,即使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可能根本就无法寄出这封信,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天气下唯一还在工作的邮差,亲手将这封信带过去,又或者自己早就化作了一封寄托了爱意的信,所以此时才只想要迎着风雪去到有那人在的地方,将想念亲口说给他听。
男人走在街头,几日前落下的大雪仿佛将这座城市的血迹冲刷了个干净,可只要走在因布满脚印而愈发泥泞的雪地上,在冬日干冷的空气中还是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可这究竟是因为脚下的土地埋藏了无名的尸体,还是因为死去的动物被大雪覆盖后才产生了这样的味道,好像也没有人会去在意吧。
作家的步伐越来越快,他正按照金祐镇所写下的地址前往一间小有名气的酒店,正巧金祐镇曾经在那里居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还清楚地记得那里的邮编,因为韩明云向来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所以金祐镇觉得他将怀特藏在那样豪华的酒店里的可能性极大,其实不管怎样,他们现在也只能是在有限的时间里赌上一把了。
或许自己本身也会成为一具无名无姓的尸体吧,作家这样想着。当初的自己理应埋藏在无人知晓的坟墓里,没有人会记得自己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耗尽半生写下的文字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可他在一生中最为落魄的时候却没有变成那样,因为当冬季来临之时,雪花还未落下的某一天里,冰冷黑暗的小屋里照进了一束光,那光不同于自己书桌前的那盏台灯般幽静暗淡,那是温暖的,有生命的,令人无法不去触碰的光,而当那束光找到自己的那一刻起,当自己知道堆积在角落里的一些信件中蕴含着怎样的情感与诉求时,好像这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原来在这座漆黑的城市中还有人记得他,原来这世界并没有完全将他抛弃。而当自己的生命在规划好的道路上走向尽头时,他又怎么可能舍得下眼前的人和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呢?可是好像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去改变什么了,因为那时的自己太想去挽回些什么,不管是那些难以安息的灵魂,还是自己最初深爱着的最为温暖的光亮,而就算自己最终无法挽回什么好像也无所谓了吧,至少走过的路可以就此停下,不会再有任何人继续错下去了,能够逃逸的灵魂最终会去往何处也不再重要,因为作家很清楚,如果还有来生,眼前的人也一定不会原谅自己,那么这样也好,或许对他们来说,不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可自己还是回到了这里,只因为那样的结局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人为什么总会在失去一切之后才想去留住什么些呢?
至少这一次,在这本不应该继续的“生命”再次走到尽头之前,任何人都不能从自己的身边将怀特夺走。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
啪!
这位匆忙走进酒店来到前台的男人还在喘着粗气,眼镜蒙上了一层白雾,这人看上去因为很想说些什么而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不过在他还未开口之前,手掌就用力拍击在了前台的桌面上,将面前的女人吓得往后缩了缩,不过她依然保持着一副从容的姿态微笑着,毕竟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能够入住她们这间酒店的人并不多,所以每一份的业绩都相当来之不易,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服务顾客的机会,即使从眼前男人的穿着打扮来看,这人应该连一夜的房费也支付不起。
“我…我房间钥匙不见了,可以给我一把新的吗?”
“能出示一下您的证件吗,我帮您看一下。”
“证件…在房间里忘了拿。”
前台的女人略显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虽然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像坏人,可她也不可能将房间钥匙就这样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吧,即使这人看上去确实很着急,可如果这间酒店里真的进了什么危险的人可就糟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有一份工作已经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了,她可不希望因为做什么烂好人而丢了工作。
“那就麻烦您稍等片刻,我帮您问一下,您的房间号是?”
“哦,是…”
韩明云为了方便带着怀特离开,应该会主动要求住在低一点儿的楼层才对,作家这样想着。毕竟就算怀特再怎么瘦小,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可能就这样被那男人轻而易举的拿起又放下不是吗?但这样的酒店在冬日里向来阴冷,那男人就算再不怕冷应该也不会选择太低的楼层吧,毕竟他还需要怀特来给稿子进行批注,所以究竟应该猜一个怎样的数字才是正确的呢?
作家再一次想起了那本蓝色封皮的书,想起了书中的女人写给男人的未寄出去的信,如果那是怀特给自己留下的线索,而自己现在已经来到了一个有着数字“8”的地方,那么被血迹沾染而模糊不清的数字“3”,会是他想要的答案吗?
而自己就算找回怀特…
这封从未来寄往过去的信件就算来到了怀特所在的世界,真的就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人的手中永不消散吗?
“我住在三楼,房间号我记不太…”
“应该是3011号房间吧。”
“主管。”
前台的女人朝着走过来的男人点了点头,这男人的头发梳得乌黑锃亮,就像他的皮鞋一样,他带着友善的笑意伸出手,面前的格雷在愣了一下后便握住了那只手。
“韩先生,您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啊。”
“哦,因为是工作要求的。”
果然没错,就是这间酒店没错。
格雷只知道自己必须努力按耐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如果现在这一步出了什么差错的话,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机会将怀特带回去了,而此时此刻伪装成那个男人就是最好的方式,即使他对那个男人了解的不多,但是骗过眼前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还不知道您在什么样的地方工作,您看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
想来韩明云应该是给他自己塑造了什么富家子弟的形象吧,作家这样想着,不然眼前的男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跑来帮助自己,这座城市果然从未改变过,上流社会的人永远都会是被巴结的对象,而底层的人却日复一日活在看不到希望的黑暗中,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世界不是靠任何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轻易改变的不是吗?自己不也曾经寄托了所有的希望于一本书吗?可最终,那些文字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希望,更没有救赎任何人,只有自己抛下一切毁掉了错误的道路,也永远失去了能够陪伴在那人身边的权利。
“有机会…一起吃个饭聊聊?”
“当然没问题了先生,那就再好不过了。”
格雷觉得眼前的男人笑起来的样子比刚才更加“灿烂”了,不过他现在并不想在这里继续与这人交谈下去,毕竟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快点找到怀特。
“啧…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忘带了证件,想着回来找一下,但却又把钥匙弄丢了。”
作家轻轻拍了拍大衣上沾上的灰尘,他现在的神情看上去比刚刚平静了许多,语气也显得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了刚进酒店时的厚重感。
如果不是穿着打扮不同,作家现在的表情几乎和那个常戴黑帽子的男人一模一样。
“还真是匆忙的早上啊,伊芙琳,帮韩先生拿一把新的钥匙吧。”
格雷笑着接过钥匙并点头示意,他在离开那二人视线后的下一秒就跑了起来,他现在只想快点见到怀特,虽然并不清楚那人有没有受伤,但只要能快点把怀特带回去,自己就再也不会让他陷入这样的危险中了。
“3011在…”
砰!
巨大的开门声将屋内的人吓得急忙回过头来,本来他只是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空荡荡的树枝发呆,因为长时间无法站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无力,而暂时离开的男人为了不让自己把轮椅推翻后借住臂力爬去什么地方,总是会用铁链将四个轮子固定得结结实实的,虽然他现在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在回过头来的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不甘和怨念都随着满天飞舞的雪飘向了尚未凝结成冰的海中。
怎样来形容这双正在向自己靠近的眼睛呢,透过男人的镜片,怀特好像能清楚地看到这双眸子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而皱起的眉头下俨然是一副十分难过而委屈的面容,却又憔悴到想让人立马捧住那人的脸将皱起的眉头吻平,可自己根本没办法走过去,只能静静地呆在原地等待着,看着作家在快要哭出来之前蹲在了自己的面前。
“对不起,我不该…”
作家哽咽着握住眼前人的手。
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找人,不该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你,不该看到你的这一刻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眼泪顺着作家被冻红的脸颊流下来,他迎身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日思夜想的人,更准确的说是扑过去将人揽入了怀中。格雷觉得此时此刻,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话是必须要说出口的,因为他知道,只要这样紧紧地抱住怀特,这封寒冬中的信便已经送到了这人的心中,所有的爱和思念都已寄到,即使这拥抱不是那么的温暖也无妨,至少此时此刻,两颗心脏正贴得很近在不停跳动着,而“活着”的自己还能真真实实的拥有着眼前的人,这就足够了。
怀特只是含着泪笑着,他抚摸着怀中人毛绒绒的脑袋再轻拍着格雷的背,既然自己现在无法开口说些什么,也只有像这样努力安慰这只哭个不停的大型犬了。今年的冬日确实冷得有些反常,但好像作家抱上来的时候,两个冷到发抖的身体确实暖和了许多,难道是因为男人滚烫的泪水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吗?
也不是很重要吧,即使这人会化作一场大雪飘落在自己的肩头,好像也是一场能令人感到温暖和喜悦的雪,而自己也会一如既往的将他拥入怀中,因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谁会看懂自己寄出的“信”了不是吗?
“我们…我们回家。”
这是今年下起的第几场雪了呢?男人向手心哈了哈气,刚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的烟盒又被他放了回去。
他总觉得东京的雪景好像要比这座城市的要美上许多,也温暖许多。
“你…怎么会…”
刚从大楼里走出来的男人看上去有些震惊和疑惑,即使黑色帽子遮住了他的一部分神情,但眸子里闪过的讶异还是被眼前的人清楚地捕捉到了,不过这份讶异马上就变成了然的笑意,男人挑了挑眉,注视着眼前人冻得发红却又显得十分平静的脸。
“这样啊…为那两位来做挡箭牌的吗?你还真是位合格的朋友啊,金祐镇。”
第 15 章節 :午后咖啡
章節內容
或许是因为赶来报社的时候比较匆忙,男人暖色大衣的底部被溅上了一片黑色的水渍,他的耳朵冻得通红,呼出的热气让金丝眼镜蒙上了一层暂时无法消散的白雾,这使得他看不太清面前人的脸,不过由于他对这男人太过熟悉,所以此时此刻即使在一片模糊中依然可以知道面前的男人正如以前一样,戴着那副伪善的面具,挂着毫无温度的笑意看着自己。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投罗网,是觉得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吗,金祐镇。”
“我说过,如果你不伤害那两个人的话,我可以跟你回去。”
“既然你能找到我…就说明那位作家也找到那位编辑了吧,那两个人确实很有意思,不过我现在还是…”
还是觉得在我们“久违”的重逢之后,是不是应该把之前的账都清算一下,毕竟这躲猫猫的游戏玩得多了确实让人有些厌烦。
男人上前一步刚要抚上金祐镇的肩膀,就被眼前的人侧身退后一步躲过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怎么,不是说愿意和我回去吗?”
“你对怀特做了什么?”
男人皱皱眉,像是真的在努力回想着他把怀特掳走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些什么。
“只是陪着他看看那位作家的稿子再偶尔聊聊天罢了。那家伙确实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啊,明明不怎么动得了却也要没日没夜的做那些批注,不过现在看来…那人果然是在那些文字里动了手脚。”
而你又在这次的故事里承担了些什么呢,金祐镇,如果光凭那位在爱人走失后绝对会焦头烂额的作家,恐怕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我和那位编辑的踪迹吧。你果然还是这样的聪明,不过这份聪明在这个国家的这种环境下又有什么用呢,毕竟你原本的故事早已经化作历史了不是吗。
男人注意到眼前人在听自己说完刚刚的话之后就摘下眼镜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而此时此刻的他就这样对上了一双格外愤怒的眸子,韩明云很熟悉这种表情,这表情就和他当年与金祐镇写剧本产生争执时看到的差不多,不过却更添了一些忧虑在其中。其实从他将这故事早该落幕的作家藏在那间屋子里以后,他就再也没看到过类似的神情出现在金祐镇的脸上,这人平日里的反抗几乎不会带着愤怒,看向自己时的目光也永远都是厌恶夹杂着恐惧,所以此时的韩明云很明白现在的金祐镇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只重获新生的鸟儿再次长出了丰满的羽翼,生命的力量竟然会在这座冰冷的城市中再次被唤醒,或者应该说,是因为在这无趣的地方遇见了那样有趣的两个人,才让这位作家在如此寒冷的季节里看到了希望吗?
不过这短暂易逝的希望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毕竟这人还是会再度被自己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在不致死的情况下一次次折断这鸟儿的羽翼才是最能令自己感到身心愉悦的“游戏”不是吗?
竟然会为了一个编辑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金祐镇,你的胆子确实大了不少,看来那人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不过你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去见你的那位朋友了吧。
“聊一聊吧,韩明云。”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聊吗,金祐镇。”
一般来说,人偶只会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才开口讲话,其他的时间还是应该老老实实的穿着漂亮衣裳躺在橱柜里才对吧。
“别过来。”
金祐镇退后一步,举起刚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的手枪后对准了正要靠近他的男人的胸口。
“又跟我来这一套啊。”
你明明就知道这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的吧。
男人笑着,悠哉地跨着步子步步逼近拿枪指着他的人,而金祐镇的脸看起来却异常的平静,他不断踏在泥泞的雪地上向后退,然后在男人将他逼到巷口的死胡同之后停了下来。
下一秒,靠在墙边的男人将手中的枪换了个方向,将它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韩明云眉头紧锁着放下那只刚要伸过去夺下那把枪的手,他还从未看见过金祐镇露出这样认真却又放松的神情,就像是真的准备好了要抛下所有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啧…你想和我聊什么。”
这是金祐镇最喜欢的一家咖啡厅,不过他还从未和别人一起来过这里。其实在不就之前他曾经想将这家店推荐给总是闭门不出的那位作家,因为他觉得这里的环境真的很适合用来休息,当然,如果那位作家能将他的编辑约出来喝个下午茶的话,肯定会度过一个比较悠然惬意的午后时光,因为这家店暖色的装潢和悠扬的钢琴声总会让金祐镇放下烦闷紧张的心,静静地坐下来用一下午的时间看完一整本格雷多年前写的书。而他之所以觉得格雷和怀特也会喜欢这里,是因为这家店的咖啡喝起来并不廉价,点心也十分美味。金祐镇知道那位编辑很喜欢吃一些甜食,因为格雷总会在编辑的茶中加几块方糖进去,而每当自己提着一些点心回家时,那位编辑虽然嘴上说着不要浪费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但每次都会在吃到点心时忍不住嘴角上扬,虽然用这种方式和怀特打好关系好像有些幼稚,但金祐镇真的很喜欢看到编辑笑起来的样子,也很能理解为什么那位作家总是会盯着那双亮着的眸子。其实在很多时候金祐镇都会想,如果自己当初遇到的是怀特这样的朋友,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虽然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以后,金祐镇察觉到了那位编辑身上的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怀特即使是真的带着什么目的才出现在格雷的生活里,也绝对不会去伤害那位作家吧,毕竟他和韩明云完全不会是同一类人。而现在看来,格雷和怀特之间的故事恐怕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即使自己在这里与他们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还是无法探知到藏在暗中的真相,可如果这其中的操纵者并不是刚刚才找上门来想带走自己的韩明云的话,那造成那二人互相隐瞒的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呢?
或许面前的这个男人会知道些什么吧,金祐镇这样想着。毕竟在他前些日子回去之后,确实在格雷的那间小屋里闻到了熟悉的烟味,也就是说那男人在去找自己之前曾经去过那里,可格雷在那之后并没有和自己提起过这件事,所以他们两个必然是聊过一些不能被自己和怀特知晓的事才对。
可在那之前格雷应该完全不认识韩明云,这两人除了外貌相同大概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吧,恐怕在格雷看到韩明云的时候,就像是怀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感觉一样,有谁会对闯进自己家的陌生人抱以友善的态度呢?难道说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格雷和韩明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二人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一条战线上的人才对。
不过如果自己直接问的话,眼前的男人肯定不会轻易告诉自己。金祐镇很了解韩明云,知道这人一旦参与了别人的故事就会站在上帝视角操控一切,而现在看来这人好像也并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对作家和编辑很感兴趣才想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等待故事的结局,又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他根本就做不到对这故事进行过多的干涉。
“说吧,你想聊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韩明云有些意外,他还是第一次从金祐镇的嘴中听到这个问题,明明之前的每一次这男人都只会在被自己抓回去后在床上流着泪嘟囔着一些他平日里并不会说出口的脏话,而韩明云只觉得这人用家乡话说出那些脏话时像极了一只发情期叫个不停的野猫,不过那声音倒是比野猫的叫声要悦耳许多。
他们好像确实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聊些什么了,男人这样想着。而如果这人只是想听听自己来到这里以后的故事,好像说一说也无妨。
“我之所以能找到你…可能是因为你真的很喜欢帮助别人吧,大作家。”
韩明云还记得他最初来纽约时只是会在每日太阳下山后四处逛逛,他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所以在找不到金祐镇的第一个月便决定去别的城市看看,不过就在那晚的公园里,他偶然见到了那位与金祐镇长得一模一样的编辑,虽然那人完全只有外表和金祐镇相同,却让韩明云觉得好像在这里再待一些时日也无妨,毕竟这世界上这么巧合的事情可不多,而既然他能找到与自己那只猫近乎一样的另一只猫的话,也说不定这只他并不知晓姓名的野猫能够帮助他吸引自己那位作家过来不是吗?
而这场躲猫猫的游戏真正有了进展还要从几周后说起,那天夜里韩明云还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抽着烟,他在等那个总是会经过这里的人来喂那只黑白花色的小猫,而就在这样万里无云的秋夜,空中却没有几颗亮着的星星,不过韩明云的眼前却晃过了一瞬有些扎眼的光亮。
男人注意到跟金祐镇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左手的小拇指上有一枚戒指,而自己的那位作家倒是从来不会戴这种东西。
好像从韩明云见到金祐镇的第一天开始,那人就是一副对创作以外的事物都毫无兴趣的样子,这也让韩明云一度苦恼着怎样去“诱惑”那位作家才是对的,而金祐镇这样的富家子弟从不会去向外人显露自己确实十分难得,不过那人虽然自己不善打扮,却给那位他心爱的女人买过不少珠宝首饰,这其中也当然包括戒指。
而韩明云还清楚的记得那枚戒指曾被戴在那女人的无名指上后又被取下,这太可笑了不是吗?一个有家室的人竟然还会向其他的女人许诺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不过那枚戒指恐怕早就沉入那片寂静而冰冷的海底了吧。
如果那位作家戴上戒指会是什么样子呢,男人这样想着,虽然他觉得好像还是有铃铛的银项圈才更适合那人。
韩明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家珠宝店,而此时的他正望着透明橱柜里琳琅满目的首饰出神。
“啊,抱歉。”
就在韩明云回过神来打算离开时,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却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
“你说过会给我买的,不许反悔啊。”
“我怎么会反悔,我现在赚的每一分钱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你娶回家吗?”
虽然男人对眼前这对情侣并不感兴趣,不过…
这还真是巧的不能再巧啊,金祐镇,原来你不久前才来到这座城市,而我却在离开前再次发现了你的踪迹。
你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帮这女人捡了个耳环而被找到的。很明显,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做再多的好事也并不会有什么好运降临,而这场躲猫猫的游戏恐怕马上就要拉下帷幕了。
“不过我之所以知道你就在这附近,还多亏了你每天都要买上一份报纸。”
而当我知晓你在这附近之后便不急着去寻你了,因为好像有更有趣的事正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着,这关于一只每天夜里都会去猎杀动物的野猫,他的故事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得多。
虽然我在与那位编辑“初次见面”时并没有预料到还会收获“意外惊喜”就是了。不过你就藏在那位作家的家中倒是也为我省去了不少的麻烦,而你的出现很明显打乱了某些人对他笔下的故事的掌控,而这失控的剧情走向倒是能让我对他们的故事进行一些细节方面的干预。
不过现在看来,我们二人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加入了这个故事,而此刻却没有人能知道它会走向一个怎样的结局,这太让人兴奋了不是吗?
就像你从格雷•亨特的抽屉里拿走了那把枪时,应该完全没有考虑过对准我的这把枪在那位作家原本的故事中或许是引导他走向结局的关键一环吧,毕竟你现在对那位作家还一无所知。
“格雷的伤究竟是不是因为你。”
“怎么,就这么关心他啊?”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带着一些嘲讽和烦闷,他只是不明白这只养不熟的猫究竟为何对那两人这样在意,明明金祐镇来到这里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有了自己这样的“前车之鉴”,他应该不会再轻易去相信任何人才对。
“格雷…是个很好的作家,你不该伤害他的。”
虽然金祐镇知道这样的话并不能让韩明云听进耳朵里,不过韩明云向来聪明,自然不可能主动向自己透露出一些事情的真相,所以现在只能是继续同他耗在这里,再一步一步将自己想知道的内容引出来了。
“很好的作家…”
也对,你应该很喜欢那位作家吧,毕竟那人的性子本该像你一样柔和怯懦,而当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可以为了他在深夜里跑去海边“吹风”时,有没有想过那位作家其实并不是你认识到的样子呢。
好像这话在不久前也曾经提起过啊,不过是说给那位编辑听的。
“怎么,瞪着我干什么,不是要洗澡吗,你的手应该还能动才对。”
男人俯身捏住怀特的下巴,带着些许无奈看着这人瘦到凹进去的脸颊咂咂舌。就在刚刚,他将小个子的编辑扒光后轻轻松松地就“拎”到浴室扔进了浴缸里,而怀特在被呛了一口水后才艰难地扶住浴缸的边缘坐起来,他的头发湿透后粘在额头上,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身旁的男人却无法发出其他声响。
“你好像比我那位朋友还要瘦上一些…看来那位作家也没有把你养得太好啊。”
而金祐镇在纽约的这几个月看起来过得确实不错,上次在海边见到他时明显可以感觉到那人的面颊没有了之前苍白枯瘦的样子。这倒是一件怪事,明明这两人都生活在相同的环境下不是吗?
“不过也对,其实那位作家和我倒也没什么区别…怎么,生气了?大编辑,你难道真的就没有想过,你的那位作家或许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或者说,当你将那人囚禁在牢笼中时,有没有想过…或许自己才是一只被囚禁在他所捏造出的天空中的鸟呢。”
不过即使这样提醒这位编辑也并没有什么用吧,毕竟在这人的世界里那位作家和那本书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又怎么会对此刻正在囚禁他的人言听计从呢。
“格雷和你不一样。”
金祐镇端起桌上的热咖啡轻轻地吹着,热气扑到他刚刚恢复了些许温度的脸颊上,咖啡的香气蔓延在二人的周围,柔和舒缓的钢琴曲回荡在这间格外温暖的咖啡厅里,让窗边的桌旁坐着的二人看上去只是在进行着一场愉快对话的朋友。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难不成…”
难不成你也像那位编辑一样沉溺在了那位作家虚假的“温柔陷阱”中,你应该不会是这样愚蠢的人才对吧,金祐镇。
“格雷他…他绝不会像你一样将他人的生命视作玩物,更不会伤害别人,自然也不会对别人的命运…”
男人虽是笑着听眼前人说着,可眼睛里却只有无法被咖啡的热气包裹的寒意。
金祐镇,没想到你要和我聊的事都是关于那位作家,看来你真的很把那人放在心上,你今天说的话恐怕比过去在那间屋子里说的要多上几倍吧。
“格雷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他平日里也只会专注于创作,根本就不会像你一样…”
“不会像我一样?金祐镇,你会不会太不清醒了一点,温柔?你竟然会觉得那样一个为了毫无意义的情爱可以去杀死自己的…”
韩明云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因为他在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内容是什么时便停了下来,而眼前人的眸子里只是在闪过一瞬惊讶后又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为了掩饰自己此时有些激动的心情,金祐镇像是没听到刚才那话似的喝了口咖啡后望向了窗外。
果然…眼前这个没什么耐心的男人固然聪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攻破的可能,金祐镇这样想着。
至少现在他离那个不曾知晓全貌的故事更近了一步,而他曾经所惧怕的这个男人,好像也被自己慢慢摸到了软肋。
今天这杯咖啡喝得好像还是很值得的。
如果午后格外温暖的光也能照进那间冰冷的小屋里就好了。
第 16 章節 :午后咖啡
章節內容
或许是因为赶来报社的时候比较匆忙,男人暖色大衣的底部被溅上了一片黑色的水渍,他的耳朵冻得通红,呼出的热气让金丝眼镜蒙上了一层暂时无法消散的白雾,这使得他看不太清面前人的脸,不过由于他对这男人太过熟悉,所以此时此刻即使在一片模糊中依然可以知道面前的男人正如以前一样,戴着那副伪善的面具,挂着毫无温度的笑意看着自己。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投罗网,是觉得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吗,金祐镇。”
“我说过,如果你不伤害那两个人的话,我可以跟你回去。”
“既然你能找到我…就说明那位作家也找到那位编辑了吧,那两个人确实很有意思,不过我现在还是…”
还是觉得在我们“久违”的重逢之后,是不是应该把之前的账都清算一下,毕竟这躲猫猫的游戏玩得多了确实让人有些厌烦。
男人上前一步刚要抚上金祐镇的肩膀,就被眼前的人侧身退后一步躲过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怎么,不是说愿意和我回去吗?”
“你对怀特做了什么?”
男人皱皱眉,像是真的在努力回想着他把怀特掳走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些什么。
“只是陪着他看看那位作家的稿子再偶尔聊聊天罢了。那家伙确实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啊,明明不怎么动得了却也要没日没夜的做那些批注,不过现在看来…那人果然是在那些文字里动了手脚。”
而你又在这次的故事里承担了些什么呢,金祐镇,如果光凭那位在爱人走失后绝对会焦头烂额的作家,恐怕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我和那位编辑的踪迹吧。你果然还是这样的聪明,不过这份聪明在这个国家的这种环境下又有什么用呢,毕竟你原本的故事早已经化作历史了不是吗。
男人注意到眼前人在听自己说完刚刚的话之后就摘下眼镜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而此时此刻的他就这样对上了一双格外愤怒的眸子,韩明云很熟悉这种表情,这表情就和他当年与金祐镇写剧本产生争执时看到的差不多,不过却更添了一些忧虑在其中。其实从他将这故事早该落幕的作家藏在那间屋子里以后,他就再也没看到过类似的神情出现在金祐镇的脸上,这人平日里的反抗几乎不会带着愤怒,看向自己时的目光也永远都是厌恶夹杂着恐惧,所以此时的韩明云很明白现在的金祐镇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只重获新生的鸟儿再次长出了丰满的羽翼,生命的力量竟然会在这座冰冷的城市中再次被唤醒,或者应该说,是因为在这无趣的地方遇见了那样有趣的两个人,才让这位作家在如此寒冷的季节里看到了希望吗?
不过这短暂易逝的希望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毕竟这人还是会再度被自己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在不致死的情况下一次次折断这鸟儿的羽翼才是最能令自己感到身心愉悦的“游戏”不是吗?
竟然会为了一个编辑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金祐镇,你的胆子确实大了不少,看来那人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不过你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去见你的那位朋友了吧。
“聊一聊吧,韩明云。”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聊吗,金祐镇。”
一般来说,人偶只会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才开口讲话,其他的时间还是应该老老实实的穿着漂亮衣裳躺在橱柜里才对吧。
“别过来。”
金祐镇退后一步,举起刚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的手枪后对准了正要靠近他的男人的胸口。
“又跟我来这一套啊。”
你明明就知道这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的吧。
男人笑着,悠哉地跨着步子步步逼近拿枪指着他的人,而金祐镇的脸看起来却异常的平静,他不断踏在泥泞的雪地上向后退,然后在男人将他逼到巷口的死胡同之后停了下来。
下一秒,靠在墙边的男人将手中的枪换了个方向,将它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韩明云眉头紧锁着放下那只刚要伸过去夺下那把枪的手,他还从未看见过金祐镇露出这样认真却又放松的神情,就像是真的准备好了要抛下所有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啧…你想和我聊什么。”
这是金祐镇最喜欢的一家咖啡厅,不过他还从未和别人一起来过这里。其实在不就之前他曾经想将这家店推荐给总是闭门不出的那位作家,因为他觉得这里的环境真的很适合用来休息,当然,如果那位作家能将他的编辑约出来喝个下午茶的话,肯定会度过一个比较悠然惬意的午后时光,因为这家店暖色的装潢和悠扬的钢琴声总会让金祐镇放下烦闷紧张的心,静静地坐下来用一下午的时间看完一整本格雷多年前写的书。而他之所以觉得格雷和怀特也会喜欢这里,是因为这家店的咖啡喝起来并不廉价,点心也十分美味。金祐镇知道那位编辑很喜欢吃一些甜食,因为格雷总会在编辑的茶中加几块方糖进去,而每当自己提着一些点心回家时,那位编辑虽然嘴上说着不要浪费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但每次都会在吃到点心时忍不住嘴角上扬,虽然用这种方式和怀特打好关系好像有些幼稚,但金祐镇真的很喜欢看到编辑笑起来的样子,也很能理解为什么那位作家总是会盯着那双亮着的眸子。其实在很多时候金祐镇都会想,如果自己当初遇到的是怀特这样的朋友,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虽然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以后,金祐镇察觉到了那位编辑身上的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怀特即使是真的带着什么目的才出现在格雷的生活里,也绝对不会去伤害那位作家吧,毕竟他和韩明云完全不会是同一类人。而现在看来,格雷和怀特之间的故事恐怕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即使自己在这里与他们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还是无法探知到藏在暗中的真相,可如果这其中的操纵者并不是刚刚才找上门来想带走自己的韩明云的话,那造成那二人互相隐瞒的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呢?
或许面前的这个男人会知道些什么吧,金祐镇这样想着。毕竟在他前些日子回去之后,确实在格雷的那间小屋里闻到了熟悉的烟味,也就是说那男人在去找自己之前曾经去过那里,可格雷在那之后并没有和自己提起过这件事,所以他们两个必然是聊过一些不能被自己和怀特知晓的事才对。
可在那之前格雷应该完全不认识韩明云,这两人除了外貌相同大概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吧,恐怕在格雷看到韩明云的时候,就像是怀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感觉一样,有谁会对闯进自己家的陌生人抱以友善的态度呢?难道说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格雷和韩明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二人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一条战线上的人才对。
不过如果自己直接问的话,眼前的男人肯定不会轻易告诉自己。金祐镇很了解韩明云,知道这人一旦参与了别人的故事就会站在上帝视角操控一切,而现在看来这人好像也并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对作家和编辑很感兴趣才想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等待故事的结局,又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他根本就做不到对这故事进行过多的干涉。
“说吧,你想聊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韩明云有些意外,他还是第一次从金祐镇的嘴中听到这个问题,明明之前的每一次这男人都只会在被自己抓回去后在床上流着泪嘟囔着一些他平日里并不会说出口的脏话,而韩明云只觉得这人用家乡话说出那些脏话时像极了一只发情期叫个不停的野猫,不过那声音倒是比野猫的叫声要悦耳许多。
他们好像确实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聊些什么了,男人这样想着。而如果这人只是想听听自己来到这里以后的故事,好像说一说也无妨。
“我之所以能找到你…可能是因为你真的很喜欢帮助别人吧,大作家。”
韩明云还记得他最初来纽约时只是会在每日太阳下山后四处逛逛,他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所以在找不到金祐镇的第一个月便决定去别的城市看看,不过就在那晚的公园里,他偶然见到了那位与金祐镇长得一模一样的编辑,虽然那人完全只有外表和金祐镇相同,却让韩明云觉得好像在这里再待一些时日也无妨,毕竟这世界上这么巧合的事情可不多,而既然他能找到与自己那只猫近乎一样的另一只猫的话,也说不定这只他并不知晓姓名的野猫能够帮助他吸引自己那位作家过来不是吗?
而这场躲猫猫的游戏真正有了进展还要从几周后说起,那天夜里韩明云还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抽着烟,他在等那个总是会经过这里的人来喂那只黑白花色的小猫,而就在这样万里无云的秋夜,空中却没有几颗亮着的星星,不过韩明云的眼前却晃过了一瞬有些扎眼的光亮。
男人注意到跟金祐镇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左手的小拇指上有一枚戒指,而自己的那位作家倒是从来不会戴这种东西。
好像从韩明云见到金祐镇的第一天开始,那人就是一副对创作以外的事物都毫无兴趣的样子,这也让韩明云一度苦恼着怎样去“诱惑”那位作家才是对的,而金祐镇这样的富家子弟从不会去向外人显露自己确实十分难得,不过那人虽然自己不善打扮,却给那位他心爱的女人买过不少珠宝首饰,这其中也当然包括戒指。
而韩明云还清楚的记得那枚戒指曾被戴在那女人的无名指上后又被取下,这太可笑了不是吗?一个有家室的人竟然还会向其他的女人许诺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不过那枚戒指恐怕早就沉入那片寂静而冰冷的海底了吧。
如果那位作家戴上戒指会是什么样子呢,男人这样想着,虽然他觉得好像还是有铃铛的银项圈才更适合那人。
韩明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家珠宝店,而此时的他正望着透明橱柜里琳琅满目的首饰出神。
“啊,抱歉。”
就在韩明云回过神来打算离开时,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却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
“你说过会给我买的,不许反悔啊。”
“我怎么会反悔,我现在赚的每一分钱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你娶回家吗?”
虽然男人对眼前这对情侣并不感兴趣,不过…
这还真是巧的不能再巧啊,金祐镇,原来你不久前才来到这座城市,而我却在离开前再次发现了你的踪迹。
你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帮这女人捡了个耳环而被找到的。很明显,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做再多的好事也并不会有什么好运降临,而这场躲猫猫的游戏恐怕马上就要拉下帷幕了。
“不过我之所以知道你就在这附近,还多亏了你每天都要买上一份报纸。”
而当我知晓你在这附近之后便不急着去寻你了,因为好像有更有趣的事正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着,这关于一只每天夜里都会去猎杀动物的野猫,他的故事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得多。
虽然我在与那位编辑“初次见面”时并没有预料到还会收获“意外惊喜”就是了。不过你就藏在那位作家的家中倒是也为我省去了不少的麻烦,而你的出现很明显打乱了某些人对他笔下的故事的掌控,而这失控的剧情走向倒是能让我对他们的故事进行一些细节方面的干预。
不过现在看来,我们二人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加入了这个故事,而此刻却没有人能知道它会走向一个怎样的结局,这太让人兴奋了不是吗?
就像你从格雷•亨特的抽屉里拿走了那把枪时,应该完全没有考虑过对准我的这把枪在那位作家原本的故事中或许是引导他走向结局的关键一环吧,毕竟你现在对那位作家还一无所知。
“格雷的伤究竟是不是因为你。”
“怎么,就这么关心他啊?”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带着一些嘲讽和烦闷,他只是不明白这只养不熟的猫究竟为何对那两人这样在意,明明金祐镇来到这里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有了自己这样的“前车之鉴”,他应该不会再轻易去相信任何人才对。
“格雷…是个很好的作家,你不该伤害他的。”
虽然金祐镇知道这样的话并不能让韩明云听进耳朵里,不过韩明云向来聪明,自然不可能主动向自己透露出一些事情的真相,所以现在只能是继续同他耗在这里,再一步一步将自己想知道的内容引出来了。
“很好的作家…”
也对,你应该很喜欢那位作家吧,毕竟那人的性子本该像你一样柔和怯懦,而当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可以为了他在深夜里跑去海边“吹风”时,有没有想过那位作家其实并不是你认识到的样子呢。
好像这话在不久前也曾经提起过啊,不过是说给那位编辑听的。
“怎么,瞪着我干什么,不是要洗澡吗,你的手应该还能动才对。”
男人俯身捏住怀特的下巴,带着些许无奈看着这人瘦到凹进去的脸颊咂咂舌。就在刚刚,他将小个子的编辑扒光后轻轻松松地就“拎”到浴室扔进了浴缸里,而怀特在被呛了一口水后才艰难地扶住浴缸的边缘坐起来,他的头发湿透后粘在额头上,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身旁的男人却无法发出其他声响。
“你好像比我那位朋友还要瘦上一些…看来那位作家也没有把你养得太好啊。”
而金祐镇在纽约的这几个月看起来过得确实不错,上次在海边见到他时明显可以感觉到那人的面颊没有了之前苍白枯瘦的样子。这倒是一件怪事,明明这两人都生活在相同的环境下不是吗?
“不过也对,其实那位作家和我倒也没什么区别…怎么,生气了?大编辑,你难道真的就没有想过,你的那位作家或许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或者说,当你将那人囚禁在牢笼中时,有没有想过…或许自己才是一只被囚禁在他所捏造出的天空中的鸟呢。”
不过即使这样提醒这位编辑也并没有什么用吧,毕竟在这人的世界里那位作家和那本书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又怎么会对此刻正在囚禁他的人言听计从呢。
“格雷和你不一样。”
金祐镇端起桌上的热咖啡轻轻地吹着,热气扑到他刚刚恢复了些许温度的脸颊上,咖啡的香气蔓延在二人的周围,柔和舒缓的钢琴曲回荡在这间格外温暖的咖啡厅里,让窗边的桌旁坐着的二人看上去只是在进行着一场愉快对话的朋友。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难不成…”
难不成你也像那位编辑一样沉溺在了那位作家虚假的“温柔陷阱”中,你应该不会是这样愚蠢的人才对吧,金祐镇。
“格雷他…他绝不会像你一样将他人的生命视作玩物,更不会伤害别人,自然也不会对别人的命运…”
男人虽是笑着听眼前人说着,可眼睛里却只有无法被咖啡的热气包裹的寒意。
金祐镇,没想到你要和我聊的事都是关于那位作家,看来你真的很把那人放在心上,你今天说的话恐怕比过去在那间屋子里说的要多上几倍吧。
“格雷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他平日里也只会专注于创作,根本就不会像你一样…”
“不会像我一样?金祐镇,你会不会太不清醒了一点,温柔?你竟然会觉得那样一个为了毫无意义的情爱可以去杀死自己的…”
韩明云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因为他在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内容是什么时便停了下来,而眼前人的眸子里只是在闪过一瞬惊讶后又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为了掩饰自己此时有些激动的心情,金祐镇像是没听到刚才那话似的喝了口咖啡后望向了窗外。
果然…眼前这个没什么耐心的男人固然聪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攻破的可能,金祐镇这样想着。
至少现在他离那个不曾知晓全貌的故事更近了一步,而他曾经所惧怕的这个男人,好像也被自己慢慢摸到了软肋。
今天这杯咖啡喝得好像还是很值得的。
如果午后格外温暖的光也能照进那间冰冷的小屋里就好了。
第 17 章節 :雪中漫步
章節內容
夜晚来得很静,今日的作家并没有心思去写未完成的稿子,他许久没有与身旁的人像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入眠了,或者应该说当自己重新回到这里后,他们的故事总是会与自己所熟知的“过去”出现一些偏差,而他一直以来其实也并不在乎这些改变会带自己通往一个怎样未知的结局,毕竟他在乎的也只有眼前的人是否能在此时此刻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作家总是会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他贪恋着怀中人的温度,享受着这人的呼吸打到自己脖颈处时带来的痒痒的触感,更渴望能一直望向那双含着星光与春露的眼睛。格雷知道只有当自己拥有着这一切时,他才能向自己撒一个谎,“我还活在这里,我从未失去过什么,也绝对不会失去。”
而冬日里的谎言若是能一直在梦境中延续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骗过爱着的人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过于自私,可他的这只猫咪好像还是愿意在自己心中的雪地上留下小小的爪印,甚至是像现在这样钻进自己的怀里。这样就很好,这样就足够了,如果自己能在最后的时间里只扮演这人笼中的一只不问世事的鸟儿,自然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个,祐镇,要不还是先让怀特休息…”
此时此刻,刚刚才回来的金祐镇正跪在这张小床上,将床上的人紧紧抱在怀里,他的眼泪不断掉下来打湿了怀特的肩膀,而怀特只是任由这人带着寒气的发丝蹭在自己的脖颈处,他的嘴里还含着刚刚格雷递给他的没有嚼完的面包。
怀特觉得身上挂着的人的气味好像与以往有些不同,他嗅得出这人的身上沾染了谁的味道,但现在的他并没有办法开口去问些什么,而既然金祐镇已经平安回来了,好像也不用太过在意这些。
“你是说…怀特现在完全无法讲话吗?”
“嗯,他的身体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初吧。”
“肯定…会好起来的。”
金祐镇脸上依旧挂着未干的眼泪,他扭过头看向床上那张已经睡着了的脸,那人的面容比以前更加瘦削,而他刚刚将那人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捧着一束风干后的枯花,而如果不把它紧紧握在手心里的话,下一秒这花就会化作粉末随风散去吧。刚刚的金祐镇不知道自己除了流泪还能做些什么,他的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自己的曾经而哭泣,为荒唐的社会而哭泣,可如今的他却不想再做一个只会通过泪水来灌溉悲伤的人了,过去的他曾经一度信任过那个许诺给他光明的男人,可真正摧毁自己人生的也是那个男人,而当自己将那人的谎言和假象拆穿后又无数次地去寻求真正的光明时,其实并没有想过会在新的城市中找到新的希望,可他最终还是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间小屋,认识了格雷和怀特,但那不甘放弃的黑暗的脚步还是步步逼近了自己,甚至将眼前的二人也拖入了危险之中。
或许过去的自己真的已经像那个男人所说的早已死去,再也没有什么样的故事可以承载自己的灵魂,可即使再次被痛苦和绝望吞噬掉大脑,现在的自己也绝不会让那个人再次伤害到眼前的二人。
可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究竟应该如何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光明呢?毕竟自己还不知晓这二人都隐瞒了些什么事。金祐镇明白格雷和怀特的故事并非是自己一个突如其来的外人可以去参与的,可如果韩明云真的不愿意就此放过他们,他当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就算现在不能去向作家和编辑问些什么,但自己的存在应该总能在这个故事中产生一些作用才对。
或许自己所希望的,只是不想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这两人的故事,像自己曾经写下过的悲剧那样落幕吧。
格雷现在正一如往常地坐在打字机前,不过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聚集在打字机中的纸张上,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眼前的稿子上,而坐在他不远处的人手中正拿着几张未使用过的稿纸,以及一支黑色的记号笔。
作家可以听到不远处的人拿起笔后在纸张上落下的摩擦声,他好奇的扭过头向那边望去,却发现他的编辑正用有些无奈的表情也看向自己。
那人将刚才写下一句话的那张稿纸举起来,作家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纸张上巨大的黑色字迹。
“别再看我了,请专心写稿。”
最近几日怀特的身体好了许多,他也知道作家是因为关心自己才总是朝这边看过来,而现在的自己因为还不能说话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与那人交流。他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就是不想去打扰那人的创作,况且自己目前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也站不起来,自然也不会摔着碰着,那人又何必盯自己盯得这样紧呢?
格雷在看到纸上的大字后有些慌乱地眨眨眼睛移开了视线,他叹了口气后再次看向了纸张上未完成的章节。其实作家知道自己不必过于紧张怀特的身体,可经过这次的事件后他真的怕了,他怕最为重要的人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再次陷入危险,而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是想让编辑永远活动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这样去做。
即使他再渴望将眼前的人圈养在这间小屋里,也绝不会让那人失去自由,毕竟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去做了,又和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有什么不同呢。
或许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那个男人离开这个地方吗?作家的手指停留在打字机上的“k”字键上,但他皱着眉思考着的并不是自己早已知晓的故事情节。
作家的手指轻轻敲下几个键,纸张上未干的墨迹显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词汇。
“kill…”
怀特吹了吹手中这杯格雷几分钟之前端给他的热茶后抿了一小口,他觉得作家看上去像是盯着纸张上的某个字眼出了神,是遇到什么不知如何写下去的情节了吗?如果自己现在能说话就好了,或许像往常那样聊一聊的话,就能为自己这位聪明的作家提供一些灵感,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其实很多时候格雷都会在拿不准的地方过来询问一些建议,可怀特总觉得作家每次在听自己说的时候总是会看着自己的脸出神,所以他常常会怕这人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他的作家最终又总是能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而这么聪明的人就算此时没有自己帮助,也应该能将后续的情节完成得很好才对。
作家仍在思考着什么,他的眼睛注视着刚才烙印在纸上的那个词汇。
或许…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死那个男人吗?
格雷知道自己现在所想的事几乎不可能实现,毕竟他并不知道那个男人的来历,也不清楚那人究竟还有什么手段,但他很清楚那人绝不会是没有任何弱点的存在,就像是如今再次获得“生命”的自己一样。
可究竟应该如何去应对那个总是令他们处于被动的男人才是对的,或许问问金祐镇的话,会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吗?不过那人刚刚出去给怀特买药还没有回来,而在怀特的面前自己也根本没办法去问些什么。
总能找到办法的吧,作家这样想着。虽然如今的他只需要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扮演好最开始的角色,继续创作这部“最后的作品”,他本不应该再去参与这世间的一切救赎或是罪恶,但至少…
作家的手指再次敲击在字母键上,他将刚刚那句话写完后,看向了不远处正在翻阅着某一本书的怀特。
至少会伤害到你的一切,都应该无一例外的从这世上消失才对。
“嗯…”
虽然怀特目前没办法开口说出连贯的话,但他的嗓子里总是会冒出一些微弱的声响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这样。
此时的他正被站在面前的格雷从腋下架起来后搂在了怀里。男人先是让怀中的人站直,他用双臂托着怀特的身体,使怀里的人有一个支撑的点可以不倾斜的站好,他就用这样几乎是抱着这人的方式,往后面一步一步的走着,而臂弯里的人就像是初次学走路的孩子一样,乖乖地随着这人后退的步伐向前一步一步跟上他的脚步。格雷将这项活动作为怀特每日的康复训练,他知道怀特有多么急着恢复如初,即使这人此时正红着脸将头抵在自己的肩膀处。
格雷觉得随着药效的消失,想让怀特再次恢复行动的能力应该不算太难,他知道怀特的体能一直以来都很好,毕竟如今的自己很清楚这人不单单是一名普通的编辑,而短暂的肌肉萎缩应该也不会成为这只矫健的猫行动路上的绊脚石才对,不过也只有让这人不再受到伤害,自己才能更放心地继续创作下去吧。
“别急,慢慢来,我会走的慢一点的。”
怀中的人很明显在努力让自己保持直立的姿势,他的双手正搭在格雷的肩上,而格雷的手则握住了他的腰。
这太奇怪了,怀特这样想着。虽然作家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现在这副努力抬起脚步往前走的样子有多么笨拙,但他却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成为一个需要人带着走路的小婴儿,如果这个画面被别人看到的话,自己一定会难堪到躲在作家怀里再也不想抬起头来吧。
“唔…”
“累了吗,我们再走一会儿好不好?还是说有哪里痛?”
怀特听了后把头抬起,对上了一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而此时此刻,作家只觉得面前这张红着的脸颊和亮着的眼睛,让本就瘦小的男人显得更加可怜又可爱,如果自己不是在帮这人做康复训练时看到这表情,肯定会以为怀中的人是被谁给欺负了。
其实格雷很理解怀特现在正在想些什么,无非是觉得现在的动作十分羞耻,可自己也有认真考虑过怎样去帮助怀特才是对的,而如果他选择从后面将怀特架起来后再带着人向前走,恐怕要比现在的画面看起来还要奇怪吧。
作家笑着望向再度移开视线不敢去看自己的人,好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先去安抚一下“病人”的情绪,才是一名好“医生”应该去做的事。
格雷的一只手从怀特的腰上拿开后,抚上身前人被自己喂了几天“营养餐”之后才没那么骨感的脸颊,而怀特在感受到一丝凉意之后也再度看向眼前的男人。
怀特觉得他的作家好像是想说些什么,因为这双眼睛通常在思考的时候才会这样认真,他是在想些什么呢?
“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的样子…”
男人凑近怀特的耳边,轻声开口道。
“其实更像是我在教你跳舞,或者就当我们是在雪中漫步好了,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怀特听了后先是愣了几秒,而作家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变化却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因为他不知为什么怀里的人是这样一副抿起嘴又弯起眼睛的忍俊不禁的样子。
“怎么了?”
如果真的是跳舞的话,恐怕也不需要这位肢体不怎么协调的作家来教自己才对,怀特这样想着。而现在的自己只是像这样稍微踮起脚尖就如此费力,自然也不可能来教这位作家跳舞,如果以后有机会就好了。当然,那时的他可能会为了逗逗眼前的男人而教这人跳女步。
不过“雪中漫步”听起来倒是十分浪漫,我们好像是应该找个机会试一下,不过当然是要在我能牵起你的手后,不借助任何外力也可以走在你身边的那天,而且是要在最新的稿子修改完成之后。
怀特忍着因身体刚刚舒展开来而产生的疼痛,努力踮起脚尖,在眼前人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而作家在怀中人的嘴唇离开自己额头的下一秒,就将被自己的一只手臂圈起来的人紧紧拥入了怀里。
我还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像这样抱着你呢?作家将脸埋在怀特的脖颈处,鼻尖蹭过怀特的头发,他知道只有怀中人的味道才能让自己像现在这样安心。
好像只有这样用身体完全包裹住你,让我的胸口贴近你的心脏,我才能通过你的心跳声感受到自己也是活着的。
如果这样的谎言可以继续让我们驻留在这个时间里,好像即使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我想要的并非是不朽的生命,而是能够在或许无法改变的结局到来之前都能看到你的笑容。
而明明能看见你却无法再去拥抱你的那一刻,好像比死亡要更让人感到恐惧,所以我真的不想再去体验一次那样的痛苦,即使我不知道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天会不会到来,那时的你又会不会推开我。
怀特觉得这个怀抱紧得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他的手还是抚上了作家的背,但却又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明明说好要再走走的,到底谁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啊。”
其实在刚刚,怀特就隐约听到外面有些声响,他的听觉比一般人都要灵敏一些,所以能清楚地听到此时的门外传来了十分克制的打哈欠的声音。
“那人也是…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肩膀好疼,这个作家还要抱到什么时候啊。”
第 18 章節 :他的温度
章節內容
金祐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换来了面前的怀特看起来颇为郁闷而无奈的目光。
这位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坐了许久的男人投过去一个有些不解的眼神,实际上他从回来之后本来是打算直接进门的,但又在听到屋内作家的声音后就停了下来,金祐镇觉得作家和编辑确实需要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而且他总觉得如果此时此刻推门进去,撞见的画面很可能会让三个人都陷入尴尬的局面。
金祐镇在反应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读懂了怀特看向他的眼睛里写着什么,这人怕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在门外,所以在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进来吧。可自己在台阶上坐着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且与屋内的二人肯定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金祐镇确实感到了些许意外,他没想到怀特作为一名编辑竟有这样的敏锐度和洞察能力。
又或者说,这人并不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编辑吗?
“我也不知道他的嗓子吃什么药比较好,所以看到有什么就都买回来了,如果一直好不起来的话,要不还是带他去医院看一下吧。”
“嗯,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带他去医院看看,肯定不能这么拖下去了。”
怀特见到二位作家就在不远处悄悄摸摸地嘀咕着什么,而自己几乎可以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他很清楚那两人是过于担心自己的身体才想着带自己去医院进行全方位的检查,但怀特真的十分讨厌医院里的味道,因此在前段时间两位作家住院的时候,他也几乎不在那里久留,更何况如果真的进行了身体检查,肯定会暴露一些他并不想让格雷知晓的东西。
所以如果能尽快恢复就再好不过了,千万不能徒增一些麻烦。
金祐镇再次坐到怀特的身边时,也不知道该与身旁的人说些什么,只好从刚抱回来的牛皮纸袋中拿出一个苹果削了起来,而当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怀特时,却对上了一双有些疑虑的眸子。
“怎么了吗?”
金祐镇觉得怀特看上去好像想问些什么,但他知道这人目前没办法开口讲话,所以只好等怀特拿起那支记号笔开始在纸上写下什么。
“我回来的那天晚上你没回家,去哪了?”
稿纸上小小一行黑色字迹看起来不像是怀特写给格雷的那些那样扎眼,就好像是这人贴近金祐镇耳边轻声问着一样。
而面前的人像是早就看穿了怀特想问些什么,他笑着将那一碟切好的苹果递到怀特手中。金祐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人变得这样关心自己,而这样带着一些疑虑的关怀,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让人感到温暖,就像是冬日的雪花落在皮肤上之后融化成水,让本应该带着凉意的那块皮肤变得滚烫了起来。
这份滚烫带着微弱的刺痛感甚至还有些痒,却让金祐镇觉得能在这座城市里迎来一场大雪实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因为他不再是一个无处可去的人,现在的自己好像真的有了一个家,而这个家里还有家人会盼望着他回来。
当自己在这世间本不应该存在任何价值的时候,这样的感触好像真的有些奢侈,金祐镇这样想着。他没想过这样的自己还能拥有体会温暖和获得幸福的权利,也不清楚此时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但好像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想为了片刻而易碎的爱再次陷入终会失去它的痛苦和忧虑之中,享受这样的时刻本就不需要悲伤的眼泪不是吗?
而当他望着眼前人写满担忧的眼睛,好像即使是喜悦的泪水也要努力藏好才行。
“那天…因为没有找到你就想着在街边的书店里先休息一下,然后…可能是太困了,所以就趴在角落里的位置上睡着了。”
怀特听了后点点头移开了目光,看向了手中这碟摆得规规矩矩的苹果瓣,他拿起旁边的小叉子叉起一块儿后又凑近眼前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这样的形状是如何切出来的,而旁边的金祐镇只是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人。
“多吃点儿,我买了好多,对身体好。”
坐在打字机前的男人望着不远处长得一模一样的二人,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完全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但好像也会成为一段十分珍贵的记忆,而这样平静的生活如果能继续下去自然是最好的,但现在的他依旧会时不时产生些许的恐惧,因为他不知道在这段全新的故事中,他们每个人都会走向一个怎样的结局。
而此时的金祐镇仍看着眼前正在吃苹果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说的话或许根本没办法骗过一个这样聪明的人,也很明白刚刚怀特了然的神情只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虽然金祐镇并不想撒一些谎来向面前的人隐瞒什么,因为怀特是他在重获新的人生后决定去信任的第一个人,他不会轻易欺骗早就被自己当做家人的人,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事还是不说比较好。
金祐镇当然记得怀特回来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也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没能在当天回来,不过他的记忆却并不完整。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知道那一日故事的全貌。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咖啡我结过帐了。”
那一天的金祐镇一脸平静地打算从男人的眼前离开,而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见状也没说些什么,虽然他现在对金祐镇确实没什么办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这位作家轻易就问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好像这样也不错,虽然他们二人还从来没有玩过“放养”的游戏,但是先放过眼前的人貌似也不会带来什么太多的困扰,毕竟只有这人重新回到那两人的故事里,才能让故事的剧情有更多意料之外的发展。
韩明云向来喜欢看平凡的人类被困于命运的束缚时手足无措的样子,而眼前人的绝望他却看得太多了,所以此时此刻就算将人放回去也没什么的,至少他现在很清楚这人的所有动向,而当一切再次落幕之后再将金祐镇带回也不算太迟,想必那个时候,在自由的天空中翱翔过一段时间的这只鸟儿,一定会带给他更多的惊喜与新鲜感。
男人抽了一口手中的烟,在金祐镇离开座位后,他眼中的笑意全然消失,只是表情冷漠地从桌旁的书刊架上抽出一份报纸,他注视着报纸主页的某一个不算太显眼的板块上,那篇自己前不久刚刚交到报社的文章。
刚刚在这张小桌上的交谈其实并没有那么愉快,至少此时还留在这里的男人是这样想的。那位本该留在自己身边的作家在刚才听自己讲述的过程中,几乎不停地在提起另一位作家。男人吐出的烟雾飘向这间咖啡厅的角落里,而不远处正在看书的一位中年妇女在闻到这烟味后被呛得咳嗽了两下,她在寻找到这烟味的源头后瞪了韩明云一眼,又用手指向墙上的禁烟标识。
男人了然地笑着点点头,将烟掐灭后扔到了身旁的花盆里,又瞬而变回了一张冷脸。
想来他的那位作家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文章才对,韩明云看着报纸上的文字这样想着。而那人之所以对格雷•亨特如此在意,难不成是作家之间的惺惺相惜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太可笑了,那人既然如此厌恶自己,又怎么会轻易接受一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男人,难不成那个男人真的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温柔…不一样…”
韩明云再次想起了金祐镇刚刚所说的话,但他实在是理解不了那人所说的话究竟是想要表达些什么,毕竟那位能写下这样血腥震撼的文字的作家,和自己又能有什么不同,不过也是戴着柔情虚伪的假面骗过世人罢了。
但金祐镇这样聪明的人,不应该陷入这样简陋的陷阱才对。
男人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为什么执着于思考和分析他与格雷的不同,他只觉得当金祐镇说出那些话之后,好像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占据了心中的一小块位置,这种感觉就像是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颗烂掉的苹果一样让人烦躁,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种情绪。
罢了,何必在意这种小事,等到那人看清楚那位作家的真实面目,就会明白这世间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善良,而他现在只需要看着这有趣的故事将会如何发展下去,又会在何时迎来它的结局。
“先生,您没事吧?先生?”
在咖啡店里停留了一会儿的男人出了这家店后刚走了几步,就在街边的拐角处看到了几个人将什么围了起来。
韩明云在看清地上趴着的人是谁后明显有些惊讶,他笑着走过去,看来就算今天准备放某些人一马,可上天却没有给那人再次从自己身边逃走的机会。
“先生醒醒!先生!有人能帮忙叫下救护车吗!”
“我来吧。”
“您是?”
“他朋友。”
在男人的记忆里,好像确实好久没有与这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不过现在看来,怀中人在这座城市生活的这段时间里确实把自己养得不错,抱起来明显是比之前要重上一些。
韩明云将人放在床上后,注视着那张仍眉头紧锁的脸。现在这间屋子就是他将怀特关起来的地方,而此时此刻那人自然是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现在却又有一个长相与那位编辑一模一样的人被自己带到了这间屋子里,恐怕在外人看来,今日出入这里的就只有两个人罢了,这倒是十分有趣。
男人在触碰到金祐镇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人为什么会晕过去。这位作家的身体向来十分虚弱,是个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的病秧子,即使曾经被锁在那间屋子里时摄入了再多的营养物质,看上去也总是奄奄一息的状态,所以韩明云为了让这有趣的宠物可以多活一些时日,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太过残忍的对待他。
不过这样一个本就体弱多病的人,竟然会为了帮那位作家找人而几夜未眠,而且几乎不曾吃过东西,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想来是空腹喝下那杯咖啡引起了这人不知哪一处的疼痛,所以才疼到晕倒在了街边吧。
“都说了,你摆脱不了我。”
韩明云抬起手将金祐镇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到一旁,又捏住这人的下巴瞧了瞧,像是在检查自己走丢太久的这只猫还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不过好像除了比之前胖上一些外确实没什么不同,而这样的金祐镇面色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被自己锁在那间屋子时的苍白枯瘦完全消失在了这人的脸颊上,此时白皙的皮肤上只留下淡淡的一抹红晕。
男人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为什么再次想起了金祐镇所说的他与格雷的不同。明明通过金祐镇这段时间的记忆来看,他与那位作家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是吗?而且…
韩明云确实没有想到,原来眼前人其实并没有和那男人发展成为更进一步的关系,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明明这人总是时不时就将另一位作家挂在嘴边不是吗?而如果这两人没发生过什么肉体关系的话,这人又何必对那人如此在意,至少从这段记忆来看,说这二人是朋友恐怕都有些牵强吧。
不过这段记忆中倒是还有一些别的画面,关于那位作家和他的编辑平日里是怎样相处的,但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韩明云思索着,他确实越来越不明白金祐镇为什么会对这样无聊的生活如此着迷,在他看来,每日里看书喝茶购物,或是看一对恋人工作,都不是什么值得耗费时间的事,再加上人类的一生十分短暂,更不应该这样虚无度日才对。
从金祐镇的记忆中,韩明云看到了这人在某一日踩着夕阳的光辉踏进那间小屋时,见到平日里总在谈论创作的二人正挤在小床上熟睡,作家将小个子的编辑完全包裹在怀里,两人就保持着一个有些别扭却又不肯分开的姿势拥抱在一起,而金祐镇只是默默走上前去,将掉在地上的被子拾起来后给这两人盖到身上。
这样的场景放在任何作品里都会是没有任何必要的存在,只会浪费笔墨和时间,韩明云这样想着,却再度看向了床上熟睡的人。
他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段记忆里的画面那样对待过眼前的人,即使他们有过无数次的性爱,可不管是温柔以待还是虐待与折磨,他都从未在做的过程中又或是结束之后抱着这人入睡过,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韩明云很清楚自己并不会像那些普通人一样去对待任何人,更不会抱着一个人偶入睡,毕竟眼前人存在的意义只是供自己玩乐罢了。
但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男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人类所痴迷的事情感到了些许的好奇,不过在他的大脑再次陷入思考之前,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动作。
韩明云躺在这张床的另一边,将表情中仍夹杂着一丝痛苦的人搂进了怀里,而令他感到吃惊的是,这人在感受到他体温的那一刻,不但没有突然惊醒后将他推开,反而呼吸声更加平缓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男人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奇怪,他从未这样长时间抱过这人,只觉得怀里的人像是一张软软的毛毯在散发热量,金祐镇的身上依旧带着咖啡店里的味道,而在冰天雪地的冬季拥有这样的体温实在是过于不可思议,又或许是自己许久没有触碰过这样的温度,才会产生这样的感触吗?
人类好像是一种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离奇的动物,韩明云低头看着怀中人的脸这么想着,又或许是他所拥有的这只人偶比较特殊罢了,不然自己此刻为什么能感受到这样的温度,又为什么能听到两段节奏全然不同的心跳声。
好像这样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虽然自己从未惧怕过任何风霜雨雪带来的寒意,但这样的温度还从未出现过在这段过于漫长而无解的“生命”里。
“如果你所谓的不同就是指这个的话,那真是过于幼稚又毫无意义的比较。”
金祐镇是在熟悉的味道和温度中醒来的,而包裹着他的寒意正是自己曾经最为惧怕的那个人。
被男人搂在怀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离开咖啡店时,当时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战胜眼前这个男人所产生的些许满足和愉悦,可为什么现在的他却在这间陌生的房间里,还被自己最为不愿靠近的男人抱在怀里,这太奇怪了。
而为什么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也和往日里有些不同呢?金祐镇承认此刻看到的这个男人的脸,好像不是曾经那种被冰冷阴霾缠绕的模样,甚至…有些像个孩子。
这个想法只在金祐镇的脑海中停留了几秒,因为他很确信这样荒谬至极的认知完全和眼前这个从地狱中走来的男人沾不上任何关系,而现在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趁这人还没醒,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怀中离开。
这就是在格雷找回怀特的那天所发生的事,而由于金祐镇自己也说不清那天的起因经过,所以自然是不会将这事告诉眼前的人,但幸好怀特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向他隐瞒了什么。
金祐镇看着怀特将苹果吃完后又倒给他一杯刚刚热好的牛奶,而怀特却觉得眼前人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真不知道这样郁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怀特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虽然被人照顾的感觉是很好,但他总归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而且报社那边的工作肯定也在那个男人走后堆积如山了吧。
“不行,你这个样子我不可能让你去报社上班的。”
怀特还是第一次看到作家用这样强硬的态度同自己说些什么,所以他只好在注视了一会儿眼前皱着眉头又一脸认真的男人后,将刚刚写下一句话的那张纸团成团,带着不满的情绪将它扔到了地上。
一旁的金祐镇很清楚怀特不会放心的放下报社那些工作以及格雷目前在写的这本小说,可是这位编辑目前的情况确实不适合继续工作下去,而此时的自己面对这两个脸色都有些难看的人,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
等一下,现在这种情况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
“那个…如果我替怀特去报社的话,是不是会方便许多?”
第 19 章節 :谎言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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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此时此刻,怀特正坐在桌旁翻看着格雷最新章节的稿子,他在听到格雷的声音后便抬起头来,脸上愣了几秒才带上了笑意。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正坐着,肯定会觉得是谁搬来了一面镜子摆在了自己眼前,因为他的面前此时出现了一个跟他平日里穿的一模一样的人,当然,这个人还与他有着一张完全相同的面容。
其实在听到金祐镇说要替自己去报社时,怀特对这个提议纠结了好一会儿,毕竟他实在是无法放心地让金祐镇一个人出去工作,先不说这人能不能应付得来那些繁杂的任务,如果这位身体本就不是很好的作家被那个男人再次找到可就麻烦了,虽然他很清楚金祐镇是一个能够三番两次从那人手中逃走的聪明人,可万一那个男人不再与金祐镇周旋而是强行把人带走,恐怕这位作家根本就没有再次逃脱的机会。
而怀特之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了金祐镇的建议,只是因为这人说了一句让他没办法拒绝的话。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让我试试看吧。”
怀特觉得,他刚刚看到的那双眼睛和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人时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了,如果说他初见金祐镇时这人还是一只伤痕累累又满怀怯意和疲惫的金丝雀,那么现在的金祐镇好像已经成为了一只敢于独自翱翔于天空的水鸟,而怀特当然选择相信这人能够保护好他自己。
换了一身装扮的人看起来有些许不适应,他推了推眼镜,将这件大衣翻起来的衣领整理好,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眼看向面前正在“审视”着自己的二人。
实际上,金祐镇穿上怀特的这套衣服时并不顺利,他很清楚怀特的体型与自己有些差距,而他在穿上内里的衬衫和现在这条裤子时其实都有些紧,但是他并不好将这些话说出口,毕竟也不是完全穿不上,所以还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太过尴尬的局面。
不过,一旁站着的作家在注意到自家编辑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好像明白了什么。
“会有点小吗?如果实在是不舒服的话其实穿自己的也…”
“其实…还好。”
格雷听了后又扭头看向了怀特,他看到自家编辑了然的笑容后便点点头,又将怀特刚刚写在纸上的满满一篇注意事项拿过来递给金祐镇。
金祐镇知道现在的他要好好的把怀特所写的东西都记下来,包括每天的工作时间和各种流程,不过幸好对他来说这些东西也不算太难,毕竟他也曾经和那个人在一起整理校对过他们所共同创作的文字,虽然金祐镇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过去的他所写下的每一个字,其中都有那个人的影子,而如今的他即使已经不愿再去回忆起那些经历,却也无法忘记那男人带给过他的转瞬即逝的美好。
在将手中的内容记了个大概后,金祐镇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挨得很近的两人,其实他在刚刚就察觉到了,那位作家好像已经能够只通过编辑的表情和动作就能理解那人想说的话了,这样的默契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吧。
其实有些时候,金祐镇除了对面前的二人拥有这样的感情感到吃惊外,还会有一些羡慕的情绪浮现在心头。虽然他也曾经拥有过像这样彼此相伴着创作与生活的日子,也曾将真心交付给某人,但他与韩明云却和眼前的二人完全不同,因为从他和那男人相识的那一刻起,便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而当那人的谎言化作现实的枷锁将自己牢牢捆住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对现实抱有任何的期望了,不过眼前的二人却让他再次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看法。
金祐镇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坐在舞台下欣赏着一出情节波荡起伏的戏剧,即使这台戏并不由他所书写,他也无从知晓这戏到最后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拉下帷幕,但好像他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因为这出戏的两个主角之间容不下任何人来打破现有的剧情走向,而如果现在的自己真的已经成为了这故事中的一员,他只希望能够陪伴着这二人迎来属于他们的春天。
金祐镇知道自己向来讨厌悲剧,但此时的他却并不是因为这一点才不希望看到这出戏会以悲剧结束,只是他觉得像这样美好的二人,他们的故事不应该以遗憾作为终点。
醒的很早的人像昨日一样穿上那身有些紧的衣服,而那位“正牌编辑”此时还在床上熟睡。
这位“编辑”整理了一下他的衣着后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显得自然,虽然他平日里总是会观察着床上的人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但当他真的需要去扮演这人时果然还是会有些许难度,毕竟他还从未做过演员,不过如果只是替怀特去工作而不是去社交的话,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才对。
在金祐镇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出门时,又为趴在打字机前睡着了的作家披上了一条毛毯。
作家醒来时已是午时,他迷迷糊糊地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急忙放下手中的稿子站了起来。当他来到怀特身边时,床上的人看上去明显是一副早就起来了的样子,这人正眨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像是在想些什么。
“如果我再不小心睡着了,可以弄出一点动静来叫醒我。”
作家一边说着一边将床上的人扶起来,他的编辑最近恢复的还算不错,已经可以单手扶着自己的手臂就能行走了,不过看上去应该还走不了太远的距离。
其实在怀特无法自由行动的这段日子里,格雷几乎就像一个拐杖一样,当他的编辑在这间屋子里想去干些什么的时候,他便会放下手头的工作陪那人去做。不过当怀特需要去厕所的时候,他一般会被这人要求闭上眼睛又用两团纸堵上耳朵,再小心搀扶着这人。虽然作家并不能理解作为同性有什么是不能给彼此看到的,但既然他的编辑确实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他便老老实实地听怀特的话这样去做就是了。而当怀特要洗澡的时候,麻烦的事就更多了,不过作家却认为这种“麻烦”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编辑一般会在天黑之前洗澡,开始的时候,怀特都会要求作家将自己带到浴室后便离开,而格雷当然不可能放心将他一个人放在这里就走。
作家很清楚怀特不想让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不过现在的他只能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当编辑是羞于让他看到身体才不允许自己留在这里。
“这样好了,你洗的时候我就转过身去,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敲一敲浴缸,我不会偷看的,真的。”
怀特当然相信这位老实的作家向来不会欺骗自己,所以在反复思考过后还是允许了格雷在自己洗澡时留在旁边,不过幸好作家看起来也并没有对自己提出的要求产生任何怀疑,而当这人紧闭着双眼搀扶着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再用几乎是抱着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让他进到浴缸里坐好时,那副样子就像是一只当主人说绝对不可以吃眼前的食物,它就绝不会做出下一步动作的大狗似的,让怀特觉得这男人听话的样子虽然有些傻但又可爱得要命。
其实格雷很清楚现在的怀特身上有几处伤痕,因为他在带着怀特回家的当天晚上,就已经为这人用热毛巾擦过一遍身体了,而为了不引起编辑的紧张,他在触碰到这人赤裸的身体时也会凭借记忆避开那些地方。
虽然在原先的时间里他也看到过这人的身体,不过那时候的怀特身上的伤比如今还要多上几处。当时的作家即使充满了疑虑但也没有过问什么,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只想着这个不愿让自己知晓这一切的人,可以从今以后都不要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伤害到,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一样。
格雷不知道现在本不应知晓一切的他究竟该怎么保护怀特才是对的,或许真的应该将自己所经历的告诉这人吗?
可如果真的说出口的话,眼前的人又将把自己这个死去的人当做什么来看待呢?而若是自己终有一天会再次走向相同的结局又该怎么办,其实他想要的无非是让怀特在身边没有自己的时候也能好好活下去罢了。
或许只有一直瞒下去才是对的吗?
纷乱错杂的思绪让作家的大脑变得有些混乱,他此时正像往常一样站在浴室里背对着正在洗澡的人,而当身后的人敲了两下浴缸的边缘时他才回过神来,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毛巾递给了怀特。
格雷之所以喜欢被自己的编辑“麻烦”,是因为他总是享受着照顾这人时的感觉,毕竟在他曾经的那段人生里,这些事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不管是如此长时间的相处,还是每日都能看到怀特的睡颜。
每到夜晚来临之际,当他在看到那人睡着后再去写未完成的稿子时,总会觉得将人留在身边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不过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格雷只知道要是这样的时光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所剩无几的话,自然要更加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当怀特再次躺到床上时,身边的作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边看着他,而是在床上的人合上眼睛之前也躺到了这张床上,随后将身旁洗完澡后散发着淡淡花香的人拥入了怀里,他的鼻尖蹭着这人柔软的头发,嘴唇凑到怀特的耳边后几乎贴在了怀中人的耳垂上。
“今天…能不能一起睡?”
怀特觉得作家的语气小心的像是在恳求着什么,他感受到这人的怀抱虽然有些凉,但贴在自己耳边呼出的热气却让脸颊变得有些温暖。
是在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会撒娇了呢?怀特这样想着,又觉得这位作家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过来询问自己的意见,这人根本就是看自己无法开口说些什么才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而他在听到这样的请求后又根本无法去拒绝这个男人。不过现在就睡觉是不是有些早,这个时间点金祐镇还没有从外面回来,而当那人回来后又要睡在哪里呢?
作家在感受到怀中人有些想要挣脱这个怀抱时并没有松开手,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编辑此刻在想些什么。
“先这样睡一会儿好不好,等他回来我就把我的位置让出来。”
虽然格雷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在这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他需要做出这样的“礼让”,但好像只要能这样呆上一会儿,就足够让整个身体都变得温暖起来,所以就算是一时半刻的温存他也不愿意就此舍弃,而怀特在听了刚刚的话后也安静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抚上了作家的背。
今天的时间好像过的很慢,而本应该像往常一样睡过去的人却在听到身旁平稳的呼吸声后再次睁开了眼睛。
怀特轻轻将作家抱住自己的胳膊挪开,虽然他知道这人一旦睡着后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但还是分外小心地离开这人的怀抱后才坐了起来,他下床后穿上平日里的衣服,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的眼镜放进口袋里。
虽然骗过这位作家并不困难,过往的时间里他也总是在谎言之中将格雷困在这间屋子里进行创作,但这段时间的怀特很清楚自己的内心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在愧疚。
当他已经能够自由行动却依旧装作需要这人的帮助时,他每时每刻都在作家的怀抱中感受着沉重到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愧疚,只是此刻的他又不得不再一次说谎了,因为今夜这个时间段,正是原计划中应该去“审判”某位盗窃者的时间,而怀特向来遵守着自己的每一段计划,毕竟有些机会一旦失去,就不知道哪日才能再次回到自己手中了。
虽然他有些担心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到家的金祐镇,但现在还是应该将那位该“审判”的对象迅速解决之后再想别的事情。
这间小屋的门在“吱嘎”一声之后就再次关上了,离开的人脚步声渐行渐远,远处的屋子里传出了很轻的一声叹息。
踩在雪地上渐渐加快脚步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这人将风衣的帽沿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恐怕谁都无法在这样漆黑又寂静的夜晚里看清楚他的面容。
怀特很清楚那人的行动轨迹,他此时此刻就埋伏在那位盗窃者必经之路的树林里,这一天正好是这位罪犯的生日,而将这男人的死亡和出生安排在同一天,是身为审判者的“Black”特意为这人准备的“仪式感”。
关于审判的工具,怀特早已在不久前就准备好后放在了自己原先的住所里,这是一把由硬度极高的玻璃制成的刀,打磨得十分锋利,而当这近乎透明的凶器出现在夜色下时,就算身边有人经过也不会被轻易察觉,现在只需要等那人远离人群来到这里就好。
“他妈的,就这点儿破东西藏这么深。”
不远处的人声传入融于黑暗的人耳中,他已经准备好将马上到来的人一击毙命。
人影越来越近,当皮鞋踩在泥泞土地上的吱吱作响声越来越大时,树后的身影像是蝙蝠一般“飞”出来后将毫无防备的男人拖入了黑暗中,下一秒,怀特便举起手中的刀打算从背后直攻这人的胸口,不过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长时间无法自由行动带来的乏力感在这一刻侵入了怀特的大脑,在他迅速伸出手将刀捅入眼前人的身体时,突然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手中的刀也因此没有插入原先瞄准好的位置,而是在失力的状态下偏了一点后对着男人的背部捅了进去,怀特很明白这样根本无法击中这人的要害,可现在的他却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眼前人骂了一句什么之后转身拽过他的胳膊将自己按倒在了地上。
“嘶——妈的!偷到老子身上来了!”
怒声呵斥着怀特的人急得红了眼,他的伤口虽然很浅但却止不住地冒出血来,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衣着破旧的男人此时正紧紧掐着怀特的脖子,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发了狠地对准了怀特的胸口就要将那把刀捅进去,瞬而被身下的人一把握住了攻过来的手,眼前的刀刃虽偏过了怀特的手掌,不过也将他的手腕处划破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怀特在与男人僵持的过程中大脑渐渐清醒过来,眨眼间便抬起手给了这人刚刚被自己捅伤的位置重重的一拳,他在身上这人因吃痛而松开自己的瞬间在男人的身下向前滑了几步,像一只矫健的猎豹撑住地面后迅速站起,从背后一脚踹在男人的伤口处让人扑倒在了地上,迈开步伐十分轻松地跨坐到了这人的背上,又揪起男人的头狠狠撞向地面。
怀特瞄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后再度看向身下的人,眼里的光变得如刀刃一般锋利。
他原本只是想无声无息的解决掉这个男人,可既然这人让他受了这样难以向旁人解释的伤,那就不能怪自己将这个人的身上多扎上几个口子了,而无论这人的灵魂是会去往地狱还是天堂,应该也没人会在意这位新成员的身上有多少个伤口不是吗?
凛冽的风呼啸着荡过这片树林,发出参差不齐的奇怪声响,这声音夹杂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一阵又一阵垂死的叫声,让这片格外黑暗的土地显得更加骇人,鲜红的血附着在尖锐的刀刃上缓缓流动着,每一次捅进男人的身体后就渗出来一些,渐渐让男人身下本就混合着污黑泥泞的雪地染上了更深的一片黑暗。
兴奋的光像燃烧的火苗般跳动在怀特的眼中,而身下早已失去心跳声的男人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增加着,仍有温度的血溅到怀特的脸上,让月色下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在丛林中扑杀动物的一头野狼,直到他警觉地听到不远处有什么人正在靠近,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怀特扭过头,刚刚那抹燃烧着的光瞬间消失在了他的瞳孔之中。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心跳声也更加强烈,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大脑后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胸口中产生的阵阵闷痛感让他像是失去了氧气般无法正常呼吸。
不属于他的血液像泪水般从他的脸颊流到脖颈处,这人眼中的兴奋很明显被一种紧张而又恐慌的情绪所代替了,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正在害怕的是什么,而他这一生还从没有过如此想要消失在这世上的瞬间。
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格雷正站在那里。
第 20 章節 :不会离开
章節內容
怀中人悄然无声地下床时,床上的作家便已经醒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睁开眼睛。
格雷知道过去的自己向来是个会睡得很熟的人,但实际上,当他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后再度出现在这个时间里,便发现自己早已不像曾经那般需要睡眠了,虽然他的身体依然会感到疲惫,但却不像真正活着时那样需要汲取充足的能量才能维持运转,而当作家察觉到自己早已不像一个普通人类那样需要填饱肚子和长时间睡眠时,自然不会将这些情况流于表面,他要做的就是扮演好曾经的那个自己。
而对现在的他来说,曾活在这世上的一切记忆都像是一场梦,甚至在很多时候,他会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可那些回忆之中只有一个人是他能真真实实抓住的,也只有那个人的存在可以让他在不断寻找自己的过程中清醒过来,或许他再也无法真正成为那时的自己了,作家总会这样想着,可在如今的他身上,唯有一点从不曾改变过。
他会永远将那个人放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而这颗早已应该停止跳动的心脏,也只会为了他唯一在乎的人重新活过来。
当这一夜到来时,作家很确定他在平日里扮演的那个自己应该不曾露出过破绽,毕竟连怀特这样聪明的人都没有发现他根本没有真的睡着。
其实在怀特从他怀中离开时,作家已经对那人要去干什么有了些许预感,只是他并不能确定,直到他听见自家这道老旧的木门在“吱嘎”一声打开后,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格雷才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但当时的他只是翻了个身后依旧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之中的天花板叹了口气。
仍在思考该怎么做的人其实并不想对怀特的行动进行过多的干涉,或许他现在最好还是继续装睡等那人回来吗?可如果怀特真的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在原先的时间里,他此时此刻还并不知道那位编辑会在夜晚去干些什么,而每当那人提前一天告知作家明晚不能过来时,作家只认为那人是在报社有别的工作,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即使作家很清楚,怀特这样在多次犯罪中没有被任何人抓住过的存在,必然是有着极高的反应能力和矫健的身手,可是此时的格雷却没办法不去担心那个人,毕竟他的编辑才刚刚恢复行动能力没多久。
其实格雷在回到原先时间的这段日子里,虽然觉得不应该去干涉怀特的行动,但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从自己家中离开的人。也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韩明云所批判他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作家来说无异于每一分每一秒都身处烈火之中,大火将这副本应冰冷的身躯烧得连骨头都在疼痛中发出哀嚎,可他只能不断克制住自己焦虑不安的情绪,毕竟这样的他没办法用任何理由将那人锁在身边。
作家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纠结中选择了相信怀特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在曾经的时间里,他确实没有见怀特受过什么伤,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而这颗悬着的心还没有真的放下,那个神秘的男人便出现在这里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些话让作家再次陷入了慌乱之中,虽然他早就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不能预知原先这个故事的走向了,但他却从未想过韩明云的到来会让怀特陷入危险之中。
可能就像那个男人所说的一样,这一切是从自己允许金祐镇住进来的那一刻才发生的改变,可格雷却觉得将故事引向错误方向的人或许并不是突如其来的金祐镇,也不是那个试图让故事变得更加复杂混乱的男人,而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自己。
或许当死去的他再一次杀死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故事便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改变了,毕竟这倒转的时间中,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本不应该继续存在的生命。
可格雷在乎的也并不是他会在哪一刻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当这故事完全不由他掌控时,他便无法知道怀特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发生什么事。虽然那人在原先与自己生活的时间里没有受过很严重的伤,可是现在又会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作家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没有完全康复的怀特出去做那样危险的事,虽然他此时此刻不能暴露自己,但如果只是在暗中悄悄去保护那人的话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而若是真的暴露了…恐怕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迅速穿好衣服的人走到书架前翻阅了一下前几周的稿子,但在确定了故事进行到哪一步之后,他依旧不能保证今夜的一切都会按照他所写下的发展,不过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了。
找到怀特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看来他所写下的这一章节映射到现实中时并没有产生过大的偏差,虽然他好像来晚了一些。
格雷知道自己应该在看到那人没什么事时就转身离开,可他还从未见过那样的怀特。
当他发现怀特时,这位“审判者”正跨坐在“猎物”的身上,格雷可以隐约看到那人举起手中的刀一次又一次地捅向了身下的人,而作家十分肯定的是,那“猎物”应该早已断气了。
这林子里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什么,但格雷还是能确定不远处的人就是怀特,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人在自己眼前“审判”罪人。
虽然死去的他大脑早已像这副躯体一样寒冷而麻木,但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的心正在加速跳动着,像是带动着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现在的他只专注于“欣赏”眼前的场景,即使这画面如此模糊不清,而他虽然早已知道会见证这样的一幕,却还是对眼前人如此不同于往常的模样感到了些许讶异,格雷知道自己不是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画面,因为他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刻画过怀特做这种事时的样子,但真正看到这一刻的时候,冲击着大脑的好像并不是这样血腥震撼的场面,而是他终于察觉到,即使自己与这人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即使自己是在知道一切秘密后死去了又再次回到这里,却依然没有见过怀特原原本本的模样。
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的人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在畏惧着什么,但作家不明白现在的他为什么会感到了些许的激动和兴奋,而这莫名涌现在心头的情绪,让他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又向前走了几步,或许他想要的只是能在这时将怀特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一点,而当他真的离那人近上了一些时,沉迷于猎杀动物的那位“审判者”也停了下来。
格雷知道怀特正在看着自己,但他看不清那人此时的表情。
漆黑一片的寂静之中,远处那盏年久失修的路灯不知为何突然亮起,而这微弱的光就在这时照进了他们二人所处的树林里。
作家现在可以看清眼前人的脸了,但他没有想过怀特会是这样一副神情。
面前的人像是被吓到之后就愣住了,手中的刀也掉在了一旁,过了几秒之后,怀特挂着斑驳血迹的脸开始变得慌乱起来,这副格外惊愕的模样让对面的作家没有继续向前走,因为他不知道此时应该怎样去做才是对的。
跨坐在尸体上的人挪动着身体坐到了地上,他像是因为忽然间腿软后没办法再站起来才没有选择逃走,这人坐在尸体的另一侧后背过身去,就像是想用这人的身体将自己藏住一样。
怀特抬起仍在发抖的手,将在打斗过程中掀开来的帽子重新盖回去,使帽檐可以最大程度的遮住自己的脸,大脑一片空白的人现在只能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后呆在这里,他祈祷着身后的人可以像是看不到他一样转身离开,但他很清楚那男人绝不会这样做。
作家最终还是走向了怀特,因为他不可能就让这人独自留在这里,而眼前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让作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状态去对待这人,他现在还需要假装出一副刚刚知晓这件事的样子吗?可如果自己真的还是当初的格雷•亨特,在见到这样的场景时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他的大脑好像已经无法再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走过来的人蹲在了怀特面前,而把头埋得很低的人身体依旧颤抖着,他知道自己的作家就在身边,但他根本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向那双眼睛,如果那样一对温柔的眸子注定会在见到自己的真实面目后装上不解愤恨与失望的话,他只希望今晚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此时的怀特其实并不能理解格雷为何只是蹲在自己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如果这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只是在震惊崩溃之余说上几句难听的话后转身离开,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躲在这里不敢抬起头来。
难道说,作家可以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吗?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像他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不应该还对一个犯罪者抱有任何期许才对。
像是在一瞬间丢了魂魄的人终于在下一秒抬起头来,因为他感觉到了眼前人的触碰。
当怀特对上那双眼睛时,并没有在其中看到那些令他害怕的情绪,此时的格雷只是握住了他被刀刃划破的那只手,男人的动作小心翼翼,避开了血迹尚未凝固的割痕,这人抿抿嘴唇后皱起眉头注视着那个伤口,叹了口气后才看向了神情依旧有些紧张的怀特。
“疼吗?”
男人问得很轻,怀特觉得这如羽毛般的声音传过来时,将他的脸扫得有些痒,而他此时正在发烫的皮肤,肯定也并不是刚刚那场打斗造成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格雷才是对的,毕竟他现在还是无法开口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细小的声响。
作家见这人只是摇摇头,这副样子完全不像是刚刚他所看到的一样,残忍矫健的捕猎者就在他的面前收起了獠牙和利爪,化作一只看起来有些委屈的小猫。
“先回家,我帮你包扎一下。”
怀特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此刻的格雷正在想些什么,他只能在大量疑问堆积在大脑中时被这人牵着胳膊带回了家,他呆呆地望着眼前人给他手上的伤口简单清理之后涂上药水又缠上纱布,然后在今夜第二次将他领到了浴室。
“你手不方便,我帮你。”
作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转过身又闭上眼睛,他自然而然就伸出手去开始将怀特的衣服脱下来,而在解开最里面那件衬衫的第二个扣子时,他被眼前人一把按住了正在动作的手。
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人仍是一副紧张的表情,他能感受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正被作家宽厚的手掌包裹着,而眼前的人很明显并不打算因为他的抗拒就放过他。
作家轻叹一声后,很轻易就将按住自己的那只手拿开,虽然他这样一个深居简出的人自然是比不上眼前这位“审判者”有力气,但作家知道,面对这位因做错事被抓个正着后就陷入了消极情绪的人,只要他的态度稍微强硬一些,这人就会瞬间失去任何反抗的能力。
“别再动了,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略带怒意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时,脸上仍沾着血迹的人像是被下了禁止令一般真的不再乱动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任由着面前的男人将他脱光。
赤裸的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皱着眉头用手挡住了腹部那道较长的疤痕,而作家就像是没有看到那痕迹一样,将人领到浴缸里坐好后蹲在了一旁。
他能看到浴缸里的人脸颊和脖颈处都沾着血迹,便抬手舀起水来泼到怀特身上沾了血的地方,浴室里昏黄幽暗的灯光照射在身旁人白皙的身体上时,像是蒙上了一层稿纸色彩的薄纱,而这样的灯光也并没有阻碍作家将眼前人赤裸着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作家很明白怀特此时有多么不情愿让自己看清他现在的样子,这人正将头别过去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很冷吗?还是有什么地方痛?”
作家看到眼前人的身体正在颤抖,但他刚刚只是轻擦着这人身上那几处,将快要凝固的血迹洗掉罢了。格雷知道现在的怀特还是无法说话,不过幸好他早有准备。
男人甩甩手上的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笔和一角不久前撕下来的稿纸,递给回过头来后仍低着眉眼不敢去看他的人。
“如果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就写下来吧。”
低着头的人伸出缠着纱布的手接过沾了水的纸和笔后,将那一小角稿纸铺在掌心中,他抿抿嘴唇,在上面写了小小的一行字,而在作家没有拿到这张纸之前,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下了什么。
格雷只知道当他接过那张纸时,眼前的人红着眼眶,而在看清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时,不解的神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作家很快就抬起头看向怀特的脸,见到的只有向下撇的嘴角和那双红着的眼睛。
这张小小的纸条上只写着简短的一句话。
“你要赶我走了吗?”
作家终于理解了此时此刻眼前人的表情是在表达着什么,所以说他的编辑其实在心里默默认为自己会在今夜这件事之后就将他抛弃吗?就像是发现养了很久的猫并没有自己想象般乖巧时便将它扔掉或是送给旁人,可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去做?
已经死去的他停留在这个时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因为眼前的人,所以他怎么可能抛弃一个自己视若生命的存在,这和再次杀死自己又有什么不同?
这种杀死并不像那时一样在一声枪响后就能离开这世界,也不是操控着曾经的自己走向那片寂寥的海,而是用一把钝刀子划开他的皮肉,再将整颗心都挖出来。
他说过,不想再体验一次那样的痛苦,若是失去了怀特的话,他这样的存在便不再拥有任何意义。
可现在的他即使是对怀特说“我不会那样去做”或者是“我不会丢下你的”,好像也不足以让正在发抖的人相信自己。
当怀特红着的眼睛里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时,作家眼中的不解与不知所措化作了恼怒,但他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不愿再去思考任何问题的作家在下一秒就抓住了怀特的一只胳膊,俯身上前发了狠地咬在了这人的嘴唇上。
被吓到的人并没有推开眼前的男人,只是在这一刻到来时,怀特未缠纱布的那只手扑进了水中,扑腾了两下的手使浴缸里的水在被扬起后落在了作家的身上,不过这人好像对自己的衣服被打湿这件事毫不在意,他转而用双手捧住怀特的脸后将人拉得更近一些,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仍赤裸着身体的人能感受到作家正在啃咬着自己的嘴唇,他在这过程中因轻微的疼痛而皱着眉闭紧了眼睛,他能听到眼前的男人鼻尖蹭过他的脸时发出的喘息声,这呼吸打到皮肤上时产生的微热感根本不像是从这样凉的身体中能感受到的,怀特并不明白格雷为什么会像是突然生气了一样吻过来,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理由去推开这男人。
心跳不断加速的人只觉得在这个吻中渐渐开始呼吸困难,而微弱的痛感也随着作家不断侵略着他的唇舌化作了血腥味蔓延在彼此的口腔中,怀特很清楚这味道不同于自己今日沾在身上的那种,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气味。
不断流出的眼泪在蹭到作家脸上的同时,还落在了捧住怀特脸颊的手上,而在这个吻结束的那刻,坐在浴缸里的人呼吸声依旧急促,他在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失措地看向作家的下一秒,就被这人搂住了背部,男人的另一只手伸入水面穿过怀特的膝窝,十分轻松的就将还懵着的人抱了起来。
将人抱出浴缸后,作家在稍显困难的动作中扯过挂在一旁的浴巾盖到怀中人的身上,随后跨过地上沾着血的衣服走出了浴室。
这一系列的动作进行的很快,以至于在怀特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时就被作家压在了身下,这男人刚开始只是抱着他,用脸不断蹭在他的脖颈处,怀特觉得这人的头发扫过皮肤时带来的感觉和平日里一样,但此时的氛围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听得到男人的喘息声慢慢加重,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腿处被什么东西顶到了。
而看到这人离开自己身边后在床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什么又拿过来时,怀特在惊讶之余又开始了心跳加速,他根本想不到这位作家是在什么时候买来这东西放在家里的。
格雷依旧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在抚摸着身下人的脸颊时,又低头在怀特的额头上落下很轻的一个吻,随后伸出手将这人的双腿分开。
脸上挂着泪痕的人在这个过程中身体仍在微微发抖,他的身上虽然盖着浴巾,但此时却有一双腿露在外面,怀特伸出手试图去挡住自己分开腿后在作家面前一览无余的部位,却被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作家握住了胳膊后按在了一旁。
这间屋子中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就像是此时作家看向编辑的眼神那样,炽热滚烫中又有无数的火星噼里啪啦地迸出来溅到了怀特的身上,只让他觉得温暖和刺痛正纠缠在一起包裹着不断跳动的心脏。
怀特望着那双眼睛,他知道自己无法移开目光,也无法躲开这位作家。
这间屋子里很静,怀特在此时只能听到作家手中的小瓶在打开时发出“叭”的一声。格雷将较为稀薄的液体挤到手指上后,另一只手抓住怀特的脚踝防止这人将腿合上,他动作极轻地伸出一根手指在身下人的后穴处打着转,随后才顺着这略微狭窄的洞口探进去一根手指,而怀特在感受到这根手指进入自己后穴时身体正颤抖着,嗓子里飘出了一声软而黏的呻吟。
稍显艰涩的开始并没有阻碍作家下一步的动作,他低头吻在怀特的锁骨和胸口处,又继续向下吻到腰腹。进入身下人后穴的手指数量还在增加着,直到三根手指在进入这穴中的过程中变得顺利起来,作家的手依然动作着,他在包裹着手指的柔软而温暖的肉壁中进进出出,就像是在探索着什么,而身下人的每一次颤抖,每一声细碎绵软的轻叫,都能让他在这一刻感到格外愉悦和安心。
“啊…唔嗯…嗯…”
当快感蔓延全身刺激着自己的大脑时,怀特根本无法想通这位作家为什么对做这种事如此熟练,就像是对他的身体早就了解得十分透彻一样。
而当作家终于将硬了许久的那处顺着柔软湿润的穴口挺进了怀特的身体后又紧紧地抱住他时,怀特也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体温总是很低的人唯独那一处并不冰冷,在柔软的穴吞入身上人性器的这一刻,只让他感到自己的体内像是有火苗在跳动着,而这人即使是隔着一层衬衫贴在自己身上,怀特也能清楚地听到贴得很近的两颗心剧烈跳动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上越来越热,就像是他们身体中的血液在此刻沸腾着涌入了彼此的心脏之中。
“啊…唔。”
作家再一次吻上身下人的嘴唇时,将这人口中发出的细碎声响吞进了喉咙里,这个吻没有了刚刚在浴室时那样的情绪,这时的格雷只是轻柔地吸允着怀特的唇瓣和舌尖,像是在为刚刚发狠咬破了这人的嘴而道歉,而在这个温柔的吻中,他在不断挺进身下软穴的同时,一只手伸向了挺起来后蹭到自己腹部的那一处。
前后两处的同时刺激让怀特忍不住晃动着腰肢想要往一旁躲,不过作家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格雷的手握住那一处后便开始上下套弄着,他能感受到自己这样做的时候,吞进着自己性器的柔软将他包裹得更紧了一些,这让他不得不在闷哼一声之后加快了进入的动作,而在身下人性器上不断套弄着的手也随之加快。
大脑在此时的吻中渐渐缺氧的人只觉得像有一阵电流传遍全身后带来了酥酥麻麻的快感,但在这刺激着大脑皮层的快感中,忽然间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感涌上了他的心头,这份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如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般不知该如何再一次获得氧气,只能扑腾着抓紧了身上人的背,指甲嵌入皮肉中带来的疼痛让作家抬起头来,身下人在高潮到来时身体不停颤抖着,双手像是突然脱力一般从作家的背部滑落下来。
格雷看着这双朦胧之中不断有泪水溢出眼眶的眸子,抿抿嘴唇后低头吻在怀特的眼角处,他暂且不去管刚刚身下人高潮时落在他小腹上白浊,而是在用嘴唇吻去怀特脸上的泪时,又凑到这人的耳边。
“我不会离开你的。”
作家在说完这句话后抬起头时,怀特看到的是一双同样红着的眼睛,而下一秒,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怀特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何在哭,而当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为格雷擦去眼泪时,作家突然搂住他的腰将他抱住后坐了起来,而这男人仍硬着的性器还埋在他的体内。
“嗯…呃唔…啊…”
男人就用这样的一个姿势继续动了起来,而怀特此刻坐在男人腿上时,只觉得后穴被进入得更深了,他像是被完全钉在了这人的身上后就动弹不得,只能在作家不断向上挺入的过程中随着这动作晃动着身体,再伸出手紧紧抱住这人的肩膀以获得安全感。
过多的疑惑混杂在快感中冲击着怀特渐渐空白一片的大脑,就像是他不能理解作家刚刚为何流泪一样,他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在不断加速着挺入他身体的途中又停了下来,男人抬起头时脸上仍挂着泪,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眸子里闪过一瞬令人无法解读的情绪。
作家在下一秒俯颈向下,有些用力地咬在了怀特的肩膀上。
“啊…”
这间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小屋中,就在这个深夜里回荡着肉欲交合时混着细微水声的撞击声,而喘息声和呻吟声从床上二人的口中飘出后,最终都融化在了壁炉中燃烧的火苗里。
作家在留下那个让怀特疼到忍不住将他包裹得更紧的咬痕后,又将嘴唇贴近了这人耳边,怀特觉得格雷此时发出的声音,并不会随着今夜的一切声响飘向远处跳动着的火焰里,而是会融化在他跳动着的心脏中。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后半夜时,这间屋子的灯已经熄灭了,这座城市久违地在这个季节里下起了绵绵细雨,小屋的窗子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雨点,而床上拥抱着彼此的二人睡得正熟,就好像今夜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
这场雨在今日的太阳升起之前停了下来,房间里,站在窗边的人正望着落在枝头上的一只鸟,不同于在那间老旧小屋中看到的风景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当刺骨的风吹进来时,这人在打了个颤后将窗户关上。
他转身走向床边,将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拾了起来。
第 21 章節 :工作日记
章節內容
雨后的阳光照进这间小屋的时候,床上的人正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着的眼睛看向一旁的男人。
作家觉得看向他的人眼神里有一丝埋怨藏在其中,就像是这只猫咪睡得正熟时,有人揪了一把猫的尾巴吵醒了它,但格雷很清楚怀特投来的目光并不是因为这个,毕竟当作家睁开眼睛时,怀中抱着的人好像已经盯了他的脸许久,而格雷自然也明白现在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还疼吗?”
其实在昨晚,格雷不仅仅是在怀特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在剩下的时间里,怀中人的身上还被他留下了很多的痕迹,而不管是咬痕还是吻痕,都是作家正在发泄着自己情绪时所留下的证据,格雷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的情绪涌现在心中,只知道那时的他只想要让这人留在自己身边,当他极尽所有去占有这人的身体时,仿佛变成了一头饿了许久的狼,渴望着将怀特的血肉全都吞进胃里,即使他在当时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可言说的心情,尽可能温柔地去对待怀特,可还是让怀中的人在说不出话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颤抖着身体发出呻吟,最后满脸泪痕地在他的怀中昏睡过去。
这就像是在进行什么惩罚一样,作家这样想着,可他明明从未想过要去责备眼前的人什么,而如果真的要去责备怀特的话,也只会怪这人把手弄伤罢了。
格雷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至少对过去的他来说,只要能在平日里看到怀特就足够了,他从不敢去奢求更多的时间去占有这人,在许多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就能让他的心雀跃许久,而每每看向那双装着星辰的眼睛,他就有了继续创作下去的动力。虽然人们总会说,伟大的作品往往是诞生于痛苦之中的,可格雷却知道自己并非如此,因为在遇到怀特的那两年里,他所获得的灵感比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里时要多上数倍,自从身边有了这个人,他的文字即使再过血腥震撼,也全都是从幸福之中诞生的。
可幸福消失的那一天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他就这样默默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而当他再一次回到这里时,本以为除了自己已经死去这件事外其他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他还是会陪伴在怀特的身边看着那人的笑容,继续手中这本早已在未来的某一天落下帷幕的作品,他依旧还会是曾经的自己,可现在看来好像一切都变了,就连自己也一样。
他再也不是曾经的格雷•亨特,就算再怎么努力地去扮演那个活着的自己,也依旧不能让这副躯体变得温暖起来,难道现在的他只是执念化作的幽魂吗?可他所有的执念都只是为了将怀特留在身边而已。
而唯一能将寒冷的心捂热的,也只有身边这人的吻和怀抱。
格雷并不认为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情感又只会索取和占有的存在,他并不是那个神秘的男人,如今的他即使再怎么与过去不同,也依旧躺在名为“幸福”的温巢中不愿醒来,即使这种“幸福”早已和那时大不相同。格雷很清楚,自己抱着的人露出的颇为可怜又幽怨的眼神,并不是真的在斥责他,不过他这次做的好像确实有些过分了。
在曾经那段日子里,他们两个也不常去做这些,而即使做了,自己也一般不会处在主导的位置上,可现在的格雷却觉得,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重新“活”一次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在过去的时间里,他还从未看到过怀特露出这样的神情。
作家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样做才是对的,或许曾经的他真的是稀里糊涂地就死在了牢笼中的一只鸟,可现在的他应该已经成为了这世界上最了解怀特的人,他已知晓了这人的一切,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而这也正是他所想要拥有的。
蒙在被子里的人眨眨眼,他觉得身旁的作家在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后表情便发生了变化,这人圆溜溜的眼睛里不知怎么就装上了一丝无辜和委屈,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变了,如果不是怀特很清楚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的话,肯定会以为是自己对这人做了什么。
“还是很疼吗?我…下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作家的声音很轻,怀特觉得这话像是染上了哭腔后从闷着的嗓子里逃出来的。格雷将额头抵在怀特的额头处蹭了蹭,把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而怀特只觉得作家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后正在被批评的一条大狗,此时正在主人面前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又“呜呜”地转着圈。
那双总是亮着的眸子终于又带上了笑意,怀特很清楚这样的作家就是自己一直以来认识的人没错,虽然昨晚的格雷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同,但仔细想来,作家或许是在看到自己杀人的场景时受到了惊吓才会变成那样。
怀特知道自己心中还有很多的困惑没有散去,比如昨晚的作家为何没向他问些什么,又为何没将这样的他遗弃在那片漆黑的树林里。可现在的他好像不知该如何去问眼前的人,或许那些问题的答案,终有一天会自己浮出水面吧。
而他要做的就只是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话,毕竟只有他的这位作家绝不会欺骗自己,现在这样的时光虽然伴随着阵阵疼痛,但躺在这人的怀抱里所感受到的爱与幸福却是真真实实的。
可现在的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他们两个好像忘记了一些什么。
当怀中的人“噌”地坐起来,皱着眉头看向一脸茫然不解的作家时,格雷只是眨眨眼睛,努力解读着自家编辑的表情是在想些什么。
“是饿了吗?我给你…”
格雷说着便起身想要下床,但怀特却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伸出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腕处点了点,而作家在注视着那一圈因为自己昨晚握得有些紧而留在白皙皮肤上的红痕后愣了几秒,他舔舔嘴唇思索着,随后望向了怀特那双装满担忧的眼睛。
“时间…你是说祐镇?”
终于理解了怀特想说些什么的作家表情明显变得有些不安,或许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把他的整个心都占满了,才让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本该按时下班回家的人竟一夜未归,难道是报社的工作太多所以被留在那里了吗…
“你终于来上班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过得有多…哎,你换眼镜了?”
“嗯,之前那个不小心摔坏了,所以拿去修了。”
“我怎么感觉你病了很久,该不会是偷着跑到哪旅游去了吧?”
“说什么呢,谁会在这种时候去旅游啊。”
此时的金祐镇只是尽可能的模仿着怀特的语气与同事交流着,虽然他之前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但好久没有融入过集体的他还是在这个过程中感到了紧张,他只能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
一只手紧抓着衣角的人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连累了怀特,毕竟“替身编辑”这一情景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一定要尽力演好才行。
今日的他在冰天雪地中赶来这里,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当身边的同事见到他时只是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才让他将悬了一路的心放了下来。看来应该是不会被发现才对,坐在工位上的“编辑”轻呼一口气后这样想着,毕竟在繁忙枯燥的工作时间中,肯定不会有人去观察另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同,像他们这样的上班族,应该没人会在乎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每天都是什么样的状态吧。
“好累啊,任务量越来越大了,咱们这么大的报社也要解雇这么多人才能活下去吗?”
“你小点儿声,让别人听见怎么办,忙就忙点喽,总比失业强吧。”
“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新人,感觉就是来混日子的,那他怎么没被…”
“行了行了,咱也管不着别人,只能是埋头苦干呗,毕竟还有一家老小要吃饭呢。”
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人停止了交谈,虽然金祐镇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到这间办公室冷冷清清的样子和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稿时,他还是能从中明白最近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这座渐渐衰败的城市中还有多少人过着这种苦不堪言的日子。
不过那些事早已与如今的自己无关了,现在的社会恐怕不是通过改变人们的思想就能发生变化的,即使有再多的文字给予人们灵魂的慰藉,也没办法让每个人都过上衣足饭饱的生活。
可文字却是必须存在的,只有它能够将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这就是怀特这份工作所具备的意义。
“可是他还挺帅的哎,虽然看着有一点凶。”
“我可不喜欢那样的,而且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谁吗?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那你说他今天会过来吗?”
“应该不会吧,他不是很少过来吗,这人也太随意了,怕不是社长给塞进来的吧。”
听着与自己隔了一些距离的两个女人的交谈,金祐镇突然觉得这样的工作好像也很不错,他翻阅着手中厚厚的一沓稿件,上面的文字映在这人含着笑意的眸子里。
虽然曾经的他总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写那些诗,翻译那些戏剧,孤独带给他的好像要比任何人带给他的都要多,而向来喜欢安静的他也从不觉得这样下去有什么不好,但金祐镇很清楚,他心中的空缺只会在日复一日的忧思中带给自己更多的痛苦。而现在看来,融入集体也不是什么难事,除去笔尖落在稿纸上发出的声音外,好像还有许多声音是值得他去留意的,至少当他察觉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完全不同于过去的环境中时,心中的忧虑好像也减少了许多,此时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位作家,所以只需要做好一个编辑的工作就好。
刚刚接触到这些工作的“编辑”按照怀特给他写下的注意事项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金祐镇觉得当自己完全摸清了工作流程后,做起手中的任务时也越发熟练,或许是因为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在这些工作上,他才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身影正向着自己这边走过来。
“这样笨手笨脚的,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完啊。”
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入耳朵里的那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也随之侵入了金祐镇的大脑中,刹那间止住呼吸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头也不回地就站了起来,但还没等他迈开步子逃去哪里,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搂住了肩膀。
“怎么了,我就是提了个意见,用不着这么生气吧。”
当金祐镇突然站起来后,前面的两个女人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而投来了疑惑的目光,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金祐镇知道他绝不能无端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被男人牵制住行动的人只好在强烈的心跳声尚未平息的情况下又坐了回去。
“这样才对,你也不希望影响到大家的工作对吧,大作家。”
男人俯身将手搭在金祐镇的肩膀上,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着,这位作家像是看不到韩明云一样面无表情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但韩明云却能清楚地听到金祐镇的每一次心跳。
他知道即使时隔再久,眼前的人也依旧会惧怕自己,装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只要他稍微靠近一些,便会唤起这人对过去的那些记忆吧。
鞋子、眼镜、发型…都并没有变,甚至还戴着原先那块手表吗,想装成那位编辑的话明明应该戴上那枚尾戒才对,这可算不上是成功的扮演游戏吧。
韩明云直起身来审视着金祐镇的穿着,在他看来这人只是单纯的穿上了那位编辑的衣服罢了,自己的这位作家明明就与那人完全不同,周围这些人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吗?
还是说,只有像他这样将金祐镇里里外外都研究得十分透彻的人,才能一眼就识别出这人并不是怀特•希斯曼。
在感受到身后的人与自己拉开一些距离之后,金祐镇剧烈跳动的心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运动规律,他来之前并不知道这男人竟然还留在这家报社里,韩明云本应该像往常那样在一段“游戏”结束后就从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对,这人究竟想在这里干些什么?
“这里,你不觉得贴歪了吗?”
当韩明云像是一个普通同事那样凑上来,伸出手指向金祐镇刚刚贴好的一个字条时,坐着的人愣了几秒后推推眼镜,举起铺在桌上的纸仔细地瞧了瞧。
好像…确实是贴歪了。
“还有,这个大小的字体出现在这里不太合适吧,过于喧宾夺主了。”
嗯…看起来是有点奇怪。
虽然金祐镇并不能理解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为什么会在帮助他完成手中的排版工作,但既然韩明云所说的都是对的,那就只好是按这人说的去做了。
不过这样的场景好像十分熟悉,金祐镇这样想着。
他也曾经将自己的想法和文字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而那段愉快却短暂的创作时光,如今想起来却颇为讽刺,毕竟从他见到韩明云并选择相信这人所说的那些话时,就已经被这男人拴上了一根看不见的银线,而之后的自己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韩明云的掌控中进行着。
不过现在看来,一味地逃走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他本不应该再去畏惧些什么,既然他还能够在这里与韩明云周旋,就代表来之不易的“自由”依然被自己牢牢握在手心里,不过他现在想要的却不只是这些。
“你给怀特吃了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没办法开口说话?”
“只是一种东方才会生产的药物,算不上是毒药,不过在这个国家,确实是没办法找到能解开那位编辑声音的钥匙啊。”
“韩明云,把能治好他的药给我。”
男人觉得自己听到的这语气倒不像是在求人,更像是威胁,可这人又能靠什么威胁到自己呢。
“药…我倒是可以给你,但你这次要拿什么跟我谈条件呢,难道又要将枪抵在脑袋上吗?”
不过看这位作家今天的样子,恐怕是没有带着那把枪才对,虽然在前几天将金祐镇抱回酒店后本来是想把这人“偷”来的那把枪拿走的,但这样的话好像就会失去很多的乐趣。
“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
可现在的你不是一无所有的状态吗,又凭什么敢向我索取些什么呢?金祐镇,当你像今天这样出来替那人工作,又在这里向我讨要给那人治病的药物时,你的那位朋友又在干些什么呢?按照我给那位编辑摄入的药量,那人应该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了才对,看来你还是再一次选择了去相信他人,却依旧被自己在新生活中获得的“友情”蒙蔽了双眼,果然你这种不适合放养的鸟儿,还是应该早日跟我回到“过去”才对。
“嗯…手,拿开,别…别碰我。”
“我只是觉得奇怪。”
男人笑着将手伸向了金祐镇的腿,又顺着这人的大腿一路摸到后面。其实韩明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当金祐镇坐在这里时,本就有些紧绷的裤子将这人的大腿根部以及臀部勒出了十分明显的线条,当裤子的褶皱被较为饱满的部位撑开时,这面料摸起来好像更加顺滑了一些。
“你是怎么穿进去这条裤子的,那位编辑和你的体型相比…确实有一定的差距,特别是这个地方。”
男人带着凉意的手掌张开后微微用力,手指尖便陷入了撑起裤子的柔软中,下一秒,金祐镇的臀部就被狠狠地揉了一把。
“唔嗯…”
这样的差距明明如此明显不是吗,韩明云这样想着。不过竟然没有人能注意到,这倒是件奇怪的事,毕竟怎么可能会有人以生病为理由请了许多天的假后不但没有消瘦,反而某些部位还胖上了许多。
难道只有自己这种会近距离去观察触碰金祐镇的人,才能留意到这一点吗?
“把药…给我。”
“金祐镇…你觉得被摸了两下就抖成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从我这里要些什么东西走吗?”
虽然这人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完全是自己造成的。
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白色纸包拿到金祐镇的眼前晃了晃,他再次凑到面颊微微发红的人耳边时,将手中的纸包握在了手心里,又用同一只手捏住了金祐镇的下巴让人抬起头来,迫使坐着的人脖颈向后仰去,二人的头发就在这时纠缠在了一起。
“说不定等我心情好上一些的时候,就会把它给你吧,但肯定不是现在。”
而你我二人之间接下来的“游戏”,应该不仅仅会是继续在这家报社里假扮编辑那么简单,虽然现在没有人能预知接下来的情节走向,但此时此刻的你应该很清楚现状才对吧,金祐镇,你根本就无法逃出这段有我存在的故事,即使这故事不由我主导也一样。
“那个…打扰你们二位了,就是,今天晚上的聚会你们要来吗,大家基本都在,社长可能也会来。”
韩明云知道金祐镇向来讨厌这种场合,当然自己也一样,而当这位不怎么懂得看气氛的女人走过来的时候,被自己圈在怀里的人倒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不了,他应该不太想参加这种…”
“我当然会去啊,这种场合怎么少得了我呢。”
眼前人转换角色的瞬间来的有些突然,听着金祐镇用颇为调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站在一旁正打算掏出烟盒的韩明云明显愣住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过金祐镇能将那位编辑的表情和腔调拿捏得如此到位,这位作家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具有表演天赋。
“他要是不想去的话我们就不带他了,反正少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金…这位前辈,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去的,我看上去应该没那么不合群吧。”
站在韩明云和金祐镇面前的女人见到两人脸上都挂着“友善”的笑容,便点点头后离开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位新来的编辑是何时与怀特打好的关系,但人能到齐的话自然是最好,她可不想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还被给她派发任务的上司念叨。
“怎么,就这么不欢迎我加入你们的集体吗?这位…怀特先生。”
笑着的男人依旧站在金祐镇的身边,在这人一脸不情愿地扭过头打算继续手中的工作时,韩明云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同事间的问候。
“晚上见了,编辑先生。哦对了,你的裤子…还是换条新的比较好吧。”
第 22 章節 :醉夜之下
章節內容
傍晚的天空阴沉沉的,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落下了一个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红色纸袋,冰雪未融的冬夜里,这抹红在白茫茫一片中显得格外刺眼,站在这里不断呼出白气的人只是愣愣地望向那抹红,他向来不喜欢看到这样的颜色。
浮现在脑海中的场景里也有一抹红色,那是从嘴角流淌下来后蹭在了男人右脸上的血迹,眼前人看上去就像是这片雪地一样的寒冷,苍白,毫无温度却又带给人刺骨的痛,本该属于自己的温度沾染在这男人的皮肤上后也是那样刺眼,但又不像雪景一般幽静,只有肆虐的痛纠缠着一具早已破烂不堪的身体,在那之前他并不讨厌红色不是吗?直到血腥味从口腔中蔓延开来时,望向自己的男人总是阴冷暗沉的瞳孔中浅浅浮现出一抹红光,金祐镇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他只知道再多的恨也该有终结的时候,既然他无法摆脱这份痛苦,选择结束生命便是唯一一条通向自由的路,可究竟为什么眼前的人就是不肯让自己离开,反而要在自己咬破舌尖时又一次吻上来,将涔出血滴的舌头吞入他的口中,让未走向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再一次失去自在呼吸的权利。
明明早就该结束了吧,韩明云,不管是我对你的恨还是你对我的都一样,我只是不想再这样与你纠缠下去了,可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去修改我选择的道路,既然你说过我的结局早已沦为历史,那么我的存在对你而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韩明云,我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天可真冷啊,什么时候才到春天啊?”
女人的声音让望向远处的人回过神来。
“可能得等到有一朵花从雪地里长出来的时候吧。”
“你是傻子吗,怎么会有花会从雪地里长出来啊。”
“怎么不可能啊,这不是就有吗?”
金祐镇只是沉默地听着一旁两人的交谈,面前的男人就在这时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朵红玫瑰递到女人手中。
“什么啊,你可真是…你这一天不会都把这花藏在口袋里了吧?花瓣都变形了。”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虽是一脸埋怨的样子,不过金祐镇倒觉得她含笑的眼睛里还装着一些其他的情绪,当这女人看向身旁的男人时,眸子里亮着的光让他想起了在家中休息的那位编辑。
他现在很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了。
当冬日中的爱意洒落在手中的鲜花上时,是不是就代表着春天其实早已来到了他们的心中,虽然寒意尚未退去,但握住彼此的手却是温暖的,当然拥抱和亲吻也一样。
这朵玫瑰的红看起来倒是十分治愈。
这样的场景虽然普通但又意外的浪漫,如果能写在剧本中就好了,金祐镇这样想着。可他这本该落幕的人生中,还会再次拿起笔写下新的故事吗?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不被任何人所掌控的故事,只在稿纸上写下爱与自由。
或许写一下那位作家和编辑的故事怎么样呢?
“我说两位同事别太恩爱了,让我这单身的怎么活。”
“你把眼睛闭上不看不就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
“怀特跟我们一辆车吗?”
“好啊。”
“哎等一下,是不是少一个人啊?”
那抹足以将身体穿透的刺眼的红又再一次出现在了这里,月色下走来的男人虽然总是一身黑色,但系着的领带和上衣口袋中塞着的方巾却都是黯淡的红色,这颜色不像黄昏时刻染红了半边天空的晚霞那样鲜活绚烂,而像是漆黑一片的旷野中,埋藏在大雪中的无名尸体让泥泞的地面沾上了早已凝固的血液那般,即使气味渐渐散去,画面也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韩,你上另一辆车吧,我们这边…”
“好,他跟我一起。”
来到金祐镇面前的人向上抬了下帽子将眉眼露出后撂下这句话,又把手搭在了满脸不情愿的人肩膀上。
“没问题吧这位前辈,反正目的地都一样不是吗?”
一如既往的冰冷触碰和玩味笑意,并没有让金祐镇在此刻感到更多的寒冷和恐惧,他早就应该习惯这人对自己做出的一切了才对,没什么可怕的,以他对韩明云的了解,这男人不可能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将自己带去别处,既然这人如此热衷于扮演一位编辑,就肯定会在这段剧情中扮演到底,而自己也总能找出机会再一次从这人眼前逃走。
黑色轿车行驶在无人经过的路上,金祐镇觉得身旁哼着歌的男人看上去心情不错,这人一路上都静静地望向窗外,可却在这时又一次搂住了他的肩膀,转过头来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
“刚刚那棵树…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看了这么久?”
“没什么。”
皱着眉的人侧过身不再去看韩明云,这也是他极为厌烦的一点,虽然他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是普通人,可仅仅是通过触碰就能看到记忆这种事,未免也太过荒唐了一点。
不过好在这人无法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这也是这男人理解不了人类内心真实想法的原因吧,如果韩明云只能通过浅浅一层表面来了解一个人的曾经,当然无法窥探到任何人心中的真实世界,金祐镇知道只要将这样的弱点握在手中,骗过眼前的男人便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即使他现在就可以找个借口逃走也不能这样去做,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叫做怀特•希斯曼的编辑,最重要的就是做好本职工作,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金祐镇能感受到身旁的人并没有移开目光,当他回过头看向韩明云时,却发现这人正盯着自己的右手看。
修长的手指从金祐镇的手背上抚过,低着头的男人像是在触碰的过程中寻找着什么。
“这里…我记得留下过一道疤痕。”
韩明云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自己在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和疼痛时从梦中惊醒,那时的金祐镇就光着腿跪坐在他的身上,将一把匕首不深不浅地插进了他的胸口,脸颊枯瘦苍白的人很清楚自己没办法去杀死身下的男人,可他依旧这样去做了,从男人胸口中涌出的血溅在了金祐镇满是褶皱的白衬衫上,手中的匕首被韩明云夺过来时从正在发抖的人手背上划过,留下了一道很长的血痕。
被男人翻身按在床上掐住脖子的人无助地挣扎着,韩明云的另一只手抚过胸前的伤,沾满了鲜血的手在下一秒就紧紧抓住了身下人的腿,本就沾上液体痕迹的皮肤又被印下了一个血掌印。
“就这么想杀了我啊金祐镇,太可惜了,你可能还需要再努力一点。”
记忆中的那道疤痕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但此时已经从金祐镇的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眼前的人身上像是已经没有自己留下来的痕迹了,韩明云这样想着。即使在曾经的日子里,他给予金祐镇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后留下再多印记,好像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不见,这人虽然还是原先的那位作家,但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好像都已经是崭新的存在了,这一点倒是和另一位作家很相似。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那位名叫格雷•亨特的作家是一个死去之后并没有完全活过来的存在,虽然不知道那人心中还藏着些什么秘密,但至少探究这个故事的过程还算是比较有趣。
当然,身旁这位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的“编辑”先生也同样有趣。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只猫什么时候还会再次对着自己伸出爪子,而本就属于他的这具身体,还是应该再次留下自己的印记才对。
就在身旁人想要从韩明云带着凉意的触碰中逃走时,男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既然要扮演那位编辑,为什么不戴那枚尾戒?”
“什么?”
“你该不会…并不知道戴一枚尾戒在西方国家意味着什么吧。”
虽然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今天编辑部的那些女人投过来的目光倒让人觉得有些烦闷。
在不知不觉中修改了你那位好朋友“不婚主义”的人设可算不上是一位合格的演员吧,金祐镇。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故意引起那些女人的注意,毕竟曾经的你确实也是一个情感经历丰富的角色。
“不关你的事,放开我。”
“那个…二位,我们到了。”
今天这场聚会来的人虽然只有不到十位,但气氛却比金祐镇想象中的要热闹许多,围着长桌坐下的大家看起来心情都很不错,而金祐镇的心中却涌现出了一丝不安,像他这样喜好安静的人,要怎么做才能在这场聚会中不露出破绽呢?如果是怀特的话在这种场合肯定会成为焦点吧,可是此刻的自己好像没办法主动去说些什么,只能微笑着聆听他们的对话。
不过好在大家也并没有注意到默默吃菜的“怀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身前的酒杯不知在何时又一次被倒满,金祐镇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大大小小的酒瓶杂乱无章地摆放在桌上,金祐镇甚至不知道自己喝下的是什么种类的酒,但他很清楚今天的自己绝对不可以喝醉,不然在他对面的男人肯定会趁这个机会将他带走。
“韩,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韩明云举起酒杯,笑着与身旁的卷发女人碰了一下杯子,喝下一小口酒。
“我研究戏剧,还和一位朋友在一起写过剧本,感兴趣吗?”
“嗯…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可没什么人会看戏了哦。”
“对啊,毕竟饭都吃不饱的人占大多数嘛,但是现在看一场电影只要十五美分。”
“那我们哪天组团去看电影吧。”
“好啊好啊。”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金祐镇放松了很多,他确实没有想到今天的一切都比想象中要顺利,好像只需要静静坐在这里等待这场聚会结束就好,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该怎样躲开韩明云顺利回去。
或许是因为那位“可能也会来”的社长并没有出现在这里,所以大家才这样开心吧,但如果没有那位的命令也不会促成这样的一场聚会,不过久违的与许多人坐在一起的时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而此时的他也在思考中找到了解决眼前这个“大麻烦”的办法。
“怀特,看你今天没喝多少啊,这可太不像你了。”
“我这不是大病初愈吗,喝多了的话家里那位作家又要和我闹了,他还等着我回去看稿子呢。”
“哎呦,听你这话怎么跟娶了个老婆似的。”
“戒指都摘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说什么呢…这样吧,让新来的替我喝怎么样,我看他还挺能喝的。”
突然被关注到的人愣了几秒后看着面前这张有些得意的脸,这点倒是学得和那位编辑很像。
“可是怀特,你这难道不算是欺负后辈吗?”
“他实在是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喝啊,我又没逼他,酒量差可以说出来,也没人会在意这些的,对吧?”
“那这样的话,韩…”
“既然这位前辈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喝多少都可以。”
了然的笑意在韩明云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瞬,男人接过金祐镇递过来的酒杯,将满着的酒一饮而尽。
这场聚会仍在进行着,韩明云在哄闹声中喝下了一杯又一杯不知是什么种类的酒,他只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变形,而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渐渐变得混沌不堪,男人最终醉倒在了这张桌子上,在金祐镇的面前。
一些还算清醒的同事陆陆续续从这家店离开,只剩下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人靠着彼此趴在桌子上。
微醺的人觉得自己并没有义务留下来照顾这些人,毕竟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马上从这里离开。
不过怀特的大衣还在韩明云的椅背上,因为刚刚进来这家店时,金祐镇坐着的这把椅子并没有椅背,于是眼前的男人便十分“绅士”地接过这件大衣挂到了自己的身后。
金祐镇悄然无声地走到韩明云身边,将男人背后的大衣拿起来穿上,在他转身打算离开时,被原本趴在桌上的男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下一秒,这个本应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站了起来,伸出胳膊将金祐镇圈在了怀里,准确的说,男人面朝着金祐镇将身体完全靠在了这人的身上,一双手环上了金祐镇的脖子。
加重的呼吸声随着呼出的热气钻进金祐镇的耳朵里,男人的体温好像比平日里要高上一些。
“送我回去。”
“放开我。”
“送我回去。”
贴在金祐镇耳边的人只是重复着刚刚的话,完全挣脱不了这个怀抱的人在一声叹息之后,身上“挂着”这男人十分费力地走出了这家店。
金祐镇从未想过自己会再一次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家酒店里,当他从男人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时,这里的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仍是一副根本没人居住过的样子。
他将像是昏睡过去的男人搂住自己的胳膊推下来,扶着韩明云的肩膀将人放在床上躺好,跪在床边的人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必要去照顾这个男人,但还是在思索了几秒后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到了韩明云的身上。
“算是两清了吧,毕竟是我把他灌醉的。”
这样想着的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床上在“昏睡”中突然伸出手的男人拽了下来,金祐镇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扑在了韩明云的身上。
下一秒,喝醉的人翻身将金祐镇压在了身下。
“放…放开,让我走。”
“走去哪儿,你本就应该留在这个地方。”
韩明云的大脑仍是一片混沌,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喝醉了没错,但与那些普通人比起来,暂时被酒精麻痹大脑也并不会对行动能力产生太多的干扰,而他即使处在模糊不清的世界中,也依旧知道身下的人是谁,而且能格外清晰地将这人所有的表情都纳入眼底。
微醺的人正红着脸,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睛就这样瞪着身上的男人。金祐镇使不上什么力气的手在韩明云的胸口推搡着,男人红着的眼睛唤起了他曾经的那段记忆。
可是为什么这双眼睛看起来与那时有些不同呢?
此时的韩明云好像只是被酒气熏染得眼睛发红罢了,这眸子里并没有像那时一样寒凉又狠戾的光,看来这人确实是喝醉了没错,不然怎么会露出这样茫然的表情。
“如果你是想说些什么的话,改天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一聊,总之你现在先让我回去。”
“聊一聊…我和你,怕是没什么好聊的。”
“唔。”
熟悉的气息被酒气缠绕着包裹住了金祐镇的身体,韩明云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柔软与柔软交融之时,寒冷也与温暖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不断吸允着身下人嘴唇的男人只是轻柔动作着,不同于曾经那样只带给金祐镇肆虐的痛。
很少被韩明云温柔对待的人还是在这个过程中开始颤抖,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还能逃去哪里,只能紧皱着眉头接受着男人的触碰,他再一次回忆起那些摧残着自己身体和精神的画面,不安和恐慌涌上心头的这一刻,他依然没办法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
被压在身下的人呼吸声渐渐急促,好像肺部的氧气也随着这个吻缓缓耗尽,滋滋作响的唇齿相融过后,韩明云抬起头来看向身下人沾上水渍的脸,一只手伸向了金祐镇的身后。
“啊…不,不要揉。”
男人自然不会将这话听进耳朵里,虽然他现醉得有些迷糊,但仍知道金祐镇穿着一身并不属于他自己的衣服,与穿成这样的作家发生点什么好像有些奇怪,不过将这人本就不合身的衣服全部脱下来之后,应该会好很多吧。
脸颊微红的人有些懵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他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明明今天的自己只喝了两杯不知叫什么的酒罢了,为什么会像是醉了一样完全使不上力气去反抗。
“啧,都说了让你换条裤子。”
喝醉的人发出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但却是很轻的传入了金祐镇的耳中,不带有任何不满的情绪。韩明云喝醉后性情好似变了的模样让身下已经被脱得只剩下裤子和衬衫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他抓住韩明云在自己身上动作着的手试图去阻止这男人将自己脱光,但男人还是把金祐镇身上这条将臀部包裹得很紧的裤子扒了下来,只留下一件被解开扣子的衬衫。
直到男人吻过身下人的锁骨和胸前的那两抹红时,金祐镇仍在努力地将身上的人向外推,而在韩明云眼里,这样的动作根本算不上是拒绝。
他用十指扣住金祐镇的右手按在一旁,这人腕上的那枚不知在什么时候松了的手表,随着韩明云的动作滑落到了手腕之下的位置,被棕色表带压迫过的白皙皮肤上,留下了一条很明显的红印。
韩明云握着金祐镇的手让人将胳膊抬起,低头咬在这人手腕的红印处。
“啊…唔,疼,别…别咬。”
牙齿尚未合上的人看着金祐镇的手,又在喊着疼的人右手小拇指上咬了一下,换来了身下人的又一声痛呼。
“我说了,你这根手指,还是应该戴上戒指才好。”
不过戴在左手的话就和那位编辑没什么区别了,换一边戴才更有意思。
喝醉的人虽然看起来与以往确实有些不同,但好像依旧没什么耐心去做一些准备工作,他用唾液沾湿手指后,便将金祐镇的一只腿弯曲着按向这人的胸前,在一览无余的风景之下,修长的手指伸入了许久未被触碰过的后穴中。
“嗯…啊,不要…别碰。”
“紧张什么,又不是没碰过。”
确切地说只是有一段时间没碰过罢了。
“呃…啊,唔嗯。”
俯颈而下的男人再次吻住了金祐镇的嘴唇,手指在后穴中的动作仍未停止,几个月没被自己触碰过的人确实变得有些紧涩,但包裹住自己的软肉还是这样温暖。随着几根手指持续性地在这软穴中进进出出,金祐镇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一些,韩明云当然明白触碰到哪个点才会让这人产生这样的反应,也知道如何做才能不去抚慰半挺立起来的前端也可以让身下的人走向高潮,毕竟这具身体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手指的进入变得顺利起来,湿软的温热将男人的手指吞进后又再次吐出时,金祐镇仍是一种大脑茫然的状态,他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什么比之前要温柔许多,也不清楚此刻的自己产生浑身酥麻的感觉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无法躲避的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不过如果这男人真的醉到性格都与往常不同了的话,应该是没办法继续接下来的事才对。
就在金祐镇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并决定找机会溜走时,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仍萦绕在他的耳边,格外熟悉的触感顶在了身下沾上水渍的穴口边缘。
“你…为什么,不是喝多…啊——”
金祐镇惊讶于男人在喝多之后性器仍能硬挺起来的状态,当韩明云的性器顺着柔软的穴口毫不费力地挺进身下人的身体时,许久未感受过这一刻的人被激得浑身酸软,虽然男人在进入时依旧带给了他一瞬被撑开的疼痛,但却不像曾经绝大部分时间里那样令人窒息,难道自己的身体真的选择了接受韩明云的侵入吗,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
“喝多了…又怎么样?”
“啊…嗯…慢…慢点。”
只穿一件敞开怀的衬衫的人正随着韩明云的挺入晃动着身体,金祐镇只觉得自己所剩不多的清晰意识被男人越来越快的动作撞击成了无数个碎片,现在的他即使咬住嘴唇,也无法克制住令他羞耻不已的声音从嗓子里飘出来。
满身酒气的男人一只手伸向了金祐镇胸前那颗早已挺立起来的红珠,被手指揉搓着乳尖的人身体颤抖着,细碎的呻吟声伴随着肉体混杂着体液相互碰撞的声音,明明冬夜来得寂静又寒冷,可房间中被侵犯着的人却在此刻让汗水浸湿了头发,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床单,朦胧的双眼已经看不太清韩明云的脸,只能感受着身上身下同时袭来的刺激感。
柔软的胸部被一只手抓住后不停揉捏着,一声转瞬即逝的笑传入了金祐镇的耳中。
这个男人是在笑什么呢?是嘲笑他现在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因再次将自己抓住而产生了久违的愉悦感。
“没有我的…这段日子,倒是胖了不少。”
“啊,才…嗯…才没有。”
可大腿、臀部、胸前,都比之前要柔软丰满了许多不是吗?男人这样想着,他俯身含住金祐镇胸前的红珠,不断吸允、轻咬、舔舐着,在软嫩白皙的胸前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吻痕和咬痕。
明明就连味道都不一样了,这人尝起来好像要比被自己关在那间屋子里时要甜上许多,难不成只要每天泡在咖啡厅里吃块蛋糕,身体就会沾染上这样的味道吗?
还是自己被酒精麻痹大脑后连味觉和嗅觉都被扭曲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呜…呜嗯…”
不断涌现上来侵袭着大脑的快感蔓延到了金祐镇身体的每一处细胞,渐渐的,他感到自己像是在意识模糊中被人推到悬崖边用绳索吊了起来,而万丈深渊之下便是一片漆黑的海,淹没快感的恐惧让他的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此刻的他知道自己无法去抓住任何东西来获得安全感,只能微张着嘴承受着韩明云给予他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性事,高潮到来之时,金祐镇流着泪发出一声颤抖的呻吟。
“你是…在哭吗?”
韩明云知道曾经的自己向来喜欢看到金祐镇在挣扎时那张绝望的脸上落下的眼泪,可为什么此时的他看到这人的泪水却并没有之前那种满足而愉悦的感觉,而是在感到心慌的同时胸口也越发酸痛,难道也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吗?
混乱得一塌糊涂的大脑好像没办法再去思考什么,韩明云不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由什么控制着,只知道自己放慢了进入金祐镇身体的动作,他凑近金祐镇的脸,看着那双不断溢出泪水的眼睛。
这人的眼泪不会也变成了甜味的液体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心中的一个声音这样对韩明云说着。
男人的舌尖轻舔过金祐镇脸上的泪珠,红着的眼睛瞬而带上了一丝的不满。
“是咸的。”
“呜…什…什么?”
可能是今天灌下的酒真的太多了吧,韩明云这样想着。不然为什么这颗心脏会如此剧烈的跳动着,为什么看着眼前人湿着的眼眶时,这双手在不知不觉中伸过去为他抹去了泪水,又将这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人曾经问过,在我的心里他是什么。
可这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金祐镇,告诉我。”
将头埋在金祐镇脖颈处的男人呼吸声依旧很重,身下的人在被抱住的这一刻,像是在悬崖峭壁上发现了一根结实的藤蔓那样,紧紧地抓住了男人的背。
在被金祐镇搂住的这一刻,男人眼睛里的酒气仿佛散去了,金灿灿的光辉从阴沉沉的天空中第一次逃过了乌云的笼罩,久违的照在了冰冷漆黑的海面上。
金祐镇,我漫长而无解的生命里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人。
这颗心也未曾像靠近你时这样跳动过。
可我仍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告诉我…在我的这个地方。”
男人将身体完全贴在金祐镇的身上,胸口中跳动的声音也在此刻传入身下人的耳朵里。
“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告诉我…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第 23 章節 :鸟的归途
章節內容
细雨绵绵的冬夜,从空中洒落下来的雨将透明窗抹花后顺流而下,阳光照进来时,无数雨滴被烤成斑驳的水痕。
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人觉得有些冷,即使房间里的供暖器还在工作,也阻挡不了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的身体,而在裹住身体的颇为熟悉的味道中,依旧可以闻到尚未消散的浓烈酒味,皱着眉的人能感受到自己正赤裸着躺在格外柔软的床垫上又盖上了一床很厚的被子,可这莫名袭来的寒意却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不仅贴着他赤裸的身体还将他牢牢圈在怀里抱住的男人。
意识仍有些模糊的人努力将眼睛睁开,他的大脑在茫然之中静止了几秒才开始了运转。金祐镇正侧躺在韩明云的怀中,还在熟睡的男人搂着他的腰,这人的白色衬衫解开几颗扣子露到胸口,翘起来的布料时不时摩擦在金祐镇胸前大大小小的伤痕附近,真实的刺痛感让金祐镇更加清醒了,他不得不轻吸一口气向后躲,但拉开一点距离之后,眼前的男人又挪动身体蹭了上来。
原来这男人即使与普通人再不相同也是会喝醉的,金祐镇这样想着。其实在看到韩明云昨晚一反常态的样子时,他的心中也并非毫无波动,不过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一场性爱证明不了什么,就算韩明云因摄入大量酒精而暂时改变了性情,有些东西也是绝对不会变的。金祐镇知道自己不会忘却曾经的痛苦,也不会选择去原谅什么,可他很清楚自己无法杀死这个带来所有苦难的男人,既然如此的话,还是同往常那样静静地逃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昨天夜里是下了一场雨吗?当时的他好像听到了窗外的雨声,不过已经记不太清是梦还是现实。在金祐镇的记忆里,更多的是在意识朦胧之中一次又一次被身旁的男人吻到大脑缺氧。明明在过往的时间里,韩明云从不是一个喜欢在做的时候这样去吻他的人,那时的男人总是以一副冷漠的姿态俯视着他,任由被咬住脖子的猎物垂死挣扎着,好像只要看到这样的画面,这男人就会产生更多的快感。他们之间的性爱从来不是平等的交易,而是掠夺者肆意妄为地在鞭笞着这片早已荒芜的土地,让黑暗与绝望一次又一次地将身下颤抖着的人勒得喘不过气来。
过于反常的也不只是那样的亲吻,在曾经的日子里,韩明云也从不会像这样去抱着他不是吗?一般来说都是会在结束之后将自己晾在一边,甚至不会第一时间就给动弹不得的他盖上被子。那时的韩明云只会衣衫完整的在一旁抽着烟,像是走进了展览馆那样,满是傲慢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他的身体,仿佛在欣赏一幅由自己创作的画作,当与发抖的人视线相碰时,这男人又会微微勾起嘴角,满意而得意的神情让金祐镇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向那人。
他怎么会忘记那样一个将自己无数次杀死在深海中的男人。
听男人平稳的呼吸声不像是会突然醒来的样子。金祐镇将韩明云的手臂从自己的腰上抬起后放到一旁,又将被男人压住的衬衫一角拽出后坐起来,他迅速系好上衣扣子,光着腿跪坐在床上摸索着他那副不知被韩明云扔到哪里去了的眼镜。
屋子里太暗了,实在是看不太清楚。金祐镇见不远处十分厚实的酒红色窗帘垂在窗前,将外面遮挡得只有一缕微光从窗帘底部的缝隙里钻出后照在地板上。
下床的人光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尽量不让自己迈出的步子发出声响。光着腿的人走到窗前将厚实的帘子拉开,感受着雨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时的温暖。金祐镇就这样站在这里望着窗外树枝上的一只鸟,身上这件衬衫只能将他的臀部遮住一半,不过好在这家酒店对面并没有住户,而此时寂静一片的街道上也并没有行人经过。
这房间里太闷了,真让人喘不过气来。金祐镇眉头微皱着将窗户打开,冷风涌进来的那一刻,他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不得不在好不容易呼吸顺畅后又再次将窗户关上。
那只鸟为什么不怕冷呢?如果他也能成为这样的鸟就好了,金祐镇这样想着。
落在树枝上的那只鸟停留了一会儿后又一次飞向了空中,窗边的人视线跟随着它离开的方向,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昨夜里韩明云所说的话。
“在我的这个地方,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需要由我去回答,韩明云,因为我从未想过要存在于你的那个地方,我想要的只是一双在严寒之下也依旧能够飞向天空的翅膀,而这样的自由即使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又或许会在某一日冻死在一片雪地之中,我也不愿被困在你心中的牢笼里嘶哑着歌唱。你应该很明白这一点才对,我们永远不会是同路人,也永远不可能被“感情”牵上命运的绳索,因为从我的上段故事结束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将曾经的我彻底杀死在了掌心之中。
好在重获自由的我再一次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而过去的那一切都不会再次牵绊住我的脚步,虽然关于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没办法去挽救什么,但我绝不会纵容你再去破坏那两人的命运。
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被金祐镇拾起,好在这些衣服没有被韩明云破坏,不然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向怀特解释。松了口气的人穿好衣服后站在床边,俯身将那副被韩明云压在枕头下只露出半边的眼镜拿起来戴上,又将刚刚醒来时就在脚边的黑西装捡起。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人所说的,但还是将它拿走试试吧。”
这样想着的人从西装口袋里找到了什么后塞进大衣口袋,他思索了片刻,又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样东西,然后近乎无声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一大清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你不是说过…需要帮忙就来找你。”
“为私人检测药物可是犯法的,先生。”
“但这座城市从不由法律管控不是吗?”
准确的说,这座城市中的任何罪恶都可以无拘无束地于噩梦之中继续滋生下去,而空有文字的“法律”恐怕还没有新闻报道的作用大吧。
眼前的男人是金祐镇刚来这座城市不久后认识的,名叫凯文,是一名行为处事都不怎么“干净”的医生,而金祐镇之所以能遇到这人,只是因为某一日在一家极为偏僻的餐厅吃晚餐时,突然闯进这家店的男人钻进了他的桌布之下。
“别出声,我不是坏人。”
这样的场面说出这句话来好像没什么说服力。金祐镇望着窗外匆匆走过的几个面相更为凶狠的人轻叹一口气,选择了安静地将盘子中的牛排吃完,他可不想在晚饭时间卷入什么麻烦之中,更不希望和任何无关紧要的人扯上关系,躲躲藏藏的日子里最好还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很感谢你,先生,如果你今后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撂下一张名片就离开的人并没有被金祐镇放在心上,不过这名片上写着的地址倒是很熟悉,金祐镇常常去这家医院拿药。
之后的时间他们也在医院里偶尔有过几次交谈,但金祐镇从未把这人当成过朋友,也从未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天会来求这男人办事。
“好,我可以想法子把这药送去检测,但也只能是判断它的化学成分,关于功效方面恐怕没办法通过检测…”
“没关系,你只需要帮我看看它的成分会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就好,费用方面你尽管开口,只要我…”
“钱就不用给了,就当是上一次的报答好了,一周之后你再来找我吧。”
走在寒风中的人将手握紧后藏在大衣口袋里,被冻得通红的耳朵看上去快要滴出血来,这让他时不时就要伸出暂时捂热的手来暖一下耳朵,不过好在他的大脑现在十分清醒,正在思考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路过格雷家附近的小河时,金祐镇将头上的黑礼帽摘下来扔进了水里。
“怎么这个时间才回来,是报社的工作太多了吗?”
几下规律的敲门声过后,屋内的作家匆匆走过去开了门,刚进屋的人眼镜上蒙了一层白雾,鼻尖也冻得通红,他不停搓着僵硬的手,接过格雷手中那杯递给他的热茶。
“昨晚编辑部聚会来着,喝得有点多了就…就睡在了同事家。”
“这样啊,没事就好,怀特他挺担心你的。”
这个屋子里闻起来好像多了一些其他的味道,金祐镇抬起手来闻闻袖口,难道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吗?可这里闻起来像是有一股潮湿的腥味,好像还夹杂着汗味,而不是他身上这种酒味,难道昨天傍晚自己不在时发生了什么吗?
在看到不远处坐着的人朝他走过来时,金祐镇弯起了嘴角,看来这位编辑终于能够不依靠外力自由走动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人是在什么时候就恢复得这样好了,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
离得与这位编辑近了一些之后,金祐镇才发现了眼前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他的目光游走在怀特身上,面色潮红的人嘴唇破了,此时正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衣,露出的脖颈布上了几处十分清晰的红痕,金祐镇愣了几秒后,眯起的眼睛和嘴角弧度中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而在看到眼前头发乱糟糟的人一脸“笑什么啊”的气鼓鼓的表情时,他只好抿起嘴唇努力克制住自己有些雀跃的心情。
虽然昨晚的他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幸,但跟眼前的画面比起来,那些事也不是很值得记在心里。现在看来他昨晚没有回来倒是很正确的决定,虽然这“决定”也由不得他,但却为家里的作家和编辑创造了更多的独处时间,这可能是这一夜里唯一一件让人感到开心的事吧,毕竟自己的到来一直都会打扰到这二人的相处,有这样的机会确实很难得。
要不然他还是搬出去好了,金祐镇这样想着,既然那个男人已经顺利找到了他,他便没有必要继续藏在这里了不是吗?或许换一个地方才是更好的选择,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应该完成的事。
察觉到他的编辑有一丝丝不满的情绪时,站在一旁的“罪魁祸首”舔舔嘴唇,眼神闪躲着看向了别处。格雷觉得现在的氛围有些尴尬,虽然他并不是很在意金祐镇看向怀特的目光,也并不认为他与怀特之间的感情应该向什么人隐瞒,只是这种极为隐私的事好像确实不应该摆在明面上,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被自家编辑狠狠地瞪上一眼。
“对了祐镇,既然这两天休息就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你一会儿先去洗个澡吧。”格雷一边说着,一边给眼前的人找出了一身之前洗好的衣服。
“哎不对,还是等一下,我先…”
格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金祐镇叫住,刚刚接过衣服的人转身后又回过头来,可还没听格雷把后面的话说完,他就被怀特一把抓住了胳膊。
怀特格外认真地注视着金祐镇明显有些紧张的脸,凑近这人后嗅了嗅本属于自己的衬衫领口。
其实从金祐镇刚刚进来时他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不论是这人身上除去酒味之外的另一个人的味道,还是这人将衬衫领口立起来遮住了脖子,虽然喝多的人将衣服穿得乱七八糟也很正常,不过从金祐镇总是向上拽拽领子像是想要遮住什么的动作来看,这样的改变很明显是故意而为之。
此时的格雷有些茫然地站在一旁,他只看到怀特皱着眉拍了拍金祐镇的肩膀,随后便拉着金祐镇走向了浴室,作家并不知道自家编辑打算做些什么,难道是因为金祐镇回来太晚又沾染了满身酒气所以在生气吗?格雷很清楚怀特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虑,所以不会选择在这时跟上去问些什么,但是…
此时此刻,站在浴室里的金祐镇不知所措地捂着领口,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因为他知道怀特正盯着自己的脖子看。
他看着编辑这副了然又冷静的表情,又见这人的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句子通过怀特的口型映在金祐镇的眼睛里。
“把衣服脱了。”
“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现在就脱了。”
无法发出声音的人明明只是动了动嘴唇,可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的表情还是看得金祐镇心里一颤。
微微发抖的手将外面的马甲脱下,低下头的人抿着嘴唇,缓慢地解开衬衫扣子,露出了依旧白皙但伤痕累累的脖颈和胸口后便不再继续往下动作了。
一声叹息传入了金祐镇的耳朵里,他现在觉得自己像一个做错事后被父母抓个正着的孩子。
怀特觉得眼前人身上的痕迹格外刺眼,明明刚才还在笑着看他的人,身上的风景倒是比自己的要“精彩”许多。
他从金祐镇手中将刚刚脱掉的马甲拽过来扔在地上。
眼神中只有不满和愤然的人撇撇嘴,他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下金祐镇胸前其中一处咬痕,这人“嘶”了一声向后躲开了这只手。
果然不该让这人替自己去报社的。
怀特咬着本就破了的嘴唇,嘴边微弱的疼痛无法减弱此时因自责而产生的另一种痛。他早该预料到那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会再一次找到金祐镇,虽然金祐镇又一次从那人手中逃了出来,可现在看来,自己的妥协终究还是让眼前的人受到了伤害。
“没…没事的,这个一周左右就会好。”
要经历过多少残忍的对待才会对这种事如此清楚,这人说出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平日回家时与他打声招呼那样自然,可又是这样的让人感到不安和心痛。
“真的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呢吗?”
怀特眼睛里的怒意被忧伤所覆盖时,金祐镇上前抱住了他,虽然胸口被蹭到的地方依旧疼得他快要流出眼泪来,但他抱住眼前人的手并没有因此松开。
“工作…也很顺利,编辑的工作好像…好像还挺适合我的,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这句话哽咽着传入怀特的耳朵里时,抱着他的人像一只小猫似的,用软软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而怀特的手就在这时抚上了这只猫的背。
“不疼的,真的。”
在感受到耳边呼出的热气正在说些什么时,金祐镇这样回答道。
这样久违的温暖要是能一直停留在这个冬天里的话,身上的疼痛也会慢慢融化后消失在记忆里,最值得他去记住的从不会是那个男人给予他的痛苦,被人惦记、担忧、牵挂时所产生的幸福感,也绝不会被身体上的疼痛所覆盖。
“不要…不要说对不起,谢谢你相信我。”金祐镇将怀特抱得更紧了一些。
能够再一次选择去相信他人,也能够被重要的人所信任,这可真是久违的感受,毕竟曾经的他从不会是一个能够承担起“信任”的人。
如果能够一直拥抱着这样的温暖,应该没有任何一只鸟儿愿意飞翔在冰天雪地之中,而如果这只鸟儿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再多的悲伤也会消散在风中吧。
不过这个家中好像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金祐镇吸吸鼻子,含着泪的眼睛看向了不远处的浴缸。
那底下好像有一件深色的衬衫。
这股难闻的味道…
是血吗?
第 24 章節 :黑白之间
章節內容
“怀特,你的手…是受伤了吗?”
其实从今日见到怀特的第一刻,金祐镇就发现这人的右手缠着纱布,但他见作家和编辑都没同他说些什么,便也不好意思开口去问,不过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不同寻常的味道却让他再度产生了疑虑,难道昨晚他不在时,这里还发生了其他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吗?
眼前人听了金祐镇的话后点点头说了些什么,口型是“只是擦伤而已”。
“让我看一下。”
就在金祐镇轻抚过怀特手腕上的伤口时,面前的人因疼痛皱起了眉头,随后便将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真的没事。”
怀特动动嘴唇这样说着,为了让金祐镇能更清楚地理解他的意思,无法发出声音的他自然不会说太多去解释什么。
见金祐镇点点头后仍是一脸担忧的样子,怀特抬起手安抚式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而此刻的金祐镇却不只是被担忧填满了大脑。
怀特手上好像是横向的一道较长的伤痕,所以肯定不是擦伤…难道是刀伤吗?
那他为什么要撒谎说是擦伤呢?浴缸下那件属于怀特的衬衫上肯定是沾上了血,所以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我想先打扫一下浴室,你们…”
推门而入的男人看起来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再度抱在一起的两人在听到声响时便望向了站在门口的男人,作家在对上自家编辑的眼神后愣了几秒,退后一步站到了门外。
虽然作家想不通为什么在自己家中还需要去回避什么,可他的到来好像确实打扰了眼前的两人,不过现在最应该在意的也不是这件事。
格雷此刻最为担忧的,是这间浴室虽然在昨夜简单清理过,但应该还需要再仔细检查一下,毕竟昨晚的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有没有将一切不应该出现在家中的东西都处理好。
在推开浴室的门后,格雷看到金祐镇敞开的领口以及皮肤上的伤痕时确实有些惊讶,很明显他在刚刚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而他家这位向来敏锐聪颖的编辑倒是早就意识到了金祐镇有何不同。
察觉到作家投过来的目光时,怀特将金祐镇敞开的领口合上后向上拽了拽,拉着这人的胳膊走出了浴室。
这间浴室确实应该好好打扫一下,怀特这样想着,刚才的他实在是太过担心金祐镇的状态才一时之间忘记了昨夜的事。眼前的人这样善良,又如此厌恶暴力与罪恶,如果最终真的被这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二人又会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况中呢?
“不行,我说过了,不可能现在就让你回去工作的。”
“你还是再休息几天才好,毕竟如果你突然说不出话来也很奇怪对吧,报社那边的事交给我就好。有些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应对的方法了。”
听眼前的二位作家这样说时,怀特感到了些许烦躁,这两人的态度一个强硬一个温和,可话里话外都是不想让他去报社的意思,就好像把他当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或是孩子,这也太莫名其妙了,明明他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不是吗,只是暂时没办法开口讲话罢了,真不知道那个令人厌恶的混蛋究竟用了什么药才让自己变成这样,如果让他再次见到韩明云,就算没办法杀死那男人也应该狠狠地捅上几刀泄泄愤。
其实最近这两天,怀特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虽然那天晚上的他完全想不通作家为什么能顺利找到自己,但现在想来,这男人怕是在这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没有在撞破真相的那一刻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可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不是吗?如果格雷真的很早就发现了自己是Black,应该不可能这么淡然地面对他所做的这一切才对,以他对作家的了解,这人不可能如此平静的,甚至是没有流露出丝毫慌乱与不满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再怎么说格雷也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作家,就算写下过再多血腥震撼的画面,也不可能瞬间就接受了他书中的“杀人狂”一直生活在自己身边这件事吧。
难道说格雷对他隐瞒了什么吗?就像那个神秘男人所说的那样,可若是想要找到问题的答案,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查起呢?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最近两天这位作家是不是把自己盯得太紧了一些。
“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当看到坐在一旁的编辑看着稿子皱了皱眉头时,格雷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怀特神态的变化,因为在这之前他正盯着这人的脸,而让怀特感到有些不自在的也正是这一点。虽然他的这位作家一直以来都会在这时看着自己,但为什么这目光比前些日子的要滚烫得多,就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融化后装进他的眼底。如果是之前,格雷在发现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后也只是会问一句“稿子有什么问题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来担心自己的身体。
更让怀特感到费解的,是明明他现在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可这位作家却总会以各种理由禁止他出门,比如“今天外面太冷了”“最近那家店不开门”“你想要什么我会出去帮你买的”“地面结冰了,摔倒了就不好了”等等,这让怀特觉得自己在这两日里被作家牢牢锁在了这间小屋中,就好像那个神秘男人所说的话都变成了现实一样。
即使他尝试着去理解格雷的心情,也会觉得这样的忧心过于无理取闹,虽然他很相信眼前的男人不可能一直不让自己出门,但这位作家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难道这样的改变全都是自己造成的吗?
如果他真的向格雷问些什么的话,这人会解答自己的困惑吗?
可这位作家又有什么事是可以向他隐瞒的呢?明明从自己认识格雷开始,这男人就是一个温柔又真诚的存在,作家的灵魂就如同冬日里从空中飘下的第一片雪花那样洁白清澈,这样的人不应该有什么秘密才对。
怀特很清楚作家的性格并未发生改变,只是这片在阳光照耀之下莹莹亮着的雪花,好像也并非他想象中得那般柔软易碎,其实在很多时候,格雷有些强硬的样子甚至会让他感到一丝害怕,每到那时,这片雪花好像就化作了一把冰冷的利刃,让人不敢去拒绝什么。
不过还有一点很值得在意,这位作家最近是不是太黏人了一点。
格雷正从身后将怀特圈在怀里,这男人的下巴抵在自家编辑的肩头,毛茸茸的脑袋就贴在怀特的耳边,双手则环住了怀特的腰,而此时的怀特正在准备今天的午餐。他不懂这位作家为什么跟上来后又从后面抱住自己,明明刚才修改完稿子后说要去小睡一会儿的不是吗?更奇怪的是金祐镇早晨出去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今天难道不是休息日吗?那人所说的“应对的方法”又是指什么呢?这两位作家未免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吧。
“现在这样不好吗?”
当怀特在格雷的“束缚”之下终于将三人份的午餐准备好后,看上去心情不错的作家却在看到怀特在纸上写下的字后收起了笑容,露出了有些抗拒的表情。
饭桌旁,刚刚喝了一口牛奶的人舔舔嘴唇后又看了一眼自己写下的话,这句话应该不会产生什么歧义吧,为什么他的作家要这样看着自己呢?
纸面上只写着一句很短的话,因为怀特此时正饿着肚子,所以打算吃完饭后再与作家详谈这件事,但他没想到格雷对这句话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们搬家吧,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
其实自从格雷的作品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后,怀特就有了搬家的念头,这位最好的作家不应该蜗居在这样的角落里才对,换一个好点的环境对创作肯定也是有益的,即使自己已经找人重装了壁炉也翻修了浴室,可这样的房子依旧不适合三个人生活不是吗?
“我不想搬出去,因为我…还是有些舍不得这里,毕竟都住了这么些年了。”
看到眼前人露出了难过的神情后,怀特其实不太能理解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会让格雷如此不舍,在他看来,这个地方承载了作家太多的痛苦与磨难,如果能从这里搬出去的话,这男人的心情应该会好上许多才对,可为什么格雷却会在听到自己的提议时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看上去在担忧些什么,如果是这里有什么让他放不下的东西,搬家时一起带走不就好了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作家对这间小屋如此恋恋不舍呢?
为什么与格雷相处得越久,心中的困惑就越多,就好像他从未真正理解过这位作家一样。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听了格雷的话后,怀特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刚刚写下的文字。
稿纸上的第二段文字是:我们不搬家的话总不能三个人挤在一起睡吧,你也不可能每个夜里都不休息,会熬坏身体的。
作家答非所问的样子让怀特有些茫然,看来做一个“哑巴”真是一件麻烦事,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像往常那样三言两语就说服格雷,而这位作家就像是故意看不懂他所写下的话那样移开目光望向了窗外,怀特想了一下格雷刚刚所说的话,还是没能明白搬家这件事与金祐镇什么时候回来有什么关系。
“对,先放这里吧,小心一点。”
就在怀特吞下盘子中最后一口蔬菜沙拉时,窗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十分嘈杂的其他人声,当怀特颇为疑惑地抬起头时,格雷已经放下手中的刀叉走过去打开了门。
令怀特更为讶异的事就在短短几十秒之内发生了,几个看上去十分强壮的陌生男人在这时“闯”进了家里,将一张床抬起来后竖着从大门口“塞”进了屋里。
在这个过程中,怀特几乎愣在了饭桌前,他完全不知道金祐镇是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床,而从作家毫不意外的表情来看,这两人怕是一早就商量好了这件事,难怪刚刚吃饭时格雷会那样回答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两位作家是在什么时候统一了“战线”,但现在看来不管他再怎么去劝,格雷也是不可能答应他搬家的事了,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也会被这位作家“先发制人”。
“其实是我的主意,多一张床的话会方便很多,虽然看着是有些满…但你看,这张旧床正好可以放在书架旁,其实也不是很碍事,我以后一个人睡这里就好,你们也…不用太顾及我什么的,真的。”
听完金祐镇的话,满脸无奈的人只是叹了口气后望向不远处那张崭新的双人床,看来当面前的二位作家串通一气之后,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也只有接受的份了,至于搬家的事,还是等自己能说话了后再与格雷好好谈谈吧,而关于金祐镇所说的不用顾及…再怎么说他与格雷也不可能在家里有第三个人的时候去做些什么吧,格雷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才对。
此时的格雷只是望着怀特这副想说什么又没办法开口的既委屈又无奈的样子,他的眼睛里只映出眼前人的模样,可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在下一秒缓缓落回原点。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想多在怀特的身边停留一些时日罢了,一个早已能看到未来的自己会走向怎样一种结局的人,却仍在不断尝试着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听上去倒是一件可笑又荒唐的事,不过既然他重新回到这里后有那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说不定那个既定的结局也会因此改变不是吗?虽然那间与怀特共同生活了许久的大房子也同样让他怀念,但此刻的他却不想再度回忆起那段令人痛苦的过往,不管是与怀特越来越激烈的争吵,还是自己离开这世界前的最后几秒中里填满了整个身体的痛与煎熬。
他不想再去往那样一个未来,也不愿回到自己曾经抛下一切后死去的地方,更不愿再次变回一个无法触碰到现实的亡灵,他不想再次看到最重要的人倒在自己面前蜷缩着身体流尽眼泪的样子,那样的场景远比杀死自己还要让他痛苦千倍万倍。
若是能一直留在这间小屋里,就好像他们二人会一直停留在最开始相遇的那一刻,时间会在这里停下脚步,这个冬天仿佛永远不会过去。
这就是他唯一想要的,于冬日之中幻化出来的大雪般寒冷的生命,所期盼和想要去拥抱的温暖,也只有他早已找到的那个春天。
“果然没错,这篇报道和格雷书中写的一模一样,所以…是有人在模仿格雷小说中的情节进行着犯罪。”
今日的阳光难得的温暖,早早完成工作的金祐镇正坐在办公桌前思索着什么,他的手中是不久之前的一期报纸,在这个地方找到过期报纸倒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其实在不久前他就对报纸上的案件报道感到了一些熟悉,只是由于他并没有太仔细地去阅读过格雷那本残忍的小说,所以才没有留下太深刻的记忆,而当他因为最近诸多不对劲的地方再次翻阅这本小说时,才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可即使真的有人在模仿犯罪,又和那两人有什么关系呢,想必他们应该也并不知道这件事才对吧。
“玻璃做的刀…尸体死亡时间是三天前的傍晚。刀伤,带血的衬衫…应该只是巧合吧,这两者之间应该完全联系不到一起去。”
此时的金祐镇正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手中的报纸和被他从面前的文件架中翻出来的那篇与案件对应的稿子,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烦乱,因为直觉正在不断提醒着他,所谓的“巧合”说不定就是打开真相的钥匙,可这真相的门后真的是他想要去找到的答案吗?
好像还有什么细节是被自己遗漏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根烟…韩明云?
之前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那根烟肯定是韩明云留下的没错,但人应该不是他杀的才对,他这样的存在根本没有必要也不屑于用那种方式来恐吓我不是吗?只需要留下一根烟让我知道他正在找我,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怀特和韩明云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好像在海边见到那二人时,他们就已经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了,所以怀特肯定在这之前就知道了格雷的伤与韩明云有关,那么他们二人究竟会在什么地方有过交涉呢?
失去那顶帽子的韩明云只会在夜晚外出,而怀特也经常会在夜晚去报社工作。
为什么一直以来,怀特都让我看好格雷,禁止那位作家傍晚时分外出。
为什么那位编辑从不让格雷看最新一期的报纸。
为什么韩明云之前避重就轻地说出找到我的经过时,刻意回避了与怀特交流过的具体内容。
韩明云在那个夜晚出现在案发现场肯定绝非偶然,而一个普普通通的罪犯恐怕也没办法吸引那男人的注意力才对。
不过,如果那人的模样与他一直以来想要找到的人的容貌…
“这么晚还不回去,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入耳中时,金祐镇还在刚刚的思考中没有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的人缓缓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没想到现在已经这个时间了,他本应该在太阳下山前离开报社才对。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再逃去什么地方了,不论是寂静无声的夜还是来到他面前的男人,他们所带来的寒意根本无法覆盖过漫上心头的恐惧与焦虑,而此刻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和一片混沌的大脑,只让他觉得刚刚所思考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怎么会得出那样荒谬的结论呢?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见金祐镇什么话都不说,韩明云只是低着眉眼看着那张愣住的脸,他不知道金祐镇在想些什么,但他很清楚眼前人现在的神情应该不是被自己吓到了,如果金祐镇真的还像以前那样畏惧他的话,怎么可能大晚上还留在这家报社里趴在桌上写写画画。
不过这人的英文倒是一直写的很漂亮,但这上面…为什么还用朝鲜语写着他的名字?
韩明云略显疑惑地看着桌上写满了英文的纸,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里倒是有些突兀。男人笑着从口袋中摸出烟盒,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金祐镇像是忽然回过神一样站了起来,从他刚刚打开的烟盒中抽走了一根烟。
这人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韩明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人双手颤抖着点燃那根烟后抽上一口,又深呼一口气后呆愣地盯着指间微弱的光亮,韩明云觉得金祐镇像是再度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他现在倒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位有趣的作家了,不过他今天过来倒也不是为了与这人站在这里抽烟的。
“金祐镇,你把我的帽子…”
“韩明云。”
男人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金祐镇就抬起头看向了他的眼睛,韩明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露出这种想要去探求些什么的眼神。
“怎么了?”
或许是由于金祐镇的语气过于认真,男人没再继续刚才所说的话,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位作家这样念出他的名字是想要问些什么。
“怀特他…难道就是Black吗?”
第 25 章節 :时间裂痕
章節內容
“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那么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金祐镇。”
是要向那位编辑挑明这件事后离开那间老旧的小屋,还是打算继续和那两人纠缠下去呢,你这一生最为厌恶的不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吗,如今的你既然已经看透了怀特•希斯曼隐藏在面具下的真实与丑陋,那么就应该再也不会去相信那人了吧。
还是说你可以原谅这世间一切的肮脏不公与邪恶,除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对你来说倒也算得上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不过我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跟你聊那位编辑或者是那位作家,即使他们的故事再过“诱人”,也不是我最应该去关心的事。
“怀特这么做,一定…一定会有他的原因吧,又或者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虽然能与金祐镇这样正常交流的情况并不多,但从韩明云的表情来看,他好像并不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作为旁观者来说,为什么要如此在乎这段故事中的主角有着怎样的命运呢,为故事中的主人公而忧心可不是他该做的事。
看到眼前人眉头紧锁地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韩明云的表情变得有些烦躁,他将手中的烟掐断后扔到地上,踩灭这烟头燃着的最后一丝光亮,随后便伸出手捏住了金祐镇的下巴让人看着他的眼睛,这人自从开始念叨起那位编辑后就再没有正眼瞧过他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究竟把那顶…你把它扔了?”
“扔什么?”
看来要收回刚刚夸赞这人的那句话了,韩明云这样想着,他的这位作家看起来好像已经被刚刚推理出来的真相吓傻了,原来这人的接受能力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小啊金祐镇,只是你现在所需要害怕的人或事,不应该是关于那位编辑才对吧。
“嗯唔…”
看着这双明明就在他面前但好像根本就没有映出他面容的眸子,韩明云伸出手摘下金祐镇的眼镜丢到桌上,掐着金祐镇的脸颊咬上了这人的嘴唇。
在这间只有他们二人的办公室内,男人开始肆意啃咬起金祐镇的嘴唇,鼻尖与鼻尖也在相互挤压碰撞中纠缠着,突然袭来的压迫感顺着男人的手臂包裹住了金祐镇的腰,迫使喘不过气来的人慌忙地推搡着男人的胸口,他连连后退几步,最终被韩明云握住一只手腕后按在身后的墙上,这个口腔中开始蔓延出血腥味的吻就这样延续了下去。
疼痛使金祐镇的大脑变得清醒,但被人掠夺走大部分氧气的他又觉得自己慢慢变得比刚刚还要恐惧,不过他所惧怕的早已不是眼前这个与他唇齿相融的男人,而是他的大脑中依旧不断浮现出那个令人费解的真相,他无法想通自己所推理出的这一切,那个对自己如同对待家人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残忍无情的杀人犯呢?他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做,要去质问那个人吗,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如果前几天的案件真的是那人做的,家中带血的衬衫便是证据,可是自己不在的那一晚家中还有格雷看着怀特不是吗,也就是说那位作家已经知晓了此事吗?既然如此那人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呢?还是说那二人其实是共犯…可无论怎么想这都是绝不可能的事,因为那位作家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而唯一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只有那人身上的气息,以及自己前段时间从韩明云口中套出的那句话,但是…
这人所说的“杀死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那位作家不是好好的活在那间小屋里吗?
如果怀特是Black的话,格雷在这个故事中又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呢?这一切的一切都太混乱了,像是将他的思绪关在了一间没有门和窗的小屋中,即使他在黑暗和寂静中顺着墙边不断摸索着,好像也无法在生命耗尽前找到出去的路。
“唔放…嗯…”
没有想出问题答案的人仍被韩明云按在墙边,男人冰冷的唇好像因为这个漫长的吻变得温暖起来,金祐镇能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发生了什么变化,因为这人的一只蹆就贴在他的两腿之间,而此刻的他只能努力从这个吻中挤出一些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不过很明显这样的抗拒并没有被韩明云放在心里。男人搂住金祐镇的那只手一路向下抚摸着这人的身体,最终停留在了金祐镇的臀部,他知道金祐镇的身体已经软到快要站不住了,因为这人的一只手竟然抓住了他的肩膀,不过在察觉到了怀中人一个细小的动作时,韩明云终于放过了金祐镇的嘴唇。
“嗯…别,唔…不能,在这里…”
“不在这里…就可以吗?”
男人最终稍稍松开了被他紧紧抓住的手腕,一圈红痕烙印在金祐镇的皮肤上,这痕迹与前几日留下的交叠起来,一深一浅,像是涂在白纸上的色彩干了之后又抹了一笔新的上去,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很满意这幅作品,不过这样的画由他一个人来欣赏就足够了。
刚刚那个肆意妄为的吻停下后,韩明云并没有与金祐镇拉开距离,二人的鼻尖依旧贴在一起,感受着在不规律的呼吸与心跳声中渐渐打湿彼此脸颊的温热气息。
韩明云看着这双蒙上水雾又填满了的埋怨与委屈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
明明他想做的事从不会被任何人打断,因为他在这世界走过的无数个故事中,没有什么阻碍能够让他改变自己规划好的道路,也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他记在心上的,可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在感受到怀中人在反抗中试图去咬破他自己的舌尖时,就像是将牙齿戳进了他心脏中最柔软的位置,让他在感受到一瞬的疼痛后停了下来。
金祐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那个…二位老师打扰一下,我能进来拿个东西吗?”
“啧…”
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的女人神色紧张地点头示意后快步走进来奔向了自己的办公桌,而此时的金祐镇也趁机从脸上写着不满的男人怀中逃了出来。
“琳达,我和你一起走。”
“可是那个…”
“不用管他,他可能是想留下来加班吧。”
女人在感受到不远处的男人冷漠却又锋利的视线时,只好点点头后移开视线,与身旁笑着的人一起走出了这间办公室。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绝对不会在看到刚刚那种画面后还有勇气走进这间屋子,她怎么会把明天就要交但还完全没有整理的资料忘在这里呢?看来丢三落四的习惯是应该改掉了,那位新同事的眼神未免也太可怕了一点。
“这个药没什么有害成分,放心吃就是了。”
“好,真的麻烦你了。”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金祐镇仍在做着编辑的工作,只是为了避开某些人,他必须要在太阳下山前完成当天的任务,而如果需要加班的话,他也会找借口请假回去与怀特共同完成剩下的工作,这样一来不仅效率提高了许多,也能让怀特更快接手最近的工作。
此刻的金祐镇已经从眼前这位医生手中拿回了前几天留在这里的药物,在得知了从韩明云那里偷到的药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后,他才放心了下来,这样看来那个男人应该并没有骗他,现在只需要将药片磨成粉末融进怀特每晚要喝的牛奶中就好,虽然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被那人察觉到,也不清楚这样到底有没有效,但也只能是先试试看了。
当金祐镇走出这家医院后,留在这里的这位医生只是静静望着窗外那个渐行渐远的,最终消失不见的身影。
太阳落山之时,他正在天台上抽烟,虽然今天的他并没有夜里的工作,但好像还是应该在这里留上一会儿,因为他知道有个人会来找他。
晚霞的余晖渐渐被黑暗吞噬殆尽,天台上的人望着空中那轮蒙上了一层薄雾的月亮,从远处走来的身影静悄悄地站在了他的身旁,一只手抚上这人的肩膀。
“为什么不把那药给他。”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似海面般平静,却又藏着一缕火苗在跳动着,就像他手中燃着的烟一般,看似微弱却能够点亮他那双向来寒冷的眸子。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后悔。”
“后悔?我只是想与那位杀人狂先生开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那药并不会致命,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把它与金祐镇给你的那些换掉…”
“但或许你在乎的人会先一步试一下那药不是吗,你应该很了解他才对。”
“我在乎的…你在跟我胡扯什么。”
“韩,你知道吗,在我们普通人的世界里,可以找到一种情绪来形容现在的你。”
“什么情绪?”
“你在嫉妒。”
而良心尚存的我并不想因你的“嫉妒”再酿成什么祸端了,即使你杀了我也一样,因为像那样温柔善良又满怀希望的存在,不应该再被任何人伤害到了。
夜色下的小屋显得格外幽静,屋中的打字机仍在努力工作着,当然坐在它面前的男人也一样,不过他觉得自己现在确实是应该站起来活动活动了,正好把刚刚写好的稿子拿给怀特看一下。
“哦,你放那儿就行,我先把手里的…”
格雷在听到这个声音时愣了几秒,是幻觉吗?他刚刚听到的确实是怀特的声音没错。
“怀特?”
“怎么了?”
在确认了眼前的人真的能够开口讲话了之后,作家的脸上瞬间挂上了笑容,他走到怀特面前弯下腰来,将还在整理稿子的人拥入怀中,作家的嘴唇贴在怀特耳边,时不时蹭过这人的耳垂。
“太好了,太好了。”
这简短的语句就像是咒语一般钻入了怀特的心中,让他在被体温这样低的作家抱着时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不过这男人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一旁的金祐镇只是微笑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这人的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将自己扬起的嘴角藏在了杯子的后面。
虽然现在的他依旧满心困惑,但也不应该在这样的场景下去问些什么,至少此时此刻,他面前的二人就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样子,而关于那些问题的答案,也终会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吧。
不过话说回来,韩明云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奇怪的药呢,怎么会这么快就起了作用,好像刚过去不到半个小时…等一下,他的手表怎么不动了?
金祐镇将自己的手表摘下后仔细瞧了瞧,发现表面并没有什么裂痕,难道是前几日被韩明云磕到墙上时弄坏的吗?
那个男人果然一如既往地让人感到厌烦。
“我明天帮你拿去修吧,正好我这里也有一块手表想去找人看一下。”
怀特这样说着时正是公司的午休时间,他和金祐镇正在一间许久没被使用过的小型会议室里。自从回来上班后,他发现放了个长假的自己有很多事情都理不太清,于是便在这几日悄悄带着金祐镇一起到公司,方便这人同自己交接工作,而只要他们两人不同时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好像就不会在这个过程中被人看出什么破绽,这让怀特第一次觉得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怀特口袋里的盒子中也装着一块手表,这是他在前些天打扫书架时偶然发现的,就放在很上面的位置,如果不是手中的拖布不小心把这盒子扫下来掉到地上,他可能根本就看不到那上面放着东西。
当时的怀特十分紧张地拾起那个盒子后打开它,他怕里面有什么贵重的物品,如果自己打扫个房间都会弄坏东西的话,格雷去外面买完东西回来后就算不会真的对他发火,也应该不会再让他乱动家里的东西了吧。
“呼——还好没摔坏,但是…”
怀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格雷父亲留给那人的手表,这么重要的东西还好没被自己摔坏,但是它的指针怎么不动了呢?是因为年头太长了吗,还是说真的是被自己摔坏的,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怎么办,要不趁着格雷还没有发现拿去请人看一下好了。
“麻烦也帮我看一下这块表吧,它的指针也不走了,是坏了还是…”
当怀特独自一人来到这家维修手表的店铺时,他先把金祐镇的那块交给了面前的师傅,得到了可以修好的答复后,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盒子。
不过,当他打开盒子想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时,却在看到这块表后停下了马上就要触碰到它的手。
瞳孔瞬间放大的人愣在了原地,明明他这两天都没有动过这块手表不是吗,而这个铁盒子又这么结实,那究竟为什么会…
静静躺在盒子中的,只有一块表面碎裂得残缺不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手表。
第 26 章節 :夜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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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另一块手表是要…”
“哦不用了,先修那一块就行。”
大脑一片混乱之时,怀特合上手中的盒子装进了口袋,这件事果然还是太离奇了,本该完好无损的手表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如果不是自己不小心将它磕到的话,又会是因为什么呢?他一直以来感受到的这份不和谐感,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走出这家店后,过多的疑惑仍像是无数只吵闹的乌鸦般盘旋在怀特的大脑中,今天的气温明明很低,可他的脊背却在此时此刻不断冒出冷汗来,步伐缓慢的人觉得回家的这条路比往日里要漫长了许多,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向格雷说起这件事,因为他口袋里装着的或许是对格雷来说最最重要的东西,可现在这块手表却在自己手里破碎成了无法修复的样子,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是应该如实的同那人说,还是应该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可他根本就没有弄明白这诡异的事是如何发生的不是吗?
“这么巧啊,你看上去好像有什么烦恼。”
熟悉而令人厌烦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时,怀特正站在河边望着夜空中唯一一颗亮着的星星,好像这孤独而又微弱的光只有月亮能陪伴着它,可他们离得太远了不是吗,即使处在同一片黑暗之中也没办法靠近彼此。人人都在赞美星与月的璀璨时,它们却从未真正认识过对方,可命运却会让人们同时提及它们的姓名,用一根看不见的银线将二者紧紧栓连在了一起,让它们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共同点亮漆黑的夜,但是被命运安排在一起的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真的能在遥遥相望之中永不忘记彼此吗?
叹了口气的人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想这种没意义的事,明明现在最应该解决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位,他说过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男人。
“你看上去恢复得不错,只是…看来我与你之间发生的这段故事也并没有改变你什么。”
男人笑着,朝怀特的方向走得更近了一些。
这个场景倒是十分熟悉啊编辑先生,几乎我们的每一次见面,你都会像现在这样面带怒意的举起一把枪对着我,虽然对连环杀人犯来说警惕性强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但如果是金祐镇的话,肯定不会在工作时间里随身带着一把枪吧,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那人看上去比你要柔软许多,可能这就是你和他最大的不同吧。
“怎么,好不容易能开口讲话了,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他的那位作家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心善,在知道眼前人的真实面目之后还维持着这份满是欺骗与谎言的友谊。金祐镇,你默默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恐怕直到这个故事落幕的那一刻,你的名字也不会留存在他们二人的剧本里吧。
“虽然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但你最好给我离金祐镇远一点。”
韩明云听了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眼前人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时,伸出两根手指抚上枪管,将这支与他只有两个拳头距离的枪按下去一段距离,让挡住了一些视线的枪移动到了他胸前的位置,就这样对上一双明明有些紧张但却在强装镇定的眸子。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金祐镇与我之间的距离,只是比与你…要稍微近那么一点点。”
不过他今天也不是为了与这位编辑说这些才出现在这里的,毕竟他也没有想过只是来河边找样东西也会遇到这人,不过在这世界错乱复杂的秩序之中,或许每段巧合都有它的用意。
“韩明云,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放过我?”
禁不住嗤笑一声的男人挑挑眉,玩味地看着面前这双格外认真的眸子,他现在觉得格雷•亨特养的这只野猫倒是比想象中还要了不得,怎么会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出这种狂妄自大的话来,不过这倒是挺有趣的,看来他们二人的巧遇或许能为这段故事添加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好,你想问什么。”
“你之前找到格雷的时候,都和他聊了些什么?”
“当然是关于金祐镇…”
“除此之外呢,你们就没再说别的什么了吗?”
看到韩明云在听到自己的追问后眼睛里露出的惊讶和了然的笑意,怀特断定关于那个不太祥和的晚上,眼前的男人绝对向他隐瞒了什么,因为无论他怎样去回想那一天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首先,那天的金祐镇说格雷是为了写稿才提前回家,可当他回去的时候,那位作家的稿纸上并没有任何新的文字,如果是因为韩明云提前到来耽误了写稿也并不合理,因为现在的他很清楚眼前的男人如果没有那顶黑礼帽的话,就没办法在天黑之前去到格雷的小屋,而金祐镇所说的对付这人的方法可能也是这一点。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日的格雷提前回去又会是因为什么呢,作家那几日都一直住在医院里,应该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等他回来之后再完成的吧,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书桌旁为什么会有焚烧过东西的味道,如果韩明云只是将抽过的烟丢到了地上,不应该会产生那样的气味才对,所以这两个容貌相同的人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作家又为什么也要向他隐瞒呢?
他就是Black这件事格雷又是何时发现的,如果是韩明云告诉那人的话,那一日的作家就不会像往常一样平静又温柔地对待自己吧,也就是说格雷早在被韩明云找到之前就发现了这件事,可是这一切根本就说不通不是吗,那个一直以来都被他看得很好的作家又有什么契机来知道这件事呢?
果然这一切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既然他此时面对的是一个绝对知晓事情真相的男人,那怎么可能轻易让这人离开。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答案呢,怀特•希斯曼,你又能拿什么东西来跟我交换,难道就凭这把手枪吗?”
你应该很清楚这东西没办法伤到我的性命,毕竟我拥有的可不是与你们同样的“生命”。
“对了,听说我们社长前些天出了意外受了点小伤,正在家里修养。”
怀特这样说着时,将手中的枪放回了大衣口袋里,韩明云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转移话题的人,他倒是很好奇这人又想耍什么花样。
“不过那个男人受伤的方式有些蹊跷,正常人怎么会在下班后被什么鬼魂吓到,又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呢,最后还缺席了公司聚会,这个意外倒像是恐怖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你觉得呢?”
“怎么,就这么关心那个对你做过那些事的男人啊,你的那位作家知道吗?”
韩明云用戏谑的表情看着怀特时,却发现眼前人看上去并不慌乱,这人舔舔嘴唇后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多了一抹令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觉得…我明天让金祐镇去那位社长家里探个病怎么样?但是晚上的话他自己一个人回家就太危险了,不如就定在…”
“怀特•希斯曼,你未免也太不知廉耻了一点。”
笑意在这一刻消失在了韩明云的眼睛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平和的愤怒,虽然他那天下班后确实是去见了一下那位胆子很小的社长,但那没用的男人滚下楼梯这件事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使他可以操纵很多人的命运,也不会对那种无聊的中年男人产生什么兴趣,只是碰巧在眼前这人的记忆里看到过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罢了。
关于职场上的私情、贿赂、性虐待这类肮脏龌龊之事,不过是这些人类最普遍也最低级的游戏罢了,他所在乎的可不是这些东西,而他之所以在那天去见了那男人一面,也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被韩明云以“不知廉耻”形容的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因为从眼前这男人表情发生变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怀特很清楚韩明云是一个无法用普通手段来对付的存在,但现在看来这男人也并非毫无弱点,而既然他已经找到了这男人唯一的弱点,又怎么可能放弃利用这次机会,他现在只想知道关于那晚的一切。
“那人向来听我的话,应该会很愿意替我去探望一下那位社长吧。”
“怀特•希斯曼,你该不会是在威胁我吧?”
“怎么会,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但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编辑又能威胁到你什么呢。”
映出二人身影的水面静得像是害怕打扰到他们的交谈,男人按下打火机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火光跳动着点亮了这人的面容,呼出的一缕烟雾将他的眼睛熏染得有些模糊不清,韩明云笑了笑,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威胁到他,至少在遇见那人之前的确是这样的。
“就算知道了我在那一晚与格雷•亨特聊的事,你又能做些什么呢?你既然会来问我,就说明已经察觉到了那人的问题但又不敢去质问他,可是怀特•希斯曼,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揭开迷雾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你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可能会亲手摧毁掉你所拥有的这一切,这真的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会自己判断,你只需要告诉我他跟你说了什么,剩下的事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我既然问了,自然就不怕承担任何后果。对了,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韩明云接过眼前人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的黑色铁盒后打开它,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愣了几秒,随后便抬起眉眼笑着看向怀特那双明显有些急迫的眼睛。果然一切都和他想的一样,那位“死而复生”的作家并不能控制故事的发展,有些东西一旦走出那间将时间定格在某一刻的屋子就会变回它原本的模样。那位作家就像是被困在了汪洋大海的一艘小船上,漫长的夜晚让提着一盏灯的他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是怎样的,除了手中的灯以及那艘不知会飘向哪里的船之外他一无所有,如果为了自由而踏出这艘船,迎接他的就只有坠入冰冷又漆黑的海底,不过现在看来那位作家倒不是很在乎自己会不会再次丧命,可他即使再过贪恋手中那盏灯的温度,也终会在这微弱光亮燃烧殆尽的那一刻落入绝望的深渊,这本就是他无法走出的命运。
也就是说怀特•希斯曼,无论你对那位作家来说是手中的灯还是困住他的船,又或者是能够吞没他的深海,他的结局都是不会改变的。
既然这样的话,让你知晓事情的真相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千篇一律的故事看得多了也会让人感到厌烦,无论是小说还是戏剧,人们都更喜欢看矛盾冲突强一些的情节不是吗,那么就让我来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好了。
“这块手表我确实没见过,但我倒是听某人讲起过一个有关于手表的故事,那故事诡异残忍但又有趣得很,如果能够搬上舞台的话一定会卖得不错吧。”
“韩明云,你最好不要在这里和我说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只想知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来讲一讲我听到的那个与众不同的故事好了。”
可这段故事又有哪些地方是真,哪些地方是假呢,毕竟由那人编织出的一切美梦,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冬天里。
呼啸而来的寒风拍打在小屋的窗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站在窗边的人望着不远处那棵不停摇曳的树,那棵枯瘦如柴的树被压弯了腰,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刀刃般的大风拦腰折断,今夜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时,作家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为什么都这么晚了那两人还没有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他们有带伞吗?
“咚,咚,咚。”
这敲门声听起来一顿一顿的好像没什么力气,格雷这样想着,那两个人一般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敲门的。
心中感到好奇的作家走过去打开了这扇门,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什么样子时瞬间皱起了眉头,他的编辑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头发塌下来黏在额头上,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格雷不由得心头一紧,他急忙握住怀特的手将人拽进屋里,拿了一条毛巾盖在这人的头上,动作很轻的给怀特擦起头发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祐镇没和你一起吗?今年这个冬天的雨是有点多,下次出门前一定要记得带上一把伞,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起来,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此时的怀特正低着头坐在格雷面前,头发挡住了这人一部分视线,他什么话都不说,任由格雷为他擦着湿透了的头发,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这个夜晚远没有他眼中这般寂静,站在怀特面前的作家看不到的是,当乌云遮住这片寂静之时,唯一亮着的星星也消失在了漆黑又朦胧的夜的尽头。
“上一个冬天,也会下这么大的雨吗?”
“去年吗?我记得应该是没有…”
“我是说…我们的上一个冬天。”
这句话哽咽着传入耳中时,格雷为怀特擦着头发的手停了下来,这条湿透的毛巾仍盖在怀特的脑袋上,怀特抬起头来透过发丝间的缝隙看向在这一刻愣住了的作家,待拿着毛巾的人将手放下后,怀特抬起手将遮住眼睛的头发撩上去,含着泪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惊讶之余又有些悲伤的眸子。
“你一直都在骗我。”
这声音颤抖着从怀特口中逃出来钻进作家耳中时,窗外的雨声好像瞬间化作了无数的冰锥,在此刻狠狠凿入了格雷的心脏中,这颗在鲜血淋漓的疼痛之中仍在跳动的心,像是急着要跳出身体去证明些什么,但却只能被牢牢封锁在了原地,继续忍受着刺骨的冰刃慢慢将血与肉割得残缺不全,最终融化在血肉模糊的炽热之中。
“不是的怀特,我没有…”
“没有骗我吗?还是没有想到我会知道这件事,格雷,现在的你并不是我最开始想要找到的那个人对吗?自始至终我都活在你构造出的世界里,但我却傻傻的以为…以为是我自己将你囚禁在了这间屋子里,那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是一个没有剧本的演员,又或者是木偶戏中的人偶,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难道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吗?”
“不,不是这样的怀特,我回来这里只是想要…”
不安与混乱冲击着大脑时,格雷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解释这件事,他现在已经顾不得怀特是怎么知晓的这个秘密,只能摇摇头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这双不断有泪水涌出的眸子。
“是我,是我杀了你吗?”
这间屋子里的空气变得越发寒冷,格雷扔下手中的毛巾,俯身紧紧抱住了浑身湿透后正在不停发抖的人。
“不是的怀特,你没有杀了我。”
我们之所以经历了那一切,只是因为你所选择的道路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所以得知真相的我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你,我们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或许犯下的错终究无法用我一人的生命去弥补,可当时的我唯一想要看到的,就只有你能代替我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太自私了对吗,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你,又因忍受不了离别的痛而再度出现在你的世界中,那个一错再错的人从来就只有我,一次又一次狠心杀死自己的人也是我。
“你明明,明明就说过,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再丢下…”
“可是你…已经在未来的某一天丢下我了,对吗?”
从格雷的怀抱中抬起头时,怀特看到的是一双紧张又无措的眸子,哭红了眼睛的人现在只觉得冷得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雨水不断敲打着窗子时,格雷觉得那声音渺小得像是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现在的他只能听到怀特的啜泣声,以及两段明明贴得很近却又这样寒冷的心跳。
“说不会再离开我,也是在骗我对吗?”
在通过韩明云知晓这一切时,怀特只觉得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细线缠绕住了心脏,这些细线比刀刃还要锋利,在这颗心每一次跳动时都要同时嵌入其中将它割出血来,让前所未有的窒息与疼痛在无法走出的恐惧中侵袭了身体的每一处神经。
他怎么可能冷静地面对这一切,怎么可能就这样接受那个说过从今以后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那个点亮他生命的人,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其实早在他并不知晓的时间里走向了死亡,就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他的面前。如果结局终究无法改写,那时的自己又该怎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原来自始至终他所面对的,都是一个并不存在的“生命”吗?
可这人不是真真实实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吗?
怀特在这时终于明白了,无论他多少次像现在这样伸出手抚上作家的背,这样寒冷的躯体都永远无法被他的温度捂暖,但贪恋这份温柔的他却再也无法放开抱住自己的人,因为好像只要他在这一刻松开手,眼前的人就会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我没有在骗你怀特,只是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段生命的结局是什么。”
贴在怀特耳边的人这样说着时声音渐渐开始颤抖,他像是突然失力一样从眼前人的怀抱中缓缓滑落下来跪在了地上,下一秒,格雷的双手紧紧地环住了怀特的腰,将头枕在这人的腿上。
“怀特,这一次的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以那样残忍的方式离开你,我也绝不想以任何方式离开你,只有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因为…”
声音哽咽着从格雷的喉咙里挤出来时,怀特能够感受到这人的泪水滴落下来浸湿了他的裤子,渗透到皮肤上的温度不像窗外的雨那样冰冷,让同样哭泣着的人在感受到这微弱的温暖时俯身贴在了格雷的背上。
“因为你…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场雨还在下着,窗外那棵不停摇曳着的树最终在大风中被折断了身体,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风声如哀鸣般与雨声纠缠在一起,在此刻,两个脸上满是泪水的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吻上对方的嘴唇,传入他们耳中的就只有不可分割的呼吸与心跳,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的时间停留在只有彼此的这一刻。
远处的大楼还有几个窗子亮着灯,夜晚来临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在这里加班到很晚的人躲在只有他和怀特知道的这间会议室中呆了好一会儿,在黑漆一片的室内,金祐镇静静地望着窗外,看来这雨下起来之后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就这样淋着雨回去好了,趁着那人今日并没有发现自己。
“这是…”
走出报社的人停下了脚步,被大雨打湿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但这栋大楼的门口却立着一把黑色的伞。
第 27 章節 :易碎的梦
章節內容
越下越大的雨拍打着黑色的伞面,风刮起来时,顺着伞沿飞进来的雨水落在了金祐镇的脸上,在镜片上正有雨滴下滑的人眼中,前方的路变得模糊一片,他抬起手试着用袖子抹了一下,完全花掉的镜片让视线变得更加朦胧,不过好在还有几步就要到家了。
黑色的伞被立在了小屋的外面,站在这里的人正要敲响家门时,发现这扇门还开着一条小缝,或许是忘记锁上之后又被大风刮开了吧,不过格雷从来不是会在晚上忘记锁门的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这个时间怀特应该已经到家很久了才对。
走进来的人转身将门锁好后,隐约听到安静的小屋里传来了呼吸声,他迈着很轻的步子找到了这声音的源头,此时此刻,家里的两人正躺在前些天买来的那张双人床上紧紧抱着对方,看上去睡得很熟。床边亮着微弱的灯光,将二人的侧脸蒙上了一层阴影,金祐镇凑上前去,将不知怎么就团在一旁的被子给作家和编辑重新盖好,当他微微弯下腰看这两人的睡颜时,挂着泪痕的脸和泛红的眼尾让金祐镇愣了几秒,这很明显不是淋了雨造成的,不过怀特的头发确实有些湿,所以大概率是没有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也就是说这人到家时也已经很晚了,可问题是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哭成这样,明明今天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不是吗?该不会又是那个人做了些什么吧?
直到窗外的雨声渐渐弱下来,躺在小床上的人还在思考着许多事,他只觉得徘徊于心的困惑让思绪越发混乱,如果不能知道那二人所隐藏的故事,自己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唯一能做的或许就只有阻止韩明云来让这段故事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不过那个男人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也做不了什么,而家中这两人如果真的早已知晓了对方的一切,那么就不会再产生什么矛盾了才对。自己现在唯一不确定的事就只有关于那位本该毫无疑点的作家,如果这是探清故事真相的唯一一条路的话,他又应该如何去做呢…
雨后清晨的空气闻起来比往日里要湿润许多,向来讨厌干冷的人正站在窗边注视着外面那棵昨夜里被大风拦腰斩断的枯树,或许是由于空中那轮刺眼的光正打算散发更多的热量将雨水烤干,作家觉得今日的风比前几日要暖了很多,如果不是窗外的景象仍是一片寂寥的话,他会以为春天已经到来了。
可是自己真的能和那个人一起迎来下一年的春日吗?
回头望向床边时,男人装满愁思的眸子变得如今日的风一般温软,重新躺回怀特身边后,作家宽厚的手掌抚上了仍在睡梦中的脸,他笑着吻过这人的眼尾、鼻尖、嘴角,二人的额头在下一秒贴在了一起。
或许片刻的温存早已不能让贪婪的自己满足了,格雷这样想着。
男人的表情在下一瞬间变得痛苦起来,他皱着眉头与怀特拉开了一些距离,一只手紧紧抓住心口处,咬着牙关的人呼吸声越发沉重,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声呻吟扰得他捂住了嘴,因为怕惊扰到还在熟睡的人,他起身想要离开这里,却在走了几步后眼前突然漆黑一片,男人扶着墙边缓缓跪在地上,只能感到难忍的痛从这颗乱跳着的心脏中蔓延到了全身,布满汗珠的这张脸已然煞白一片。
格雷很清楚自己这个状态已经持续几日了,或许就像那个男人所说的一样,这样一个打破了现有秩序的躯体根本无法长时间停留在一个不属于它的时空里,难道说这每一分每一秒的疼痛都寓意着自己将再次走向死亡吗?他明明已经答应过那人再也不会离开了,可这样的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一直留在怀特的身边呢,至少…至少绝不能让那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跪在地上的人扭头看了一眼呼吸声依旧平稳的怀特,奋力爬起来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卧室。
这间小屋与原先开始变得很不一样,前些日子金祐镇说为了隐私考虑找人稍微调动了一下布局,也多亏有那个人在,他才能有一个自己的角落吧。
此时的格雷正坐在书桌前,持续的耳鸣声吵得他低下头捂住了耳朵,当疼痛渐渐从身体中消散后,清醒了许多的人正望着面前的打字机出神,杯底碰到桌面的清脆声响使格雷回过神来,一杯热茶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不舒服吗?”
听到金祐镇的声音时,格雷恢复了往日里的神态,他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双有些忧虑的眼睛,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人的话,或许金祐镇在他们的故事里早已不是一个旁观者了,毕竟他很清楚这人有多么聪明,但果然还是不能将一切都告诉金祐镇吧,如果这个时间里的规则被自己亲手打破后就无法恢复原样的话,留下更多的漏洞肯定会让现状变得越来越糟,所以最好尽量避免多生事端。
“没事,只是头疼,我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格雷。”
“怎么了?”
“你…不会伤害怀特的对吗?”
听到这话时,格雷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得知了什么才会这样问,他真的从未想过以任何方式来伤害那个人,又或许…像现在这样隐瞒自己的真实状态也是一种伤害吗?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才是对的,不管怎样,已经向那人许下过誓言的他绝不能让怀特担心自己的身体。
“金祐镇。”
站在桌旁看着格雷的人脸上明显多了一丝紧张,因为这是眼前的男人第一次叫他的全名,其实最初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在格雷的坚持之下他才将自己本名的念法教给了作家和编辑,而当他某一日问起原因时,眼前的男人说只是想学习一些不一样的语言,而且用原本的姓名去称呼他也要更礼貌一些。
“其实人生就像是小说一样,每个人的姓名都有他的含义,独一无二的个体之间会在情节发展中将彼此的姓名留存在记忆里,姓名承载着人的灵魂,在创作时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如果想要让笔下的故事变得完整,人物变得鲜活立体,就要去思考每个姓名都有着怎样的情感,所以这绝不是一个可以随随便便省略的细节。”
“我的姓名…也拥有含义吗?”
“当然,虽然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它的故事会在这里继续的,祐镇。”
眼前这个男人果然和韩明云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金祐镇这样想着。当时的他只是站在一旁,用那双满是疲惫的眼睛注视着正在桌前打字的作家,或许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要相信这个人了吧,他知道即使有着相同的面貌,格雷也不会像那男人一样让姓名成为操纵他人命运的工具,对那个一直用着假名的男人来说,过眼云烟般的生命就像是在河边随意捞起的石子,扔向远处时也只会在荡起转瞬即逝的水花后就沉入河底,这样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拥有什么含义。
金祐镇知道自己本不应该质疑眼前的人,只是越来越多的变故真的让他感到了害怕,他很清楚格雷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所以现在他想要的可能只是一句话,一个承诺,因为对如今的自己来说,再也没有什么人或事比这间小屋中的二人更重要了。
“我不会伤害怀特的,永远不会。”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金祐镇轻呼一口气,笑着拾起刚刚被作家蹭到地上的稿纸放在桌上,虽然大脑中的疑虑仍没有解开,但他还是愿意相信眼前人所说的话,关于被命运的绳索牢牢捆在一起的两人会拥有怎样的未来,恐怕连那个人也不会知晓吧,既然如此的话想得再多也全无意义,他现在能做的或许只有努力帮这两人分担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了。
“呼——还有这么多啊。”
这几日,大大小小的工作压得怀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即使有再多的任务没完成,他都会在天黑之前就回家,这人总会在下班路上去金祐镇常说的那家店里买上一些点心带回去,因为他知道格雷和自己一样喜欢吃这些。
如果不能让时间真的停下来的话,他还剩多少时间可以见到那个人呢?
这样想着的人步伐又快了许多,他不知道作为普通人的自己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他还没有经历过的那段情节的走向,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每分每秒都想看到那个人还好好地呆在那间屋子里,那台打字机前,只希望那个会永远笑着看向他眼睛的男人,能够一次又一次将他拥入怀里,轻吻他的额头,再红着耳朵蹭上他的脖颈,可他曾经所拥有的这一切,真的会成为一场即将醒来的美梦吗?
如果促成那样一种悲剧性结局的人是自己,是不是只要他不再按照当初的路去走就可以打破既定的未来,其实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大脑里,再也没有什么事会比让作家留在自己身边更重要了不是吗,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自己所做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格雷!”
推开门走进来的人几乎是在撂下手中的东西后就奔向了正在窗前愣神的作家,他搂住这人的脖子,踮起脚尖后轻吻了一下作家的额头,将身体完全靠在了格雷的怀里,而比怀特高上许多的男人没有任何迟疑地就抱住了挂在他身上的人,微低着头看向这双明明应该一直亮着的,此时却明显有些忧虑黯淡的眼睛。
“怎么了?”
“没事,买了点甜的回来,我怎么总觉得你最近好像瘦了。”
“没有吧。”
看到眼前人有些不满的样子,作家抬起手揉了揉脸颊,被他用一只胳膊环住腰圈在怀里的人也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脸上的肉。
“脸是没有瘦,但身上看起来…”
“嗯…也许是我又长高了吧。”
“怎么可能有人三十多岁还长高啊,再说你不是已经…”
格雷看到眼前人在停顿后眼神里闪过一瞬的慌乱,怀特低下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而作家当然知道这人想说的是什么。
是啊,已经死去的他所拥有的这副躯体早就该停止运作了,又怎么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去生长,最近几日的他甚至连进食都变得费力,当他趁着怀特不在终于忍不住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时,才意识到这身体已经开始排斥外来的事物了,或者说是自己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外来者”正在被这个世界所排斥吗?
“这位作家,我不在的时候你真的有好好吃东西吗?”
“有啊,嗯…可能是因为大脑需要食物给予的能量来维持思考,所以才瘦了一点吧。”
“你需要思考什么吗,明明现在写的东西之前都写过了吧。”
“我当然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这样说着的人只是如往常一样温柔地看向怀特的眼睛,他伸出手抚上怀特的后脑勺让人将头再抬起来一些,俯颈向前吻在这人柔软温热的嘴唇上。
微微张开嘴回应着这个吻时,怀特从向来熟悉的温度里感受到了一丝不太一样的情绪,或许是因为曾经的他从未意识到这温度意味着什么,才会在这个轻柔的吻中尝到悲伤的味道吗?
如果他们注定会走向一个苦涩的结局,那时的自己一定会跟随作家的脚步去到另一个世界吧,这样想的话,那个悲剧性的落幕就不会让人过于痛苦了,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两个不可分割的灵魂都不会选择独自一人在这世上孤单地活下去。
“那我买回来的点心你要多吃一点。”
“甜的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吧。”
“你也需要担心这些吗?”
“嗯,我也会生病的,到时候可能就没有力气…”
“我说这位作家,现在天还亮着,您的手是不是应该放在打字机上啊?”
弯着眼睛的人一把抓住了作家的胳膊,看着面前这张写满无辜的脸,这男人的手刚刚顺着他敞开的大衣钻了进来,透过衬衫从他的背一路摸到臀部。
“我只是觉得,可能有位编辑比他的作家更需要多吃一些。”
“不跟你争了,反正我买了很多也放不了太久,吃不完的就…”
“留给祐镇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较为偏僻的一家书店里,角落里坐着的人喝了一口热咖啡后却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窗外又看了眼手表,没想到已经这个时间了,虽然这地方应该不会轻易被那人找到,但果然还是要赶在落日之前回去才好。
月色朦胧的黑夜之下,一个身影走在这条无旁人经过的小路上,男人看起来对通往目的地的路线并不熟悉,他时不时举起手中的信纸凑到眼前,这上面画着的说是地图却更像是胡乱涂鸦出来的线条,在光芒微弱的路灯下仔细看了看这张纸的人又继续向前走着,最终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了下来。
“好久不见,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当格雷按照信纸上所写的来到这栋公寓楼的第六层时,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作家皱着眉头转过身,韩明云果然就站在不远处的墙边。
“你换了住所…原来你也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里虽然简陋了点,但是附近有家书店还挺有意思的。”
“我不是来找你的,不过我们之间…可能是应该把之前的账好好清算一下。”
“什么账啊,时间太久有些记不太清了。作家先生,你看上去好像过得不太好,是你养的那只野猫又惹你生气了吗?”
由欲望和执念幻化出的梦终于开始吞噬你的身体了吗,格雷•亨特,这样苍白无力的躯体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算账呢。
“这是什么?”
走到格雷面前的男人从他的手中抽走了那张信纸,韩明云迅速浏览了一下上面写着的内容后了然地点点头,在作家带着冷漠怒意的注视下,将那张信纸叠好后又递了回去。
“真是无聊的恐吓啊,你的那位编辑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吧,所以…你是三更半夜偷着溜出来为那人解决问题的吗?”
“不关你的事。”
作家将手中的信纸塞进大衣口袋里,这信是他几天前在厚厚的一沓稿子中发现的,格雷知道怀特在工作时有他自己的规矩,那人绝不可能在看到这种东西后还任由它夹在稿子之中,或许是因为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才没注意到吧,既然如此的话还是不要让那人知道才好。
“怀特•希斯曼,我知道你是谁,如果你不想让更多人知晓这个秘密的话,应该说是不想接下来的人生都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度过…又或是被即刻处以死刑,就帮我杀个人怎么样。”
当时的格雷几乎是在看完这简短的话后就想将这张信纸撕碎扔掉,虽然他知道怀特这样的存在不会轻易被这种人威胁到,原先的时间里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他果然还是不能容忍任何潜在的危险伤害到那个人,既然这样的话就由他来见见这位想要雇凶杀人的男人好了。
“的确是不关我的事,不过…万一你需要帮助的话,我倒是可以稍微参与一下这个故事。”
“难道你每天都没什么事可做吗,韩明云,还是说写这封信的男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听到作家说出他的名字时,韩明云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他在这世上用过无数个假名,但从一个跟他颇为相像的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竟会产生一种微妙的诡异感。
竟然能让这位作家用朝鲜语叫出我的名字…金祐镇,看来你平时提起我的次数倒是不少。
“我不认识那个男人,只是想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走在前面的作家停住脚步时,跟在他身后的人点了支烟抽上一口,见作家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的门,韩明云笑了笑,下一秒,这扇锁好的门突然在“咔哒”一声后打开了一条缝,抽着烟的男人走到作家身前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下可有趣了,格雷•亨特。”
灯光昏暗的室内,一个男人倒在了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即使不走近去看,韩明云也知道这从未见过的男人已经死了。
“该不会是你的那位编辑先你一步来过这里了吧。”
“不可能的,怀特他最近根本没有时间做这些事,而且…他肯定没有看过那封信。”
“那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
“来猜猜这男人是谁杀的,你应该也很好奇吧。”
“我为什么要好奇这个,有谁会在意一个恶人是怎么死的,我连这男人的脸都没见过,也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
“这样啊…”
可是,曾经的那个你或许还是会在意这些的吧。韩明云这样想着,走到尸体旁俯视着这张苍白又痛苦的脸。
“这样好了,猜对的人就答应对方一件事怎么样。”
“包括要你不再去打扰金祐镇吗?”
“自然是…除这个以外的事。”
“韩明云,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幼稚。”
被一个不过几十岁的人说“幼稚”倒是第一次。
男人笑着将手中的烟扔到尸体旁,踩灭这地板上还燃烧着的最后一缕光亮,他转过身面向格雷时,眼中除了笑意还浅浅浮现出了一瞬的讶异,因为眼前这位作家也正笑着看向他,但这双眼睛里装着的却是他完全看不懂的情绪。这对眸子像是埋藏在大雪中的枯树般脆弱不堪,但又好像会在某一天破开土壤发出新芽来。
“那就来猜猜看吧,对写犯罪小说的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吧。”
“韩明云,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
“既然如此,那你就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
“你又想问什么。”
走到格雷身旁的男人一只手抚上作家的肩膀,侧过头近距离注视着这双格外冷静的眸子。
“你怎么会知道…写那封信的是个男人啊?”
第 28 章節 :他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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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潜意识里的判断吧,毕竟这东西看起来确实不像女人写的。”
“真的只是这样吗?”
“怎么,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吧?”
作家的神情依旧平静,不过韩明云倒是觉得他所看到的这份冷漠淡然中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不过现在他们所处的环境中明显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能是由于刚刚那根烟将这间屋子里的气味改变了,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察觉到这一点。
地上躺着的这具尸体并没有外伤,只有嘴角边挂着一道液体的痕迹,或许桌上这杯还剩下一点的红酒就是这男人的死亡原因,也就是说他是中毒而死的吗?可是有什么人会在大晚上来给这人下毒呢,如果今天是这男人和怀特•希斯曼约定好见面的日子,那么能够来这里杀死这人的也只有那位编辑或是眼前这位作家,但是…这个味道果然不太对。
“原来如此,看来这不是你身上的味道啊。”
“你说什么?”
从刚刚开始韩明云就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还隐约有一股熟悉的气味,他本以为是附着在作家身上的那位编辑的味道,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或者应该说是不完全如此。
“现在可能要出去抓只猫了,应该还没有跑太远。”
毕竟那是一只胆子很小的家猫,现在恐怕还躲在某处发抖吧。
此时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白日里本就不算热闹的一家书店在寂寥的冬夜中显得更为孤独,站在这里的人正静静地望着空中那轮蒙上一层薄雾的月亮,呼出的热气伴随着烟雾萦绕于他模糊不清的眼镜上,扑通扑通跳着的心打破了今夜的宁静,望着天空的人总觉得那轮月亮被沾染了些许淡红色,像是将鲜血滴在银器上后又有泪水坠入其中,被稀释的血液正四散开来顺着光滑的银器表面缓缓滑落。
指间夹着一根烟的人手还在颤抖着,如果刚刚他真的那样去做了,所看到的便会是想象中的画面吧。
“果然是你,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祐镇?”
不远处两个极为相似的声音传入耳中时,红着眼睛的人终于回过神来,靠在墙边发抖的他根本没有逃跑的力气,只能回过头来望向那两张相同的脸,无论是惊讶的眼神还是含着笑意的目光,都让金祐镇觉得此刻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在一起,不过现在看来最该被质疑的恐怕是莫名就出现在这里的自己。
“看来,还有另一位作家在担心你那位编辑的安全啊,格雷•亨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祐镇,那个男人是你…”
“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没有杀他。”
仍在发抖的人回忆起了那一日,当时的他将手表交给怀特后便留在报社继续工作,当他打开抽屉翻出前些日子放在这里的一沓旧报纸时,发现里面夹着一封信,他很肯定怀特没有动过这里的东西,桌子最下面的抽屉因为几周没人使用所以积上了一层薄灰,看上去应该很久没有打开过了,所以这封信应该不是那人留在这里的。
怀揣着好奇的人读完信后皱起了眉头,竟然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要挟怀特,虽然他知道这对怀特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但他还是觉得不能将这件事告诉那人,可是如果写这封信的人真的因为怀特没有按时赴约而做了什么的话,怀特同样会陷入危险之中,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大脑越来越乱的人放缓了手中的工作开始思考应对的方法,如果告诉格雷的话肯定是不行的,那男人一旦遇到与怀特有关的事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还是不要为那人增添负担才好。
“如果我代替怀特去赴约的话…”
当这个想法浮现在大脑中时,金祐镇摇摇头将刚刚写在纸上的一行文字划掉,这个主意实在是过于愚蠢,他这样的人单靠自己可能没办法与写这封信的人抗衡,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但这样危险的事自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若是靠智取的话或许还有一些希望。这好像是目前为止唯一行得通的办法了,那么就只能硬着头皮这么去做了。
在这之后,愁绪满满的人便没心情再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了,没有留意时间的他处理完最后的工作才意识到天色已晚,于是在大雨下起来之前都安安静静地躲在没开灯的会议室内,而留在外面的那把伞也证明了那男人曾来过这里,或许是因为没有找到他就离开了吗?
虽然不是很想用这把伞,不过总比淋雨回去好。当时的金祐镇这么想着,将那封信放在一沓稿子中带了回去,他知道怀特在处理完现阶段的工作前,一般不会动已经审好的稿子,那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等到了那天晚上再将它拿走吧,虽然他已经将这上面的路线图都记在了脑子里,但为了以防万一果然还是不能现在就将这封信销毁。
而令金祐镇没有想到的是,今夜来临时他却没有从原先的地方找到那封信,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的人翻了很多地方,最终只好放弃了那封信,趁着格雷和怀特睡得正熟悄悄地出了门。
“你还真是厉害啊金祐镇,竟然能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给那个男人下药,也对,做这种事你还是很擅长的,不过,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在那人眼皮底下…啧,果然是这样。”
当韩明云上前抓住金祐镇一只胳膊时,面色紧张的人急忙后退一步挣开了男人的手,格雷在下一秒便皱着眉站在了韩明云与金祐镇的中间将二人隔开,他面朝着脸色明显不太好看的男人,将还在发抖的另一位作家挡在身后。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护着的人在今晚给你和那位编辑吃了什么吧,不过安眠药对你来说确实没什么用,毕竟你的身体应该已经没办法…”
“韩明云,你最好说点有用的东西,我们的赌局应该还算数吧。”
“当然…不过现在看来,我们要找的凶手可能就是你身后的人。”
刚刚接触到的那段记忆虽然短暂,但韩明云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那时的金祐镇就跪在那个还没死去的男人身上,拽着男人的领带将杯中的酒喂进那人的嘴里,然后从容地看着那人倒在沙发上,再格外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对准了那男人的胸口…金祐镇,看来你是将自己完全代入怀特•希斯曼才做到这一切的吗,不过体验派的表演最终在真正要杀死一个人之前就出戏的话,可算不上是一个好演员吧,我说过,你跟那人不一样,无论怎么去模仿也只能学个表面罢了,回过神来后颤抖着将那把刀丢在一旁的人,才是最原本真实的你。
此时,躲在格雷身后的人什么话都不说,金祐镇只是低着头,像是回忆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大约一小时之前,如约来到那栋公寓的他在敲响房门后便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了,或许只有完全变成怀特的样子才能不再害怕,于是他竭尽全力地去成为了那个人,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可怕,那个之前从未见过的男人在看到他时只是笑着说要和他喝上一杯,等到气氛放松下来再聊之后的事也不迟,而当他在忐忑不安中坐到沙发上时,却觉得这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近距离地看你确实要更漂亮一些,也难怪那位这么喜欢你。”
虽然没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金祐镇还是从中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什么样的男人会用“漂亮”这一词汇来形容另一个男人呢…看来这人的脑子里还装着别的事,这样的话他好像就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大麻烦了。
“如果我帮你的话,你会给我多少钱?”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不过我们现在可以先不聊这个。”
“不怕我杀了你吗?”
“如果我死了,还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相信你不会这样去做的。”
陌生男人舔舔嘴唇,伸出手抚上金祐镇的腿,端着酒杯的人笑着,在下一秒就跨坐在了男人的腿上,两只胳膊环住男人脖子近距离注视着这双兴奋起来的眼睛,这男人立刻搂住了金祐镇的腰,而他背后的一双手,在这不到十秒的时间里还做了一些其他的小动作。
“不是说要喝酒调节气氛吗,那就喝完这杯再来做点别的事吧,还是说你酒量差到一杯就不行了?”
“怎么会。”
被拽住领带的男人微笑着仰起头,将身上人递到嘴边的酒慢慢喝光,不过,还没等他抬起手去擦不小心流到嘴角的酒,便在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后歪七扭八地倒在了这张沙发上,而最终没有下手的人在慌乱之中拾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后便想要逃走,却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让男人从沙发上掉了下去。
那段记忆依旧停留在韩明云的脑海中,看上去如往常一样冷漠的人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相对平静的恼火。没想到你对其他人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金祐镇,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不过,如果你真的给那人下了毒,又为什么要再…”
仍有些疑惑的男人在这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眨眨眼睛又勾起了嘴角,如果金祐镇要毒死那人就不会想着再补上几刀了,而他再了解不过的这只猫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弄来毒药,但如果只是普通的安眠药肯定也达不到让人瞬间失去生命迹象的效果,既然如此的话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时至今日,韩明云仍记得那片蔚蓝的天空与平静的海面,虽然久违的好天气并不会让他感到心情愉悦,不过这艘船上的另一个人倒是能带给他一些情绪上的满足,不过当男人哼着熟悉的旋律回到房间时,本该被他关在屋里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船上的空间太大,长长的走廊让正在寻找那人的韩明云觉得有些头疼,当他终于放弃内部来到甲板上时,不远处却有一个被捆住双手的人站在了栏杆之外,只要再向前一步便是在阳光照耀之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金祐镇!”
那人像是根本听不到男人的声音一样,没有任何迟疑地在下一刻坠入了如宝石般清澈的碧蓝大海中,而在不远处骂了句什么的男人摘下帽子丢到一旁后也纵身跃入了海里。
韩明云从未想过相同的把戏这人还能玩第二次,当他在海水中寻觅到那个正在缓缓下沉的身影时,毫不费力地便游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臂将人抱在了怀里,浮出水面的人在阳光照射下咬紧了牙关,疼痛在这一瞬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让泡在冰冷海水里的人觉得像是有一把无形的火焰在灼烧着他的皮肉,这炽热的痛仿佛化作了无数根银针钻入他的骨髓中来回穿梭着,不过他抱住怀中人的手臂却没有松开半分。
浑身湿透的男人在好不容易带着怀中人回到甲板上后拾起掉在一旁的帽子戴上,他整张脸都毫无血色,喘息声低沉而急促,韩明云坐在金祐镇的身旁,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眼前这张像是昏过去了的脸。
察觉到什么不对的男人皱着眉探了探金祐镇的鼻息,又俯下身将耳朵贴在这人的胸口,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慌乱无措的人抬起头后立马捏住了金祐镇的脸,他贴近一动不动的人微张着的嘴,在自己还没恢复正常呼吸频率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用嘴将氧气渡到这人的口中,可无论他这样做了多少次,躺着的人还是没有丝毫的反应,金祐镇早已没有了心跳。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脸色煞白的男人眼神中多了一些怀疑,他不肯相信眼前人已经死去,韩明云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抚摸金祐镇还有些许温度的脸颊,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这人掉入海中不过数十秒的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失去了生命迹象?
冷静下来后,韩明云将死去的人打横抱起带回了房间,他每日都观察着金祐镇的身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就在三天后发生了。
那一日的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床边注视着被他脱光衣服后躺在这里的“尸体”,而本该死去的人却在他点燃一根烟的时间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死”过一次的人看上去并没有力气坐起来,他只能躺在床上满脸惊恐地被男人捏住了脸颊,眼前人了然的笑容中添了些许怒意在其中,或许是怕伤到这“死而复生”的虚弱身体,男人在这一刻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金祐镇。
“你是吃了什么吧,是觉得死了我就会放过你吗?金祐镇,你的确很聪明,但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想来这位作家应该是在某一次逃走后寻得了什么能够进入假死状态的药物,这人跳海之前应该就已经挣脱了捆住双手的绳子,只是装个样子又算准了时机等我发现他,再将药吞掉后坠入海中,这个赌局看起来倒是十分完美,无论我发现你死后是将你扔回大海,还是放置在一旁,你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从我手中再次逃走,而对你来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这对你来说当然也是一种解脱,可你最终还是算错了一步,金祐镇,就算你变成一具尸体,我也不可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像你这么与众不同的生命一旦流逝了,我在这世间就会少了很多乐趣,所以在没弄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死”的之前,我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你。
“这种药一定很伤身体吧,那这次的惩罚…就暂缓几日好了。”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人笑了笑,看来这一次为了保护那位编辑,眼前这人又用了相同的法子,毕竟以金祐镇的力量确实没办法在那男人清醒时就将其杀死,而这是使那人“死去”的最快方法,不过你最终还是没有战胜心中的恐惧,明明只需要再补上几刀就可以结束这件事了,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胆小,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的这么让你为难吗?
“我看你想要杀我的时候倒是有力气得很。”
“你又在说什么?”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外人在,不过他所知道的这一切暂时就不告诉这人了,不然这次的赌局可就太无趣了,而且他总觉得这次的故事不会那么快就结束。韩明云这样想着,上前一步拍了拍格雷的肩膀,在眼前人略显疑惑的表情中凑到作家耳边。
“或许…死去的人会在醒来后自己找到凶手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祐镇,我们回家。”
格雷在眼前男人不满的神情中牵住了一直躲在他身后的金祐镇的手腕,没等想要说些什么的韩明云再次开口便离开了这里。
是谁杀死的那男人都不重要了,格雷这么想着,至少有可能伤害到怀特的人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这就足够了。
但是,他刚刚不经意间回过头时看到的口型又是什么意思呢,韩明云,你到底还想做些什么,你口中的“三天”又意味着什么?
格雷回到家时,怀特仍在床上熟睡,这让他放心了不少,他没有再向金祐镇问些什么,毕竟这人今夜会出现在那里肯定也只是因为过于担心怀特,他当然不相信是金祐镇杀死了那个人,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对明显吓到了的人说些什么了,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好了。
“你这两天脸色好像好了很多。”
“有吗?”
“嗯,前些天我还以为你生病了,想着一定要找时间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不过又想到你去了可能…”
“我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怀特此时就躺在床上被格雷圈在的臂弯里,侧着身子微微仰起头来,注视着这双向来温柔的眼睛,他能看到格雷眼中倒映出了自己瞳孔的颜色,要是能一直这样看着这人就好了,怀特这么想着,如果他能一直住在作家的眼睛里,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离别的那刻会突然到来,而当这人眼中的色彩消失的那一天,自己也将不复存在。
“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
“不会,再也不会了。”
唯一能让这颗心为之跳动的眼睛瞬间变红了,格雷微微低头吻在怀特快要流出泪水来的眼角,将说话时带了些鼻音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无论你再问我多少次同样的问题我都会这样回答,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抱着有温度的你,前方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我都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的我绝不会再次离你而去,而这如风中残烛般逐渐衰弱下去的,或许马上就要消失的生命,只要它还属于我,我自然就不可能轻易放弃掌控它的权利。
夜深人静的时候,较为偏僻的这栋公寓楼早已没有人会外出了,不过此时此刻一个身影却出现在了这熟悉的房门外,向来不懂得敲门的人在推开门时愣了几秒,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与三天前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看样子好像还有其他人很在意上次那个故事啊。
“真是奇怪,这人很明显是死了没错,不过金祐镇给他喝下的东西并不致命,况且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说,他为什么会真的死了呢?”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男人笑着走近那个蹲在尸体前像是在检查着什么的身影,看来他的心理暗示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听了这话的男人笑了笑,掏出烟盒来取出一根烟,火光将他的眸子照亮了一些,这是一双写满了愉悦和得意的眼睛,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望着身前人的背影。
“这样巧合的场景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或者说是一个理论,你应该再了解不过了。”
“什么理论?”
“关于…凶手会多次回到案发现场,你是怎么看待这条理论的呢,格雷•亨特。”
第 29 章節 :欲望之路
章節內容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男人设想过很多种结果,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去做,所以并不清楚这样究竟有没有用,可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格雷还清楚的记得重新回到这里时,那个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声音所说的话,这世上的生命一旦消逝了,就不可能会有挽回的余地,再过强大的执念与欲望也无法让人真正的死而复生,所以即使回到过去,也只能成为一具没有温度的行尸走肉,违背规则而“活”下来的人当然不能在这世界上逗留太久,但如果按他所说的去做,说不定也能在这既定的规则中讨到些甜头,获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这不由我决定,格雷•亨特,我只是随口提一些建议,要不要这么去做就看你如何选择了,死去的人想要活过来,这世界上自然就要有另一人代替他成为尸体。”
“可我已经按你说的把他毁了,在你面前。”
“还不够。”
“不够?”
“你的这条命本就会拥有相同的结局,只是时间或早或晚的问题,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再一次杀死自己就可以换来安宁的一生吗,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怎么了,做这种事没什么难的吧,还是对你来说,回到那位编辑的身边远没有那些从未见过的生命重要,哦对,差点忘了,你这一生本就是为了那些所谓无辜的灵魂而死,格雷•亨特,你在乎的究竟是那位编辑,还是你自认为高尚圣洁的…”
“够了!”
充斥着愤怒的声音回荡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令格雷烦躁的喋喋不休终于消失在了耳边。
作家只知道从一开始,他写下的每一行文字就不是为了拯救什么,只是当鼓励他重新拾起那本小说的人笑着握住他的手,亮着的眼睛将所有寒冷都融化在了心间时,他才知道像曾经那般浑浑噩噩的活着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原来他也能等到光照进来的一天,那时的格雷还是第一次觉得没有死在昨日是一件太过幸运的事,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期盼着看到下一年的花开。
噩梦吞噬掉所有希望的那天到来时,他并不是想要批判眼前这个诉说着那些疯狂至极的理想的人,他不是什么圣人,本就不曾想过一本小说能为这个荒唐的社会带来什么价值,或许一直驱动着他写下去的从来都是执念,是贪婪,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曾摸清过是什么滋味的欲望,而这颗本不该再次燃起的心中翻涌而出的每一丝情绪,全都源于陪伴在他身边的人,那时的他真的很喜欢“专属编辑”这个词汇,明明简单却让人忍不住心生雀跃,他这一生从未想过要去占有什么,现在却如此强烈的渴望着有一个人能真的属于自己,那时的他相信只要不停地写下去就不会再被黑夜笼罩,而如果这就是那人希望看到的,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寄托在独属于他的人身上。
令人彻底崩溃的真相揭晓时,格雷知道自己真正恐惧的并不是陪伴了他两年的人是一个逍遥法外的杀人恶魔,而是他自认为拥有着眼前人的一切,却没有想到自己认识的怀特并不是这人完整的模样,他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被碾碎后融入了黑夜,就好像光垂下来的那个瞬间也全都是一场虚妄的梦。他自始至终都是在骗局中一路走到现在,那些逝去的生命即使并不无辜也不该由他来处以死刑,这条本就错误的路绝不能继续走下去,但为什么再多的痛苦与无奈也不足以让自己怨恨眼前的人呢,甚至当他混乱不堪的大脑想出唯一能够终止这一切的方法时,浮现在心中的也只有太多想说给这人听,却又再也无法说出口的话。
“虽然真的很舍不得这里,但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就好了,活下去吧怀特,真想和你看看下一年的春天,但现在的我,恐怕连再见都说不出口了吧。我们来生还会再见吗,你还会记得我吗?其实没有下一次的相遇也好,因为你肯定不会原谅我吧,但那样的话总觉得有点可惜,虽然我这一生只有十几分之一的时间能够见到你,可这十几分之一却是我度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真正活着的两年填满了本该奄奄一息的生命,而我唯一遗憾的,或许就是在你失去我之前都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有位作家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一直希望你可以只属于他一个人,这样自私的爱,直到这一刻也不曾改变过。”
枪声响起前的几秒钟里,格雷能想象到死在怀特的面前是一种多么凄惨的画面,也知道这样的抉择对他的编辑来说有多么的残忍,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完美结局,那一定不是因为在这段故事中有一个平凡的作家为了所有无辜的灵魂奉献了生命,而是因为他在最后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去保护那个今生最在乎的人,即使那人犯下了太多的错,他也愿意用生命去偿还一生的罪恶,因为怀特的一切早已属于自己。
从往日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时,这间小屋里只有格雷一人,他没有什么心情去写手中的稿子,脑海里只有那封恐吓信的内容,而现在的他终于想到了解决这个威胁的办法。上一世的他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文字去伤害任何人,却让眼前这本小说成为了操纵生命的工具,当初的他将所有事都怪罪于是自己没有早日发现这一切,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再多哀嚎着的亡灵诞生于世也与他无关,因为他早已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比那些家伙要幸运一点,还有机会可以回到爱人身边,但如果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因为他很清楚这副脆弱的躯体甚至无法支撑着他走过从前的那两年,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只有履行承诺陪伴在怀特的身边,就算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高尚、圣洁…开什么玩笑。”
或许他曾经是想要成为这样的人没错,生长在律师家庭中的孩子确实不会抛下纯良的本性去做恶人,不过对于一个死人而言这些品质又有什么用呢,他现在唯一不能抛弃的就只有怀特,剩下的所有人都与他无关,而如果这样的选择能为他争取一些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那么这样做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坏处。
作家还记得那个声音曾经说过,只需要写下一个简单的故事就能让一个陌生人走向悲剧性的结局,而这个过程也不用描述的太过复杂,只要逻辑上是行得通的就好,不过,如果中途有什么不受掌控的突发事件阻碍了故事的进行,或许也会改变原先规定好的结局,已经产生变动的故事不可再次更改,而情节发展一旦偏离原先的轨道,那辆失去控制的命运列车或许就会撞向原本操控这一切的人。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犯罪,你只是在写一个故事罢了,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吗?”
“可这里是现实,不是小说,我没有操纵任何人命运的权利,就算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去杀害…”
“不,你会的,格雷•亨特,而且还会乐在其中。”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可能是闲来无事,想看看品德高尚的作家能为了心中的欲望做到什么程度吧。”
又或者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想起了另一个人,所以好奇这样相同却又不同的你们相遇时,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为庇佑生者而死的人,和诞生于死亡之中的人,这样的善恶之分并不能将你们二者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因为跳动于心中的欲望会驱使着你们的行动,而在你们所没有察觉到的时间里,自认为掌控着一切却也只是这世间再平凡不过的灵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心中所愿去改变最初的自己,虽然你们之间的界限不会因为相同的样貌而变得模糊不清,但交错开来的两条敌对的线也可能会有一天重叠在一起,或许这只是个没有依据的假设,但这种没人能够猜到是何种走向的故事真的很让人期待不是吗?
“不需要像你曾经那样用打字机来写下你心中的故事,只要将思绪化作一只笔,心中的文字自然就会浮现在纸上,不管你故事中的角色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的容貌和名字都不是关键,用一个指向性的词汇来作为主角就好,它自会主动为你找到那个人,但如果你想写下的是一个特定的存在…”
从那以后,那个人的声音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这一天到来之前,格雷都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打算去杀一个人,可他唯一想要的就只是去保护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
“指向性…这样写的话会奏效吗?”
当故事诞生于大脑中时,坐在书桌前的人正闭着眼睛,面前只放了一张空白的稿纸,他开始如那个人所说的一样在脑海中幻化出一支笔,这支笔的周身萦绕着暖金色的柔光,轻触在他所构建出的一张巨大的白色荧幕上,有着鲜血般色泽的墨水从笔尖流出,红与白交融在一起时的光芒让格雷觉得格外刺眼。一行又一行文字落在眼前时,鲜红潮湿的墨水顺着悬挂于半空中的白布流淌下来,拉出一道道惊悚的长线条。这样的场景好像和那些残忍恐怖的案发现场没什么区别,此时的凶器正是作家心中的这只笔,他所写下每一个词时都如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某个人的肉体上刻上为他定制的命运,这位创作者看起来毫不在意眼前血流成河的景象,为了达到那个结局一次又一次挥动着这只笔,而当刺眼的红光渐渐融入了从天边而来的,缓缓吞噬掉一切的黑暗时,深陷其中的人早已逃不出自己亲手创造出的这个世界。
虽然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没有过多的情感细节进行填充,但身为一个作家,格雷从不会让笔下的任何故事出现什么漏洞,更何况这不仅仅是存在于纸面上的情节。最重要的是这些文字一旦成型就没有可以修改的余地,所以绝不能只是随便想想就草率地决定怎样去写。
在决定这个故事之前,作家所想的是让写下这封信的人在那天夜里被一位仇家杀死,可写信的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呢,如果判断有误的话,或许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为了不让剧情的发展出现什么偏差,格雷决定从信纸着手去查到那人的性别,他找了几家店都没有发现相同的信纸,便猜到手中拿着的应该是报社中专用的纸张,既然能将这封信交到怀特这里,就意味着那人也是报社的员工吧,那么只要搞清楚都有什么人能用到这种信纸就可以了。
早就跟那家报社签约的自己过去一趟倒也不是什么怪事,不过若是想要找到这种信纸恐怕是大海捞针吧,但他又绝不可能直接去问怀特,因为那位聪明的编辑肯定会对此产生怀疑,既然这样的话就只有去问别人了吗?
作家撕下一小角的稿纸,将信纸上的花纹图案临摹下来,这张纸被他装进了大衣口袋里,而当他那一日悄然无声地出现在编辑部的门外,有些好奇地向里面张望时,不远处那个伸了个懒腰又捏了捏酸痛的手臂的人正好抬起头来,这人在不经意间朝着门口望去,在看到作家的那一刻,他俨然是一副格外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下班。”
“可是现在时间还很早啊。”
“因为我想早点见到你。”
怀特觉得好像从知晓真相的那一日开始,这位作家就总是喜欢说一些完全不像是他这种性格的人会说出口的话,当这些肉麻的句子传入怀特耳中时,向来喜欢直白表达的人也会在此刻红了脸。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嗯…可能还想过来问问,我的稿费什么时候可以涨一下。”
在眼前人带着些许疑惑的注视下,作家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委屈,怀特觉得这男人就好像是在控诉他平时给的生活费太少了一样,这位作家生活里向来节俭也很少花钱,从来没有在稿费方面表达过什么不满,所以此时即使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最了解这位作家的编辑也能断定这男人肯定是在和他说着玩笑话,这样一个偶尔会很孩子气的人,究竟是怎么从那样痛苦的一生中不断挣扎着最终选择了死亡,又再一次走到自己面前的呢,如果真的能和什么人进行这种生死更迭的交易,他绝对会在故事走向终点的那一刻,义无反顾地选择代替这人死去,就像是格雷曾经为他所做的一样。
牵过怀特的手时,格雷知道自己的温度只会让眼前人觉得寒冷,但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靠近这人,因为只有感受着怀特的体温时,他才觉得自己并非是一个幻象,一道影子,而是真实存在于所爱之人身边的生命。
“这么多人看着呢。”
“只是想抱一下而已。”
拥眼前人入怀的时候,作家只是像往常那样将下巴抵在怀特的肩头,微侧着头让鼻尖贴近怀中人的脖颈,他在令人安心的熟悉气味中笑着将他的编辑抱得更紧些,与此同时,编辑部的其他人一如既往地做着手头的工作,就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画面一样,只是偶尔会有人抬起头来,面色冷静地看他们一眼。被作家圈在怀里的人在这样的氛围下微微皱着眉头,他的这些同事向来八卦,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场景下如此安静,想来这些人应该是把格雷当成了另一个男人,那个该死的男人究竟在这里对金祐镇做过什么,才让此时的大家会是这种漠不关心的反应。
在格雷心中,想时时刻刻都见到怀特当然是他的愿望,但为了能够留住这样的时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作家这么想着,像是终于充满电一样轻呼一口气,松开了抱着怀特的手,当怀特注视着作家毫无血色的脸时,写满担忧的眼睛里好像装着很多想说的话,可微微张开嘴的人却没有在此刻说些什么,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格雷的脸颊,让嘴角努力扯起一抹微笑,而他的作家自然也笑着看向这双莹莹亮着的眼睛。
“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自己随便转转。”
“那你别跑太远,怕你找不到我了。”
“嗯…虽然我不怎么出门,但应该不会在这里迷路吧。”
“谁知道,万一你傻傻的跑丢了呢。”
好像从那天过后,他的编辑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作家握着眼前人的手这样想着。即使怀特总是努力装出一副从容冷静的样子,格雷也能察觉出这只猫比之前更黏人了一点。他的猫每天下班都会早早回家,就算是在休息日也不会独自外出,甚至在做自己的事时会习惯性地偷瞄他好几眼,作家觉得,那时的怀特就像是在观察着属于自己的猎物有没有趁他不注意溜掉一样,当然,格雷很清楚怀特是因为什么才有了这些小小的变化,这人好像真的很怕他突然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种心情就像是他一直以来都害怕着再次失去怀特一样。
向来听话的作家并没有走得太远,其实他刚刚提到的关于稿费的事也不是说说而已,只不过,他所需要的其实是一个能够询问出他真正想要知道的那件事的由头。
“这方面的话,其实您可以直接去问您的编辑,因为我们这边的汇款记录确实没什么问题,您的稿费应该是不会突然少这么多的。”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男人一直注视着她,女人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慌乱,她工作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来问这种事的作家,所以即使心中很肯定自己在工作时不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也难免会有些紧张。
“我问过了,但他也不太清楚,您真的没有印象吗,嗯…我记得装着稿费的信封,上面有这样的图案。”
作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张纸片递给女人,而眼前人看到那个有些磨花的黑色墨迹时,只是略显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您一定是搞错了,格雷先生,这种样式的信封只有记者部那边才会用到。”
“这样啊,也对,这么好看的花纹女记者们会很喜欢吧。”
“您说的没错,但是,因为最近几次的裁员,摄影记者们也都担任起了各种文字工作,其实我们这边…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没有女记者了。”
回忆到这里时,作家轻叹一口气坐在了沙发上,他端起面前这杯还剩下一点的红酒,凑到眼前仔细观察着,而站在格雷面前的男人只是笑着抽上了一口烟。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知道这人的性别,可既然他是你杀的,金祐镇又为什么会在那晚出现在这里呢,这男人身上没有别的伤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创造出这个故事时,作家考虑过很多种可能,他最终决定让写下那封信的男人在信中所写到的那夜被杀害,只要有另一个人提前去到那个男人的家中顺利完成这次谋杀,他就可以在约定好的时间去检验成果。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的规则,这个被他操控的凶手可以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存在,那么就不用写下名字了吧,性别的话就还是男人好了。
可令格雷没有想到的是,他所写下的故事中明明规定好了写信的男人是被人捅伤后失血过多而死,可来到这里时却发现死去的人并没有外伤,虽然他在这故事里也有写到喝酒的情节,但也只是为了麻痹男人的大脑,好让凶手更方便下手,而眼前的画面却完全变成了这男人是喝完酒后毒发身亡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所创造的那个形象模糊不清的凶手,就是金祐镇啊。”
“你说什么?”
看来这位第一次实行“职责”的作家,还是没有理清楚整个故事的脉络。韩明云笑了笑,注视着面前这双装满困惑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你并没有详细地去描述凶手是什么样的人,而那天的金祐镇又恰好有来杀死这人的想法,所以他们二人的形象才重叠在了一起,也就是说,他在你写下这个故事后,便成为了你所操控着的一个角色。”
“可是我并没有让那凶手下毒啊。”
“没错,金祐镇并没有下毒,他只是为了方便行凶给这男人喝了能够假死的药物,可当他决定用带出来的那把匕首去杀死这人时,却在骤然间清醒过来又感到了恐惧,也因此放弃了这次谋杀。那家伙就是这样一个有谋却无勇的存在,所以想用他做杀人工具的话,还是太愚蠢了点。”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那天晚上会出现在这里,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用他的手来…”
“可你已经这么去做了,格雷•亨特。但你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创造出的凶手会在这故事的某一个节点因为自我意识而脱离掌控,或许是因为你想要达到那个结局的执念太过强烈,所以这故事即使偏离了轨道,最终还是选择了自行改动细节来让你如愿以偿。”
“改动细节?”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你太想杀死这男人,可金祐镇又无法按照你规定好的去捅上这人几刀,所以如果想要达到你所希望的结局,金祐镇在酒中下的假死药就是关键。”
“你的意思是…”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吧,恐怕你所创造出的这故事一早就明白,你所使用的杀人工具绝对达不到理想的效果,所以那颗遇水即溶的药,就在被男人喝下的那一刻变成了能致死的毒药。”
格雷•亨特,你最终还是变成了要利用这种手段去满足自己欲望的存在,而你终将会在一次次得到中渴望拥有更多,人类就是因为有着永远无法满足的心才这么容易被欲望所操控,但我确实没有想到,金祐镇竟然会成为你笔下的角色,所以我早就和那人说过,你和我又能有什么不同。
不过,如果让那人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所信赖着的人手中的杀人工具,那张向来忧虑的脸上又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呢?
第 30 章節 :雪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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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失眠过了。
窗前的身影趴在这里歪着头,静静地望着外面,雪花正纷纷扬扬的从空中飘落下来,窗边的温度有些低,不过好在他从回来之后一直穿着大衣,所以不是很冷。
今夜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暗蓝,金祐镇很少看到这样一轮透着暖色光辉的月亮,在寒冷的冬夜孤单地挂在那里,星辰们仿佛在夜幕降临时就全部坠下,才让越积越厚的绒毛大雪在月色下闪耀着银白色的光亮。金祐镇爱着这世间一切美好的风景,总是希望能用自己的文字描绘出倒映在眼中的所有色彩,又或许什么都不去做也很好,像一个普通的旅行者那样将沿途的景色烙印在大脑中,让远处的鸣笛和风声回荡在耳边,用自然的灵魂将这颗空洞破损的心填满,不再去思考什么,不再去为什么而忧伤,只做这世界的欣赏者,最终载着所有美好的记忆融在大雪中,碎在海浪里,像从未存在过那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他这短暂的一生却始终循环在痛苦的迷宫中,终究没有走向那条通往自由的路,他在早就该结束的那段故事里,又一次回到了不满故事结局的男人手中,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灵魂不曾随着姓名沉入那片寂静的海,更没有在睁开眼睛后来到能够自在呼吸的全新世界,他只能不断挣扎着,一次又一次从那人手中逃走,但为什么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好像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
金祐镇还是想起了几天前的夜晚。
当时的他是真的想要杀了那个人吗,那又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停下来,自己的贸然行动会不会给怀特带来更大的麻烦,那男人“活”过来后又会怎样做呢?
繁杂的思绪扰得金祐镇的大脑越来越混乱,这几日的他总是担心着怀特的安全,但又没办法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对怀特说出口。其实那天过后,冷静下来的他思考了很多问题,当时替怀特去赴约的他确实为了防身带上了刀和药,但他从踏入那间屋子前的最后一秒都未曾想过要杀死那个男人,又为什么会在看到那人时自然而然就萌生出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呢?金祐镇只知道自己从未这样冲动过,也没曾想过要以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可当时的他整颗心都被唯一的欲念驱使着,就好像有一个人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只有杀了他,你才能保护住重要的人,只有杀了他,你才不会失去拥有着的一切。”
金祐镇很清楚,这古怪的事态发展或许不完全是因为他在恐惧中让自己成为了怀特,而是那夜的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在清醒过来的瞬间,他像是被谁剥开了肉体,整个灵魂都从载着诡异执念的精神中抽离出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在那一刻冷得浑身发抖,根本没办法去思考刚刚的自己为什么想去杀了那男人,也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停了下来。
他也曾怀疑过那个能够操控人心的男人,可韩明云没有任何理由让他去杀一个陌生人不是吗,那人没有途径去知道恐吓信的事,更不可能产生保护怀特的想法,这样想来,问题最大的果然就是在那天晚上出现在那里的第三个人了。
叹了一口气的人眉头微蹙着,他轻咬着嘴唇,眼中的忧虑藏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夜里。看来消失在家中的信真的是被格雷拿走了,而那个最在乎怀特的男人绝不可能在看到信后还能做一个冷静的观望者,所以才会在那个夜晚出现在那里,可格雷即使在和韩明云找到他时显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也完全没有问过他关于这次事件的细节,金祐镇知道,韩明云肯定早就弄清楚他都做了什么,可身为旁观者的格雷既然无从知晓真相,这几日就不应该是一副冷静淡然的反应才对,格雷最近的样子明显比前些天放松了许多,就好像是看着这故事在自己的掌控中走向了终点。
难道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
金祐镇揉着太阳穴,他很久没有像这样在思考中感到轻微的头痛了,这种不用以药物来镇压的疼痛无法让他停止思考,也无法控制那个曾经就怀疑过无数次的答案反复在脑海中浮现,难道格雷真的和那男人是相同的存在吗?可韩明云曾说过格雷是一个能够“杀死自己”的人,这话的真实含义又是什么呢?难道那位作家是死后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可是人一旦死去又怎么可能活过来,就算是那个带来太多死亡与毁灭的男人,也不可能有办法让任何人死而复生吧。
但如果一切都如自己所想,那么格雷完全不需要亲自动手就可以解决掉有可能伤害到怀特的人,可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理由在那晚出现在公寓里,他是在担心什么吗?那当时的自己变得那样奇怪也是因为…
“咚咚。”
这声音轻得像是从天空落下的雪在风中飘着时猛地撞到了小屋的门上,但金祐镇知道是有什么人站在外面敲响了门,因为雪已经停了一会儿了。他坐得离这扇门很近,格雷和怀特的卧室与这里有一段距离,所以刚才的动静或许只有还醒着的他可以听到,不过他不会过去开门的,因为他本以为是在头痛中产生了幻觉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缓缓靠近了这里,没想到是真的有一个向来随心所欲的男人竟然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打扰别人。
“知道你在,聊一聊。”
站在门外的男人语气不似往常那般轻佻傲慢,金祐镇能从这熟悉的声音中想象出门外那张脸上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必要浪费时间听这人说些什么,却又在意外认真的语气中忍不住走了过去,或许是彻夜未眠和过度思考让他的大脑变得不太清醒,才会在这时侧过脸靠在了门上,想要听听外面的男人究竟想和他说些什么。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听得到。”
“你…一个人睡真的习惯吗?”
金祐镇听了这话后愣了几秒,在无奈之中轻叹了一口气。
“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去睡了。”
隔着不算厚的门板听到一声轻笑时,金祐镇的视线向紧贴着的门偏过去一点,他像是能看到韩明云含着笑意的眼睛一样不满地皱起眉头,这男人说不定只是闲来无聊才过来这里,他竟然真的有一瞬间以为这人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
“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什么?”
“关于…格雷•亨特在他的故事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既然你连那位编辑的身份都能侦破,这种稍微想想就能看穿的伪装自然也没什么难的。”
这样说着时,男人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盒,他在打算取出一支烟时顿了一下,将这盒烟又放了回去,或许还是不要留下来过这里的痕迹才好。
韩明云并不明白自己来这里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他通常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去休息,就想在无法入睡的夜晚出来走走,结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附近,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前发呆的人。他知道金祐镇从不会听信自己的话,所以就算他真的想过来议论一下另一位作家,也绝对达不到挑拨离间的效果,那他究竟为什么会被莫名产生于心的动力驱使着过来这里,难道只是因为太过无聊所以才想找个人说上几句话吗?
“格雷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靠在门板上的人在问出这句话前屏住了呼吸,随后又轻呼一口气。金祐镇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完全不能肯定这个猜测,一颗心像是被掰成两瓣后放在了天平的两端,在想知道答案和拒绝认清现实之间上下起伏着,他仍旧相信格雷绝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也知道作为旁观者的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探讨那人的故事,可是堆积在心中的困惑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渴望知道真相的心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
“那人确实是死过一次,又或者…是两次?很荒唐对吧,如果生与死真的是这么随便的事,倒是会失去很多乐趣。”
“可是,可是人死了之后又怎么可能…”
“那人并没有真的活过来,从你认识格雷•亨特的那天起,他就是一具被欲望和执念吞噬掉灵魂的…或许这么说也不对,毕竟那位作家在怀特•希斯曼的面前倒挺像个普通人的。恐怕那人早就将灵魂寄托在了那位编辑的身上,所以即使扭曲了时间和空间,无视掉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也要再次回到这里吧。”
现在想来,无法安息的灵魂之所以被强大的欲念复苏,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利用了,究竟是谁会无聊到要去干预一个死人的过去和未来,让千篇一律的苦难在同一时段反复上演,这么做或许是能从中找到一些新的乐趣,就像是反复观看同一出戏剧时总能在演员身上寻找到新的亮点,但任何故事都会有落幕的那天,而他们的结局也绝不会改变,所以想法设法来阻止时间流逝根本就是愚蠢至极又全无意义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格雷是为了怀特才回到这里的吗?”
“没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金祐镇再次轻叹一口气,他不指望着韩明云能将格雷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他听,至少在他目前所理解到的内容里,格雷还是他所认识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那位作家总是透过编辑的眼睛来看着这个世界,就好像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藏在怀特的眸子里,一个死去的人要经历多少痛苦和折磨才能回到爱人身边呢?此时的金祐镇并不想再听些什么了,他也没想到自己在知晓真相的这刻就选择了释然,如果格雷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留在怀特身边的话,他就更没有资格去批判那个人做错了什么。
“怎么,不想再继续问些什么了吗?”
“这样就足够了。”
“足够了?”
“只要格雷绝不会去伤害怀特就…”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天真啊,金祐镇。”
男人压低嗓音又染上怒意的话透过门板传入耳中时,金祐镇久违的从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中感到一丝恐惧,他刚刚应该没有说些会产生歧义或是让韩明云不满的话才对,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了。
“我要回去睡了。”
“既然你知道格雷•亨特不是普通人,就该意识到那人都干了些什么,关于那具睡下后就再也醒不来的尸体,关于你又在这个故事中变成了…”
“别再说了,我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又能怎么样,按你所说那人已经死了,既然这样就没有再去讨论这件事的…”
“啧,听不太清你说的话,再贴过来一点。”
“我已经贴得很近了。”
“再近一点。”
脸上写满不情愿的人嘴角向下弯着,将身体重量完全靠在了门上,金祐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和韩明云在这里聊下去,就算门外这个看起来永远不会变老的男人真的像普通人一样开始眼花耳背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刚刚是在说…啊——”
紧闭的大门在这一刻突然伴随着吱嘎的声响打开了,靠在门上的金祐镇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在惯性中向前的手也没能扶住门把手,他就这样跟着敞开的大门扑了出去,而站在门外的男人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画面一样神色冷静地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人抱在了怀里。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时,金祐镇根本不想抬起头去看抱着他的人是怎样一副得意的表情,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在韩明云的怀中挣扎着,不停地推搡这人的肩膀,韩明云向后退了几步,这男人不知是真的在大雪纷飞的夜里不小心滑了一跤还是故意为之,他更紧地抱住了怀中不安分的身体向后仰去,在下一秒躺在了柔软的雪地上。
“放开我。”
趴在韩明云身上的人被一只手按住后脑勺,脸贴在男人的胸口,寂静的夜晚里,金祐镇仿佛只能听到这人体内跳动着的声音,在感受着同往常一样带着寒意的触碰时,他忍不住开始思考抱着他的人是否有一颗和身体一样冰冷的心脏。
金祐镇总是期盼着韩明云不再出现于他的世界里,可这段命运好像真的无法更改,曾经那些破碎的记忆也永远无法消散,他无法原谅这个男人却逃不出有这人存在的故事,如果他的时间也可以回到最初那段日子,如果他也有机会走到来生,是不是就能选择不再与这人相遇,他的人生会因此变得不同吗?
韩明云正静静地望着夜空,抱着怀中正在散发热量的身体时,他久违的在熟悉的暖意中感到了一丝心安,但无法控制的心脏还是加速跳动着,每一声都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脊背,回荡在耳边再于大脑中沸腾,好像每一处的血肉都在这时变得滚烫起来,他无法去思考什么却也松不开抱着金祐镇的手,虽然他今夜来这里之前没做任何打算,但总觉得还是应该再说些什么。
“你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去相信任何人,特别是格雷•亨特。”
“我说过很多次,格雷和你不一样。”
“既然他能为了那位编辑去杀任何人,你怎么就知道这其中不包括你。”
“他怎么可能会…就算是这样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吧,快放开我。”
没什么关系…
男人松开按住金祐镇脑袋的那只手,转而搂住这人的肩膀,怀抱中的人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双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他呼出的热气打在韩明云的脸上,冷风拂过后留下了潮湿的雾气,化作细小的水滴凝结在男人的皮肤上。紧贴在一起的两人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映在瞳孔中的影子在黑夜下朦胧得像是幻影,金祐镇像往常一样带着不满的情绪注视着这个男人,却不明白韩明云的眼中为什么浮现出了一闪而过的忧伤。
如果格雷•亨特是因为害怕失去才遗失了最初的自己,那今夜的我又是在因什么而感到不安呢…
韩明云看着怀中人的眼睛这么想着。
难道我也在害怕吗,像那些普通人一样?
这怎么可能。
所有平凡的生命都会有消逝的那一天,这周而复始的一切本就没什么可遗憾的,即使没有了眼前的人,也总能在望不到尽头的岁月中找到新的乐趣吧,只是…
韩明云的手又一次抚上怀中人的后颈,当带着寒意的掌心包裹住冬夜里难得的温暖时,金祐镇不禁打了个寒颤。
“很冷吗?”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怕冷。”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怕冷的。”
韩明云觉得自己想象不出怀中的温度消散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去想,难道这就是他今夜如此不安的原因吗,他这样的存在也会对过眼云烟般的生命产生依恋吗?
可是他究竟在不舍什么,依恋什么,是怕再也找不到像金祐镇一样能带给他新鲜感的玩偶了吗?
“我也会怕冷的,金祐镇。”
不过这种寒意不来源于体外就是了。
抚摸着金祐镇后颈的手顺势将他的头向下按,躺在雪地上的男人微微起身迎上去,吻在怀中人柔软温热的嘴唇上。
“唔嗯…”
金祐镇在下一秒用力地反咬住了韩明云的嘴唇,男人在轻微的刺痛感中嘴角微微上扬着,那只手在金祐镇抗拒地推搡时仍按着这人的脑袋,他将唇边涔出的血珠卷入口腔,继续轻柔地允吸着这一小片温暖的皮肤。
韩明云总觉得充满生命力的灵魂所散发出的光与热不像太阳那样刺眼,温和柔软的气息中仿佛加入了一种使人上瘾的气味,让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去触碰金祐镇,感受这人的温度,闻到这人的味道,他无法戒断这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却依旧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无法入眠的雪夜之下,好像所有不安都融化在了怀抱着的温暖中,至少此时此刻,他还能听到交错着起伏的心跳声。
韩明云松开抱着金祐镇的手,抚上这人写着不满又略显困惑的脸。
这男人好像真的变了许多,金祐镇这么想着。
但他并不在乎韩明云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怎么这么看着我?”
“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第 31 章節 :圣诞前夕
章節內容
“你昨天晚上出去了?”
“嗯?没有啊,怎么了?”
捧着一本书的人推了推眼镜又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只看了怀特一眼就又将视线转向了手中的书本,恐怕连金祐镇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他在撒谎时总会多出一些像刚刚那样的小动作。面前与他一模一样的这张脸看上去并没有打算继续为难他的意思,怀特只是若有所思地望向指尖轻捻着某一页纸张的人,这颗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写满了紧张,很明显,金祐镇并不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昨晚听到门外的动静时,怀特本想要出来看看,可当时的他正被睡得很熟的作家牢牢圈在怀里,连翻个身都很困难。外面的大门打开后又再次关上时,怀特真的很担心那个坚持要自己睡的人,因为他确实听到了金祐镇的叫声,即使只有很短暂的一瞬,也足够让他无法再次进入睡眠,不过当时的他根本没办法挣出格雷的怀抱,这男人好像还从未睡得像今夜一样沉过。
好在第二天一早起来时,金祐镇还在小床上熟睡,这让怀特放心了不少。外面像是又下了一场雪,夜里出去估计会着凉,这人挂在一边的大衣没什么被打湿的痕迹,不过裤脚倒是湿了一片。满心好奇的怀特自然很想知道昨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现在看来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必要了,毕竟金祐镇并不想告诉他实情。当然,怀特很清楚眼前人会在什么时候向自己撒些小谎,即使寒冷天气能使人的感官变得麻木,许多味道都被掩盖在冰天雪地之下,他也能觉察到金祐镇身上沾染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气息不来源于人类或是动物,甚至不能断定其拥有生命,那是一种不同于冬日的阴冷与死寂。
昨夜肯定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来找过金祐镇。
不过,既然那男人这次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先放他一马好了。
这么想的人嘴角微微上扬着,怀特完全不了解那个并非寻常生命的男人,但只要一想到像韩明云这种看似不会被世间一切规则所束缚住的存在,也会有不为人知的弱点,他就不免对正在看书的人提起了更多的兴趣,一个普通又没落的作家可没办法吸引到那种人吧。怀特还从未听金祐镇讲起过有关他自己的故事,如果有朝一日这人能主动讲给他听自然是最好,但不愿同他说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既然相遇在了新的时间里,过往的一切就都不能点亮他们的故事,当蝴蝶扑扇翅膀落在指尖与他倾诉时,谁都没有必要去拾起碎在原地的茧装进口袋里。
“你这页都看了五分钟了吧。”
看着金祐镇慌张翻开下一页的样子,怀特觉得偶尔逗一逗眼前人也很有意思,金祐镇的出现就像是他在某天捡了一只连年龄都不知道的小猫,留下这只猫好像没用又麻烦,可时间一长又不舍得就这样丢掉,总觉得一直养在身边肯定能找到些别的乐趣,而养得越久生出的责任感也越重,于是最重要的事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绝不能让这可怜的动物落到某些人的手里。
对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生出保护欲是有些奇怪,但这种感觉也不错,怀特这么想着,转身去拿昨天吃剩下的点心。好像在这世界上,没人能弄明白情感是如何产生的,它就像是某一种即将到来节日,在被命名的那天就有了存在的意义,所以在这一天到来时不用去质疑什么,只需要张开双臂去拥抱它就好。
“哎,这个怎么感觉比昨天吃的时候还要甜。”
“嗯…可能是放在那边时被烤暖了一些,所以会更甜吧。”
“那还要再来一块吗?”
“嗯,一小块就好。”
坐在打字机前的男人望着不远处的二人,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他看起来被什么问题给难住了,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犹豫与焦躁,能让这位作家感到困扰的并不是桌上的稿子,而是明天,一个虽是工作日但又不完全平凡的日子——平安夜。
往年临近圣诞时,格雷都是一个人,他对这本该十分重要的节日没什么期许,不过是在这座寂寥而黑暗的城市又熬过了一年,但遇到怀特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作家承认自己正在怀念,甚至是在嫉妒曾经那段时间的自己,那一年的圣诞是他成年以来度过的最开心的一天。
看来他的人生也没有太过糟糕,没有在这个冬天最为温暖的时刻到来前就死在这间小屋里。“我也可以拥抱这样的幸福吗?”,当时的格雷就这么想着,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只要能被这个人需要就足够了,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活着就好,只要能去爱着什么就足以忘却曾经的痛苦。
当时的他不去想什么未来,一颗心只在眼前的温暖中沸腾着,像是被煮熟的茶叶,每一次呼吸都是在跳着舞。
那段日子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对于死去的格雷来说,未来的路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有些事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不愿去向最重要的人袒露内心的恐惧,却又渴望着找回曾经的温度,这些困住他的矛盾像是封条,缠绕着贴满了冰冷身体里这颗炽热的心脏,他在等怀特来将这些封条揭下,这上面写满了他想要说的话。
“可是有些话你该自己说出口的,格雷•亨特,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来猜,这没什么难的,你只需要开口约他出去就好,就像以前一样。”
轻叹一口气的人又在心底自言自语起来。
“你不能就这样傻愣愣地等着他过来,看到莫名其妙就绑满了一颗心的封条,你得亲口告诉他你想要什么,这些乱七八糟还需要别人来找的东西根本算不上是情书,当然,之前那些遗书也算不上,不管是你寄出去的还是藏起来的都一样。”
在纠结如何开口的人像是还在考虑着什么,左手大拇指正摩擦着打字机上的“W"键,皱起的眉头让他看上去一脸烦闷。怀特最近的工作安排很满,不知道愿不愿意请半天的假和他出去逛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除工作之外的二人时间了。
“这样的话…我下午替怀特去报社好了。”
“会不会太麻烦你?”
“没关系的,我正好也没什么事做。”
对金祐镇来说,独自一人来庆祝西方国家的节日并没有什么必要,但对一对恋人来说,共同迎来新年的日子当然值得纪念。其实在格雷别别扭扭地开口前他就意识到了这男人想说什么,能让格雷放在心上的事当然与怀特有关,而这人能在今天向自己寻求帮助的话,自然是想要和那位编辑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但是真的请半天的假就好吗?还是做好礼拜二也要替怀特去报社的准备好了,今晚应该也不用等他们回来了吧。
看到眼前人若有所思的轻点着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时,格雷略显疑惑地眨眨眼睛,他总觉得金祐镇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去问,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去考虑其他的了,他还没和怀特商量过这件事,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又要怪自己和金祐镇瞒着他“串通一气”。
“唉——我说你们两个人能不能别再…”
不大的会议室里,某人埋怨的语气听上去带了些委屈,眼前人向下的嘴角让格雷在这一刻有些紧张,不过当他从怀特的眼睛中捕捉到一瞬的惊喜时,刚刚的感受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最了解不过的人果然不会在这时真的生他的气,即使是拿出了真的想要训斥一下面前两位不听话的作家的架势,也是这么可爱又生动的一副表情。
又或者是旁边站着的人让他的编辑舒展了眉头吧。格雷看着眼前人忍俊不禁的表情这么想着,不由得跟随怀特的视线看了一眼旁边的金祐镇。
出门前,为了不给怀特添麻烦的金祐镇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大衣的领口遮住下半张脸又用围巾缠上,褐色的帽子盖到眉毛,甚至还换上了一副怀特从未看这人戴过的墨镜,任谁看到这种奇怪的打扮都会忍不住想笑吧,这副样子确实是不会被人看清容貌,但也未免太惹人注意了点,难道这人从那个神秘的男人手中逃走时也是这副装扮吗?
没有更多的交流,样貌相同的两人再度互换了身份,时隔几天再次回到这间办公室的人早已没有了最开始时的焦虑不安。金祐镇知道,他可能成为不了一名优秀的编辑,也没想过要在新的城市里从事一份类似的工作,但这些天来的经历却让他由衷的感到了确幸。
他好像有在完整的、充实的、悠然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反复期盼着死亡,也能为了什么而存在下去。
当死神在这世间日复一日地呼唤着谁的姓名时,另一位作家仍会对此感到头疼,他算不上是畏惧着死亡,毕竟他早已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现在唯一害怕的只是回到早已经历过的未来,格雷知道那一刻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而他却不再盼望着走上一条必须抛弃一切才能获得救赎的路。
“生日?你要求我在冬天之前带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传入耳中的轻笑让作家有些不舒服,格雷知道这个声音正在嘲笑他,不过他也没有必要与一个不愿露脸的人多说些什么,至少他现在确实回到了原先的时间里。虽然现在还是秋季,要是想与怀特在既定的时间相遇的话还为时过早,但他已经不在乎打破规则会发生什么了,难道一无所有的亡魂还会怕再次失去吗?
他之所以要在冬季来临之前与怀特相遇,只是想补给那人一句“生日快乐”罢了。
在原先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们二人断断续续地争吵了十几日,跨过了怀特那一年的生日。格雷知道小说的结局肯定不会让他的编辑满意,可这是他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当时的他已经没有心情与那人庆祝这一年的生日了。
作家把团成团的稿纸再次扔向早已堆积如山的角落里,那些不仅仅是废弃的稿子,还有他想要对怀特说的话,可是快要离开的人真的还有必要再说些什么吗?
他离开的那天,季节的变换仿佛在宣告着,再多绚丽的色彩也将化为一片灰暗,逝去的生命终如落叶一般归于尘土,没人会记得他是哪一片叶子,又在哪天落下后消亡。
灰色的叶片就这样于冬日初始,抛弃了唯一能接住他的人。
“我只是想弥补些什么,即使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谁。”
作家这么想着,寄出了那封写上自家地址的信件,他静静地等待着最想见到的人再次走进他的小屋里,可最初的他见到怀特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紧张还是惊讶,又或许是带着抗拒的冷漠吗?好像已经记不清了,看来扮演自己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格雷…先生?”
“啊,抱歉。”
十月中旬的某一天,当作家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人时,他过于怀念许久未曾触碰过的气息与温度,怀里的人被他抱得久了不免有些困惑,才小心地发出一点声音来。
这位作家应该没有见过他才对,怀特这么想着,这人倒是比自己想象得要亲切许多,看来以后在工作中沟通起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对回到从前的格雷来说,按部就班地继续过去的生活不是什么难事,就像手中的稿子一样,不需要重新构思故事情节,只是个别措辞会有些许不同。
打字机前的作家敲下最后一个键,举起刚刚完成的稿子轻轻吹着上面的墨迹,撂下手中这张纸后叹了口气。
好像自从回到这里后,所有事都变得比写这本小说困难,比如他要装作一副完全不了解怀特的样子,不能与那人过于亲近,又比如…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认识还不到十天的人庆祝生日。
现在的他没有任何途径去得知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是哪天出生的,他们如今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吧。距离那人的生日还有两天,如果直接开口去问的话好像显得过于刻意,像怀特这么聪明的人,说不定很快就会发现问题,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你买了蛋糕?”
“嗯,因为今天刚拿到被拖欠了很久的稿费,所以想稍微庆祝一下,怎么了?”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你也不能刚拿到钱就冲动消费吧,格雷•先生,这个蛋糕这么大,我们两个吃得完吗?”
“好像是有点…看来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们要买个稍微小一点的。”
“不用了,吃这个就好。”
“吃这个?”
“嗯,因为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啊。”
格雷看向怀特含着笑意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瞬的惊讶,这位作家正努力让自己的“表演”显得自然。
“那,那我们今天要不要出去吃?”
“外面太冷了,而且我刚刚才回来啊,还想好好看看你今天的稿子呢。”
作家点点头,从旁边的纸袋里掏出几根蜡烛。这蛋糕当然是为了怀特买的,这种先从结果入手,再循序渐进地引出主要情节的方法,在格雷的作品中也很常见,只是他无法像写小说一样去控制人物的想法,只能试着去猜测怀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唯一知道自己为何而来的作家只能凭着对怀特的了解,来达到为爱人庆生的目的。
这样不纯粹的自己好像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了,格雷这样想着,熄灭了房间里唯一亮起的灯,蛋糕被插上了几根蜡烛,作家在怀特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点燃它们。
“这个就当作是生日蛋糕好了,你不会介意吧?那家店的老板正好给塞了几根蜡烛,他可能以为今天会有一个小型的生日聚会吧,毕竟两个人确实吃不完这么大的蛋糕。”
“嗯…吃不完的明天我带给同事好了。”
蜡烛在眼前燃烧着,柔软明亮的暖光映在怀特的眸子里,当他看向作家时,那人也在看着他,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类似哀伤的情绪,怀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现在的场景下不应该产生这种莫名的违和感,就好像他能感受到的光芒与温度都是一场虚构出的梦境,可这里确实是现实没错,那这种让人心慌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怀特,生日快乐。”
作家又一次抱住了他的编辑,这是他们的“第二次”拥抱。
落于尘土的灰色叶片没有恢复最初的色彩,他化作一片雪花飘落在温暖的怀抱中,心甘情愿地融化在这里,只想在逃不出的命运中偷到片刻的心安。
“所以…你在最开始就想着要怎么骗我了,你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的嘛。”
“我没有想过要骗你,只是…”
“只是什么?我觉得你演得还挺开心的,嗯…要不转行做演员试试,说不定金祐镇那边有写过适合你的…”
“怀特。”
过于平静而认真的语气打断了怀特的话,他现在正和格雷坐在一家餐厅里,看来现在不是和作家开玩笑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好像想对他说些什么。
格雷像是在做着什么心理准备一样抿抿嘴唇,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首饰盒递给怀特,这盒子的颜色和他杯中的红酒差不多。
“我看你那枚尾戒好像戴了很久,就想着要不要送一枚新的给你,我…我确实不太会给人挑礼物。”
“怎么会,你送我的那条围巾我就很喜欢啊。这个,我能打开看看吗?”
“嗯,但是…”
“但是什么?”
“可能是他们搞错了数据,所以戒指的尺寸好像不太对。”
怀特点点头,他当然不会在这方面去责怪他的作家,只要是格雷送的东西他都会好好珍惜。他打开手中的盒子,看着银色圆圈上的花纹,上面还有一个月牙形状的图案,内圈刻有他姓名的首字母,这样精巧的戒指不像是粗心大意的珠宝店能做出来的。
意识到什么不对的人抬起头来看向一脸愁绪的作家,这男人好像真的在为弄错了戒指的尺寸而苦恼,如果这是一枚尾戒的话确实是大了一圈。
“这个…是不是不能退换啊,感觉戴出去很容易弄丢,你看我如果把它戴在小指就…”
“嗯,所以只能戴在这里了。”
作家轻叹一口气,伸出手去拿过怀特试图戴到左手小指的戒指,转而将它戴在了这只手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好。
格雷握紧怀特的手,残缺的月亮拥抱着属于它的星星。
“这位作家,我发现你是真的很会演戏,所以…你不应该再说些什么吗?”
“圣诞快乐,怀特。”
“还有呢?”
“还有…”
作家微低着头,吻上怀特指间的银圈,当他轻声开口时,窗外的雪花也落在了月亮上。
“我爱你…”
街上比平时要热闹不少,等待夜晚到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漫长。
漫步在路上的男人看起来对变了模样的风景并不感兴趣,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能肯定在这个夜晚里肯定有什么动物落了单。
某位向来好心的剧作家该不会还在埋头替那位编辑工作吧,不如去看看好了。
“怀特吗?哎,奇怪,他是不是下午的时候说要去送东西就没有回来,已经下班了吗?”
“没有吧,怀特一般不会一声不响就下班的,他的东西不是都没有带走吗?”
“他要去什么地方送东西?”男人这样问着时微皱着眉,落在头顶的一片雪花还未融化。
“嗯…说是谁打电话来,让他给前几天新签约的作家带一份样刊过去。”
“可是咱们最近不是没再签新人了吗?”
“啊,这样吗?这一方面我是不太清楚,那怀特是去哪了呢?韩,你要不先在这里等…哎,他人呢?”
加快步伐的男人在街上四处寻觅着,不安的感觉像是会不断生长的海绵一样堆积在胸口,在他渐渐喘不过气来的同时吸食着他的血液,再涌入心肺挤压走所有的氧气,头晕目眩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难道他真的在担心那个人吗?
“金祐镇,你最好不要给我出什么事。”
夜色下,泛红的瞳孔映出冰冷的白光,雪花纷纷从月亮上坠下,某家餐馆里传出了悠扬的钢琴声,回荡在不远处的小巷里,在下一刻变换成清脆而破碎的曲调。白茫茫的一片与血色相融,落在玫瑰色的土地上。
第 32 章節 :钟声响起
章節內容
从报社走出来的人裹在厚实的暖色大衣中,浅棕色的围巾遮到下巴,他正向快要冻僵的双手哈着气,眼镜上的白雾像是结了一层霜后烙在了上面,久久不能散去。
在这种天气下还要外出工作可真不容易,金祐镇这么想着,手中的文件包里装着一本他并没有读过的小说样刊,他现在正打算按刚才打来电话的那人所说,将这本书送过去。
打来那通电话的人听起来是位年轻女性,向他表达感谢时的语气真挚又热情,女性小说家在这个时代中想必不会好过吧,真希望她能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真是太感谢您了,因为最近不太方便出门,只能麻烦您跑一趟了。”
“没关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从前面的巷口穿过去,再走几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节日氛围浓厚的日子里,街上果然要比往常热闹许多。
脸颊染上两片红晕的人经过一家餐馆,看到门口的圣诞树上有几个纽扣大小的灯暗了下来,金祐镇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只红色小袜子时,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他将小袜子重新挂回树上,仰起头注视着深绿色树顶上那枚亮着的“星星”。
今年的圣诞真是冷得出奇,手心里握着一枚糖果的人这么想着,撕开包装纸将这颗糖含进嘴里。
希望不知道正在哪里约会的二人,能度过一个温暖又愉快的夜晚。
新年快乐,二位先生。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这条偏僻的小巷几乎不曾有人经过,就连打闹声也被回荡在耳边的音乐覆盖。
如约而至的人最终没能见到那位声音很好听的女作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躺在这里。
他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正在身体里涌动着,身体在短暂的时刻中变得格外温暖,随后,如同瞬间坠入冰窖般的寒意侵袭全身。雪花再次落到金祐镇的肩上,头顶也白了一片,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轻声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他甚至没有力气动一动手指,去捂住渐渐冷却凝固的疼痛。模糊不清的视线让金祐镇无法辨别出融于黑暗的液体是什么颜色,腹部的疼痛像是用冰刃破开了皮肉后,有老鼠钻进来从里面啃食着伤口,刺骨的风从被吃掉一部分的位置上划过,让他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疼痛被湿冷覆盖后渐渐开始麻木,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声依旧徘徊在耳边。
一辆黑色轿车的灯在这时照进巷子里,将金祐镇苍白的脸照亮一瞬,很快又暗了下来,没人能发现他倒在了这里。
记忆在空白一片的大脑中渐渐消散,金祐镇觉得自己好像再也没办法去思考什么了,但他很清楚自己陷入了一场骗局,而用谎言将他吸引到这地方来的人早已逃之夭夭。
那些人的目的应该是怀特吧,现在的他是不是又给那位编辑惹了麻烦,毕竟像怀特这样聪明的人,应该不会掉入这样愚蠢的陷阱里。
他还真是交了一个危险的朋友,看来今天不是个适合出来工作的日子,不过幸好,那个人没有因此受到伤害。
四角的天空本是一片暗蓝,此时却被不远处商厦的灯光染上一片暖色,像是晚霞的光辉被太阳遗落在了这个夜晚。飘落下来的雪融化在唇间,一丝苦涩的甜渗到舌尖,掉入喉咙,泪水从望着天空的人眼角滑落下来,他像是在失血过多后被另一种液体灌满了身体,满溢的温热不断坠入薄软的白雪,融于暗红后消失不见。
应该向那位编辑索要一些赔偿才对,嘴角微微扬起的人这样想着。
要是能一起听到新年的钟声响起就好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他们一起走到下一年的冬天。
“你在不满什么,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吗?只是和原定的情节出现了一点偏差而已。”
这何止是“一点偏差”,被篡的剧本,不按计划走向的死亡,天空、海洋、自由…这怎么会是我想要的结局。
1926年的夏日,极为平凡的一天,他在结束这场游戏后就要前往另一座城市,本该是这样的计划没错。
男人站在甲板上,海面上冉冉升起的光亮让他眯起了眼睛,暖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掉在一旁的帽子被拾起戴上,一对漆黑冷静的眸子正注视着躺在他脚边的,湿漉又冰冷的身体。
在这个由他全权操控的故事中,作家的结局原本不应该有一丝一毫的变动,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看着金祐镇的灵魂获得自由,这人的一切都不能脱离他的掌心,以前是这样,现在和未来当然也不会改变,即使这人的故事已经落幕了也一样。
“你该不会是想…这法子只能用一次吧,而且你确定这样不会扰乱这里的秩序吗?”
心中的一个声音这么说着,很明显对男人接下来的行为并不抱有乐观的态度。
“只要随便找个没什么用的人,扔进这海里来代替这位作家就好。关于金祐镇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在这一天的凌晨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历史会替他记住这一刻的。”
而他今后的人生,自然会完全属于我。
轻声哼起歌来的人露出了十分放松的表情,如果不是他正用小刀将扎进腹部的子弹剜出来,汗水从额头流到眼角,泛白的指尖沾满鲜红的一片,任谁看到这张脸,都会以为他只是在这艘游轮上惬意地吹着海风。
久违的痛感让韩明云的手微颤着,他没有在剜出埋在皮肉中的子弹后就停下动作,手中的刀刃在即将愈合的伤口处又捅进去一段距离,尚未完全凝固的血痂再一次裂开,格外活跃的血液顺着皮肉的缝隙涌出,男人从一旁的棕色木箱里翻出一只注射器,扎入腹部汲满一管鲜红的液体,将其凑到金祐镇的嘴边。
“现在这种情况,恐怕没办法把这个喝掉吧,那就只好是…”
针头掉转了方向,在下一秒扎入了金祐镇的心口处,暖金色的光辉正照在毫无血色的脸上,韩明云口中飘出的旋律与又一次跳动起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褪去僵硬的脸在夏日的清晨逐渐红润起来,一直以来都被寒冷缠绕着的手掌,轻抚在眼前这片温暖且柔软的皮肤上。
“欢迎回来,我的朋友。”
既然不能再次掌控你的命运,那就只能是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了,不要再妄想着逃去哪里,因为你终究会回到我的身边,这一次我可不会再输了,金祐镇。
“咣当!”
盘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引来了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的怒视,在作家和编辑来到这家餐厅之前,这人就一直坐在这里看着菜单,像是在等待着某位女士又或是男士的出现,不过现在看来,这人应该是被放了鸽子。
“没事吧?”
作家向怀特投过去一个担心的眼神,又急忙朝着不远处的男人点头表示歉意,他走到怀特身边拾起碎成几块的盘子,却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嘶——”
“看你笨手笨脚的,等服务员来收拾不就好了。”
微皱着眉头的小个子男人抓住作家的手腕,仔细瞧着正冒出血珠的伤口,他低头将这根手指含进嘴里,像猫一样舔过腥甜的血迹。怀特抬起眉眼对上一双明显有些慌乱的眸子,滚动的喉结让眼前这张脸看起来更加紧张。
“看我干什么,耽误了更新进度可饶不了你。”
“不会的,一个小伤口而已。”
“那你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
现在这种时光看似平淡无奇,但却是他能留存住的最珍贵的幸福了。作家牵起怀特的手,大拇指摩挲着刚刚为这人戴上的那枚戒指。就算不能真正的活着,正在跳动的心脏终有一天会再次化作灰烬,落入尘土,他也不愿意轻易舍弃拥有着的一切。格雷清楚如今的他没有资格给眼前人任何的承诺,但他还是这样去做了,他自私的渴望着能在这个冬日里,被所爱之人的温度填满残缺不全的灵魂,即使他明白这样的时光不会长久,摔碎的盘子永远无法复原如初。
月光下,男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纷飞的雪花不断飘落在步伐匆匆的人身上,黑色西装融于夜色,远处大楼上的灯光染红了半边天空,又在人群的嬉闹声中变换了颜色,这个夜晚到处飘荡着烟火、食物、灰尘的味道,他根本没办法从中寻找到自己最为熟悉的气息。
“找死啊!你他妈能不能看路啊!”
被鸣笛声扰乱思绪的人看向车窗,冷漠而焦躁的眸子与按响喇叭的人对上了视线,韩明云一言不发的从呵斥声中越过马路,车子从他身后驶过,尾灯的光正好照亮眼前这条巷口的深处,这一刻,放大的瞳孔中闪过一瞬近似恐惧的光泽。
他看到,自己一直在找的人就躺在不远处,身上积满了一层雪,可他即使离得这么近,也感受不到那个人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人又在耍什么花样,又想要骗过他从这个地方逃走吗?
深吸一口气的人放慢步子走过去,在看清眼前人模样的瞬间,空气好像都随着呼吸停止了流动。
斑驳的血迹凝固在煞白却透着红紫色的脸上,脱下的大衣勉强盖住金祐镇半个身体,不属于这人的衬衫被扯开了领口,下巴乃至脖颈处都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痕。透过照进巷子里的微弱光亮,男人能看清金祐镇的胸口处留下了几道被手指揉捏过的红印,眉头紧锁的人蹲下来贴近眼前的身体,抬起手将金祐镇的领口合上,颤抖的手指抚摸过衬衫上被血浸染成更深一片颜色的位置。这只手向上游走着,最终落在了心脏的上方,就像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从这里感受到什么那样,用掌心紧紧贴在了金祐镇心脏的位置,却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
近乎疯癫的笑声在这一刻回荡在小巷里,地上空着的啤酒罐被男人踩出刺耳的声响。脸色恢复平静的人望着天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眼中却只有一片毫无生机的黑暗,他微张着嘴长叹一口气,挨着地上的人坐下来,拾起大衣包裹住金祐镇的身体,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将脸贴在另一张比他还要寒冷的脸上时,韩明云只是干瞪着眼睛,他仿佛是被抽出了灵魂,一动不动的愣在这里抱着金祐镇,像是打算用温度很低的身体将怀中的人捂暖。
男人闭上眼睛,嘴唇轻贴在金祐镇的脖颈处,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感受不到一丝脉搏的跳动。
为什么会这么冷,他这样的存在也会畏惧寒冷吗?
脸上浮现出波动的人紧咬着牙关,垂着头更用力的吻上金祐镇的脖颈,仿佛想要从怀中人的身体中吸出早已停止流动的血液,渡到自己明明还在加速跳动着,却像是被冰锥凿碎后胡乱揉捏成一团,正在承受着剧烈疼痛的心脏中。
为什么又要逃走,就这么想从我的身边消失吗?即使是用这种悲惨不堪的方式,也不愿意留在有我存在的故事中吗?
呼吸越发不畅的人红着眼睛,天空之下的海面上似有暗潮翻涌着,近乎无声的雨在下一刻滴落下来,压抑许久后从阴沉沉的乌云中尽数涌出,打破了寂寥的黑暗。
极为克制的声音打着颤从喉咙里钻出来,温热的泪水不断掉落在冰冷僵硬的身体上,鼻腔被堵住的人呼吸声愈发粗重而急促,从未受到过刺激的泪腺像是在这时被撕裂了一个口子,疼痛拉扯着神经,大脑中却只有空白一片。没曾体会过这种感觉的人无法控制住情绪的哭泣着,肺腔中的哀鸣满得快要溢出来,被挤压成更为扭曲的曲调后从喉咙里不断涌出,韩明云抱紧怀中人的手臂正在不停地发抖,他不知道眼泪为什么会不断流出眼眶,也不清楚此刻的心情应该如何命名。
崩塌的牢笼中,有谁正唤着鸟儿的名字,他声嘶力竭,却始终无人回应。
圣诞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第 33 章節 :冬夜哀歌
章節內容
不是每一个圣诞都像今年一样温暖,格雷这么想着。
至少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还从未在这个时间里如此清醒过。如今的他虽然再也给予不了所爱之人有温度的怀抱,却在这一刻感受到血液正沸腾着流动,涌进心中的灼热感让他不得不加重了呼吸,握住身上人细腰的手不由得多使了几分力气。
“啊…嗯,舒…舒服吗?唔,哈啊…要不要,嗯…啊,再,再快一点?”
作家的性器正埋在怀特体内,他感受着温热湿软的巢穴在不断吞入自己的每一寸脉络,坐在格雷身上的人双手支起扶在他的小腹上,怀特正一次又一次努力抬起腰臀,将这根与后穴嵌合得很紧的性器含进最深处。处于被动状态的格雷正随着怀特每一次坐下来的瞬间微抬起下身迎上去,贴在他大腿上的臀肉抖动着发出拍击声,不断刺激着神经的快感让怀特的穴肉再一次咬紧了在发热中又胀大一点的性器,毫不克制的呻吟与喘息混杂着肉体撞击时的细小水声回荡在这间屋子里。
房间里,唯一亮起的台灯发出微弱的光亮,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毫无保留地容纳着彼此的灵魂。在如情色电影般的场景之下,极尽的肉体交合仿佛也不能让他们感到最大的满足,作家将怀特拽入怀中抱住,在这一刻用双臂圈起一个无解的牢笼,怀特被他紧锁在臂弯中。他贪婪地吸允着怀特的嘴唇,卷起这人软绵的舌尖吞入口腔,妄想着将怀中人的氧气吸食殆尽,再将灵魂与肉体通通吞进肚子里,好像只要这么做,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被压入柔软的枕头时,令怀特呼吸困难的吻还在继续侵占着他的唇舌,他分不清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是从哪个身体传入耳中的,与他紧贴在一起的男人仍在进入他,占有他,也被他占有。这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与满足正在敲击着他的心脏,让颤栗和悦动同时啃食着他空白一片的大脑。怀特只能紧紧搂住格雷的背,承受着这男人带给他的每一阵欢愉的震颤,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时流下泪水,只能一边啜泣着一边抬起腿勾上作家的腰。好像只有在这一刻,他不用去思考他们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他现在只想沉浸在满溢着爱与情欲的梦境中不再醒来。
圣诞钟声响起的时候,怀特正趴在作家的胸口,这家酒店供暖很足,被汗水打湿头发的人脸颊微红,贴在格雷身上能让他舒服不少。在他耳内跳动着的声音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吸引着他在这处落下一个吻,他的嘴唇像是被粘在这里似的停留在格雷的心口处,直到男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怀特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看向格雷。
“怎么了?”
这么问着的人拽过被子盖到怀特的肩膀以上,即使他对温度的敏感度越来越低,也明白如今的自己如同冬日一般寒冷,他感受着紧贴自己的赤裸体温,却没办法用同样的温度来回抱住这个人。格雷看着趴在他身上的人从被窝里露出脑袋,眨了眨湿润且泛红的眼睛,这和养了一只黏人的猫果然没什么区别。
“就是觉得很神奇。”
“神奇?”
“嗯,虽然你有着如今的我不曾拥有过的那段记忆,我自始至终却从来没觉得你是一个离奇的存在,就好像你以任何样子留在我身边都是合情合理的。曾经的我绝对想不到这个世界还存在过另一个你,也想象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怀特。”
“嗯?”
“你会遇到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
即使我不能向你保证,现在的格雷•亨特与你本该在这个时间里认识的人,是完全一样的存在,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曾经的那个我,还是现在的这个我,心中唯一想要去找寻的那片星空,从来都是我在此刻能触碰到的这份温暖。
“我知道啊,可我还是忍不住地会想,我在这个时间中想要找到的那个你,和现在的这个你,是共用着同一个心脏和灵魂吗?在我们最初的故事中,和我共同走过那两年的人,真的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死去吗?如果结局真的无法改变,你又,我们又为什么要…唔嗯。”
格雷捧住怀特的脸颊,又一次吻住怀特的嘴唇,将这人未说出口的话吞进了喉咙里,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自己会听到什么样的声音。
“我们又为什么要有再一次的相遇呢?”
这个问题格雷也曾经想过无数次,但每一次得出的答案都并无区别,他想告诉怀特的是:如果我们的命运真的已经被设定好,我终究会以那样残忍自私的方式离开你,我也不会后悔重新回到这里与你相识。没人能知道这段生命的时钟会在哪一刻停下,但它的的确确每分每秒都在因你而转动着,正在抱着你的这个我不是假象,如今的幸福自然也不是,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去为那个还未到来的结局而哀叹。
泪水从被亲吻着的人眼眶中涌出,落在作家指尖,渗到二人唇边被格雷吞入口中,与唾液粘连在一起,苦涩的咸味在唇舌交融时扩散开来。格雷不愿去理解此时的眼泪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一味地吞入这份悲伤,让它流淌入心中那条载着许多苦痛的河流,他不想让怀特独自承担这一切。
不知是月亮还是路灯的光,从窗口洒进这间屋子,地板上的两双鞋子被拉出融为一体的影子,这个夜晚在钟声过后变得安静下来。躺在床上的瘦小身躯仍紧紧搂着作家,将自己嵌在这男人的怀中,耳朵贴在不断跳动着的心脏旁。他像是想要记下这段频率一样睁着眼睛仔细聆听着,被紧贴着的人已然睡得很熟。
如果有一天他再也感受不到这人的胸口在呼吸时起伏着,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心跳声,无法生出温度的躯体也将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僵硬直至腐烂,他又该怎么办呢?
怀特咬着嘴唇,一眨不眨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像是失去了意识,这人嘴角的弧度明明是向上的,红着的瞳孔却再一次被温热覆盖。
他微张着嘴轻呼一口气,吸吸鼻子,眼泪在这一刻蹭到了格雷的胸前。怀特觉得自己刚刚产生的念想虽然可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当怀抱着的身体灵魂消散的那一刻,他可能会割开这人的皮肉将心脏挖出来吃掉吧。那时的他要趁血淋淋的温热还未变冷时吞进胃里,让他爱着的人长进自己的身体,融于血液中,与他共同呼吸。
不过那时的他还是会痛苦,会撕心裂肺地哭喊,会一次又一次呼唤着再也听不到他声音的人,最终在崩溃中死去。
究竟是不可预知的未来可怕,还是既定的未来可怕,怀特不敢再去问格雷经历过的那个时间所发生的事,却还是忍不住地想着,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在怎样的绝望中失去了最重要的这个人。
他不愿在如此美好的夜晚里想到这些,可却在清醒过后无法再次进入梦境,也无法忘记自己已经知晓的一切。
怀特知道格雷向他隐瞒了什么。
那一日的夜晚不像今天这般热闹,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工作日。
靠在床背上的人还未摘下眼镜,他反复审阅着手中那几张稿子,纸张被捏得有些皱巴,而那位像是耗尽了所有能量的作家,正趴在自家编辑的腿上,双手圈住怀特的腰,将头埋在怀特小腹的位置上。
怀特又翻了一页稿子,奖励似的摸了摸黏在他身上的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本来一动不动的人松开怀特的腰,顺着宽松的睡衣伸进去一只手,从怀特的小腹一路抚摸到胸部,带着寒意的指尖将其中一处凸起揉得更加挺立,还拿着稿子的人身体颤抖着发出轻声呻吟,伸手按住了格雷的脑袋。
这位作家在此时将怀特松垮垮的睡裤扒了下来,含住那处微抬起头的地方送入口中不断吸允再吐出,湿软的舌头不太熟练地描摹着性器上的脉络,感受着温热浓烈且只有他能尝到的,独属于怀特的味道。
还未完成今日工作的编辑看起来明显有些恼火,却在快感袭来时瞬间变了脸色。染上一抹潮红的面颊在此刻咬着嘴唇,双眼也蒙上一层水雾,怀特抱住格雷正在他身下起伏的脑袋,作家在这刻吐出口中的性器,拽着怀特的衣领让人靠近自己,吻上正在发出急促喘息声的嘴唇,而另一只手则代替了嘴巴继续着刚才的工作。
唇齿相融的时间里,怀特被作家按着脖子紧贴在脸旁,因挤压而变形的鼻梁上还架着那副金丝眼镜,它在越来越激烈的吻中被推到了眼睛以上的位置。作家粗糙厚实的手掌仍握住怀特的性器有规律的动作着,而大弧度弯下腰与格雷贴在一起的人,正想在浑身酥麻着快要迎来高潮的瞬间往后躲,却被格雷搂着腰捞了过来。下一秒,一股混白的液体随着男人手指调动的方向射了出来,尽数落到了怀特的侧脸上,作家的鼻梁也未幸免于难。
怀特本就花掉的眼镜在这一刻挂上了精液,镜片后,那对意识涣散的眸子看起来又添了一丝情色的意味。
简单清理过后,作家看着辛苦工作一天的编辑在他怀中睡去,他轻吻在怀特额头,含笑的眼睛却在下一秒被黑暗吞没。
正捂住嘴巴的人紧皱着眉头,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为怀特盖好被子,步履缓慢地离开这间屋子,轻声关好了门。
他在未踏出下一步时被耳鸣声侵袭了大脑,头晕目眩的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这刻扭曲变形。不断发抖的身体靠着背后的门坐了下来,难忍的痛从心口蔓延到大脑,从喉咙里钻出的呻吟被挡住了去路,只能顺着鼻腔往外爬,喘息声极重的人只好双手包裹住自己的口鼻,窒息感在混沌不堪的大脑中占据了位置,他好像在下一刻就会失去意识,可格雷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时昏过去,如果被发现的话他根本没办法向那个人解释。
浑身都在生出被重物碾压过的疼痛,翻江倒海的胃抽搐着想要挤出什么,可他今天没有吃任何东西,恐怕只会在下一刻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喉咙的灼烧感像是将细小的银针用火燎过后一根根在这里扎满,这具身体已经无法由大脑的主人控制,再度拼凑完整的灵魂仿佛要在下一秒变得四分五裂,甚至是碎成粉末再从口中溢出。格雷知道自己无法摆脱这种身体在颤抖中撕裂的痛,他想不到该用什么办法去救自己。
在这刻倒在地上的人被汗水包裹了身体,他能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在胡乱冲撞着这具皮囊。呕出一口鲜血后,格雷看着地上那一小滩液体,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浸染于嘴角边流动着的红痕,血与泪交融在一起散发出咸腥的味道,他现在完全挪动不了身体,只能躺在这里感受着从体内溢出的温度。
呼吸、血液、泪水,它们在发热,甚至是滚烫得缠绕着他的灵魂。
幸好,他还活着。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拥有的,活着的证明。
感到一丝确幸的人强忍着疼痛爬起来,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去思考,嘈杂古怪的声音填满了他的耳朵,让他在此刻无法察觉到外界的任何声响。
再度靠在木门上的作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屋里的人正坐在门内的地板上,与他只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蜷缩成一团的人正侧着身体靠在这里,门外的所有声音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眼泪止不住地从怀特皱巴巴的脸上流下,落到还残留着格雷气味的睡裤上,啜泣的声音被手掌堵住出口后只能咽回去。怀特正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可涌进鼻腔的泪却在下一秒将他呛得咳了起来,不过门外的人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阵声响。
说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的人,他最在乎的人,被他爱着的人,深爱着他的人…
阵阵轰鸣徘徊在怀特脑内,他将头埋在腿上,眼泪浸湿了这层布料,落在皮肤上的潮湿温度很沉,他的双腿和心脏都像是在这刻灌满了铅,使他没办法打开这扇门出现在作家面前,将不愿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的人拥入怀里。
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格雷的痛苦。
可他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隔着这样的距离陪那个人一起哭泣着,他想不到该怎么去分担作家的苦楚,所以选择了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怀特明白,一直以来都在独自吞食疼痛的人,肯定不希望自己知晓这一切。
自己这一生杀死过太多的人,他自认为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拯救更多的生命,可当最重要的人陷入挣扎不出的悲剧沼泽中时,他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救出这个人。这样可怖的存在以及绝不会被救赎的灵魂,他的一切都是格雷赐予的,如果能将生命还给创造他的作家,他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去做。
趴在格雷胸口的人终于还是合上了眼睛。
如果他们两个能够不再醒来的话,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清晨的光照进无声的房间时,床上的作家睁开了眼,但他并不是自然醒来的。
他的大脑中正回荡着一个声音,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唤他过去,他很清楚这是谁的声音。
格雷为还在熟睡的人掖好被角,轻吻了下怀特的眼睛。
作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家酒店,他从未想到那个人还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和自己对话。
“这究竟是…”
如约来到巷口的人瞪大了双眼,眉头也拧在了一起,格雷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头发凌乱的男人正靠在墙边的阴影里,暴露在阳光下的脚踝已经血肉模糊,像是被硫酸腐蚀后开始溃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这人双眼失神地紧抱着怀中一动不动的身体,本就苍白的脸好像一夜之间就枯竭成了会随风散去的干花,冷却凝固的血迹沾在他的脸上,与泪痕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是哭出了几行血泪。
四周乱糟糟的,坐在地上的人早已脱下满是褶皱的黑西装盖在了金祐镇身上,好像只要给他的人偶披上更多的衣服,就能留住这人的一丝温度。
韩明云睫毛颤动着合上眼睛,低下头,在手中抱着的冰冷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他终于在下一秒扭过头看向满脸惊恐的作家,沙哑的声音打着颤从唇齿间挤出来。
“帮我…救他。”
第 34 章節 :回溯算法
章節內容
“嘀嗒…”
垂着头贴近怀中人的手腕时,韩明云依旧可以听到指针转动的声音,他正握着这只冻得冰冷而僵硬的手,这是他从无法醒来的人身上能聆听到的唯一旋律,但他无法再在恍惚中去欺骗自己。
即使他极度想在被钟表催眠后,陷入一场金祐镇仍鲜活完整的存在于他身边的梦境,也还是被不停向前走动的时间拉回现实。他竟在此时对活在这世上的平凡人们生起了一瞬的怨恨,好像在永恒的生命中,被困在钟表里的人一直都只有自己,他总是向世间太多残破不堪的容器中注入更多的痛苦,看着那些灵魂衰败后自我毁灭,可唯独自己永远找不到走出时间的路,甚至又一次弄丢了他所珍惜的人。
珍惜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感悟来得太不合时宜,才让男人在看不到尽头的生命中第一次觉得,他竟也像那些人一样变得既可悲又可笑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作家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冷静,他像是已经接受了所看到的现实,如果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去挽回这一切的话,应该是不会把自己叫来这里的,可问题在于,他这样的普通人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记不记得那块碎掉的手表,一旦走出你所设定好的时间就会变回原来的模样,而那间屋子就像是你生命的时钟,身为齿轮的你自然可以自由调转那里的时间,所以才能在杀死自己后让一切都恢复原样。那如果,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像那间屋子一样…”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你这样的存在都能生活在这个时间里的话,那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界的秩序早已漏洞百出,不然就不会允许这位作家在这里停留太久,不过,自然是没有无视规则又能规避风险的好事。
“还记得你前不久写下的那个故事吗,我们可能需要从它着手来解开这个局。”
“你是说公寓里的…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难道你认为金祐镇被盯上是合情合理的事吗?”
让一位行事极为谨慎小心的作家陷入危险的原因,除了这人的长相和那位编辑相同外,恐怕也找不出来第二点了吧。
目前看来,格雷•亨特写下的故事就是这次事件的导火索,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去分析杀人的究竟是那男人的同伙还是其他什么人了,看来就算让公寓里那具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还是带来了很多隐患,明显还有其他人知道怀特•希斯曼的真实身份。
不过幸好,金祐镇也在当时成为了串联起那个故事的一枚纽扣,不然这就会变成一个无解的局。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自己在想方设法去救下一枚可以被人随意丢弃的棋子,他竟然也会有这么荒唐的时刻。
韩明云的苦笑被藏在阴影中,怀中人的脸却如睡着般平静,看起来不带有一丝痛苦,这反倒让抱着金祐镇的人开始心生不满。
就算你再怎么心甘情愿的想替怀特•希斯曼死去,我也不会允许的,金祐镇,别忘了这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生命。
“让你带的东西呢?”
“在这儿,为什么让我买这个?”
作家的眼中满是困惑,其实从刚刚开始他就没能理解韩明云的意思,面前的男人看起来比刚开始要冷静不少,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疯了一样。他这样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消失的存在,怎么可能有能力去操控这个世界的时间?
“控制你笔下的人物是何种命运,这点你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韩明云像是解读出了格雷在想些什么,接过作家递给他的注射器后这样说着。
“你没有交代过故事里的杀人工具是何种结局对吧,那么这次就让他作为主角继续走完后面的情节吧,这是延续他生命的唯一办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
“想让金祐镇活过来,就看你如何把这个故事写下去了。总之,一切都按我说的来。”
越来越沉不住气的人语气开始变得急躁,他还从未去篡改过已经结束的时间中的故事,不然当年的他就不可能由着金祐镇不按他剧本所写的跳下那艘船。
“新故事就从平安夜这天开始,你那边的事按原计划发展就好,金祐镇这边交给我。”
“还是用原先的方法来写吗?你确定这样真的行得通?”
“这次不用按那家伙教你的来,你才是掌控这个故事的人,总要学会变通。”
“你是说,我是要用…”
“当然是…用我的血。”
清晨,天空还是一片渐而透亮的墨蓝,趴在窗前的人打了个喷嚏,他今天醒的早,这样的一天会变得更长,或许应该找点事情做。
不过金祐镇觉得,像现在这样静静看着天色亮起,也不算是在浪费时间。
睡在书房里的人总是时时刻刻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过从这里也听不到什么,他也并不喜欢窥探他人的隐私,但他很肯定这个家中还有除他之外的人醒了,因为书房外的脚步声正离他越来越近。
回过头来时,金祐镇看到的是一双茫然中夹杂着忧愁的眼睛,站在那里的人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看着他的表情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金祐镇分析不出格雷此时正在想些什么,毕竟他不是那位编辑,还没有对这位作家了解到一眼就能识别出这男人有何想法的程度。
“今天一天吗,当然没问题。”
不过以他对格雷的了解,对这人想拜托他做些什么其实一早就有预感,金祐镇已经习惯了替怀特去报社工作,不过从格雷的表情来看,他能察觉到这人仍在担心着什么,或许是怕那位编辑责怪他为了约会而耽误了工作吗,毕竟那人确实是十足的工作狂。
一整天的二人世界想来会有很多事可以去做吧,不知道那位看起来老实呆板的作家会带怀特去什么地方。
金祐镇笑了笑,对着镜子将额前的碎发梳上去再用发胶固定好,穿上大衣整理了下领子。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整体是怀特的模样,但若是很熟悉他们两人的话还是能从中找出破绽来吧,也幸好编辑部的大家平时都是各忙各的,根本不会在意他与怀特究竟有什么不同,除了格雷外,应该也没人会有兴趣来发现他们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早啊。”
在工作日还能有好心情是一件很难得的事,而嘴角的笑容落回原点只需要不到一秒的时间。
在听到男人的声音后,金祐镇愣在了与办公桌只有几步的地方,在这时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倒是意料之外的事。
他还在做噩梦吗,韩明云怎么会在这里?
这阴魂不散的东西总不能是在这里等了他一宿吧,这男人真的会这么无聊吗?
“你怎么在这儿?”
这么问着的人语气平和却又带了些不悦,金祐镇走上前去,敲敲桌面,示意眼前人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
“来看看好心的编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只会给我添乱。”
听了这话的男人在下一秒握住了金祐镇的手腕,韩明云站起来,近距离注视着这双如往常一样,忧郁淡漠中又添了丝厌恶的眸子。
韩明云向来不在乎金祐镇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他,他甚至在这样的时刻里开始渴望着接下来的岁月中,他能永远看到这人怨恨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听到这人的心脏或许是因为恐惧才加速跳动着的声音,触碰到金祐镇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温度与灵魂。
映在金祐镇瞳孔中的影子模糊不清,他却能清楚地看到韩明云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向自己。不过他从与这男人相识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也无法看透这双与夜色下的大海并无区别的双眼,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情感,或者说在他发现这男人也并非毫无弱点之前,根本就不会相信,像是从地狱冷焰中幻化出的魔鬼也会拥有情感。
但他总觉得此时此刻,韩明云的眼底不再只是漆黑一片的寂寥,金祐镇确信自己在刹那间捕捉到了像是悲伤的光亮,不过他完全无法想象,若是有泪水从这对眸子中流出会是什么样的画面,想来这个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男人,从出生起就没有掉过眼泪吧。
“你要一直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午休时间里,金祐镇一般会在员工餐厅解决午饭,不过他现在对自己的选择有些后悔,外面天还亮着,如果出去吃的话就能甩开身后的男人一会儿了。
“自己一个人吃饭会很无聊吧。”
“是吗,完全不觉得。”
与正确的人一起吃午饭当然会增添许多乐趣,不过现在倒是没什么胃口了。
坐在金祐镇对面的男人与他拿了一模一样的午餐,韩明云正垂着眼睛看向咀嚼着一小块马铃薯的人,金祐镇抬起头时,正好与一对笑着的眸子对上视线。
这男人今天究竟是发什么疯才过来这里,难道自己吃饭的样子很好笑吗?还是说脸上蹭到了什么东西。
眼中装着不解的人抬起手摸摸嘴边,偷瞄一眼韩明云就又低下头,盘子中的意面冷掉后坨到一起,金祐镇干脆叉起凝固成一团的面丢进旁边那一小碗蔬菜炖汤里,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的男人就在这时笑出了声。
或许是面前这只“散养”许久的猫正在进食的样子格外有趣,韩明云才无法在这时移开目光,他知道金祐镇正带着满是怨念的情绪看向他,而他在见到这人因生气而微微撅起的嘴,拧到一起的眉毛时,竟会在心里产生了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念头。
难道这种感触和格雷•亨特的执念是类似的吗?韩明云越来越摸不清自己到底在与一种怎样的心绪做着抗衡,也不明白刚刚为什么会有一丝欣喜浮现在心间,他甚至不能理解自己在看到金祐镇刚刚的举动时,为什么会发出笑声,而且脑海里还浮现出了某个女人的声音。
“祐镇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当然不止这一点。”
“男人和男人之间,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当时的他离那个女人很近,却在要吻上那人的嘴唇时又一次被推开。
“别说傻话了,你们两个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比如…祐镇一直都很可爱,不像你啊,这么凶。”
现在回想起来,韩明云仍不觉得那女人的话是完全正确的,但好像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可能是因为想快点离开这里,眼前人才在这时移开视线,只专注于碗中的食物,而金祐镇像是仓鼠一样鼓起腮帮子在咀嚼东西的样子,只让韩明云觉得更加有趣。
如果这样的一天能一直循环下去就好了,男人这么想着,不过另一位作家肯定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吧,毕竟他能够回到这个时间里还得靠那人的力量。
“给我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
镜片后的这双眼睛明显颇为费解,就像金祐镇完全不明白,今天的韩明云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一大清早就过来缠着他,他也不能理解这人为什么会把自己的酸奶递给他,这男人的表情就像是怕自家宠物没有吃饱一样,又或者只是兴致盎然地想看他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吃到上班时间吗?
“你知道在这个时代,浪费食物有多可耻吗?”
虽然金祐镇根本不在乎面前的男人会做些什么,但当他看到韩明云有样学样的拿了这些食物又一口未动时,免不得会有些生气。
“那你要替我吃完吗?”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是在开玩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再度引起了金祐镇的不满,他在以往的时间里竟没有察觉到韩明云是这么幼稚的人。
“我回去工作了。”
下午两点,在工位上昏昏欲睡的人差一点就要倒下去磕在办公桌上,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人在这一瞬间伸出手去托住了金祐镇的脸。还在犯迷糊的“编辑”侧着脑袋贴在韩明云的手上,在供暖很足的办公室里,他不自觉地蹭了蹭男人的手心,又在意识到正在散发凉意的是什么时清醒了过来,金祐镇轻吭一声坐起来,扶正从刚刚开始就斜在鼻梁上的眼镜。
“原来有些人午睡是会流口水的。”
听到这话,金祐镇红着脸擦了擦嘴角,在没摸到任何液体痕迹时瞪了一眼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男人。
这么好骗的话,也难怪会被随便什么人骗出去再杀掉了。
笑意在这一刻消失在韩明云眼中,距离那个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虽说他现在只是若无其事的陪着金祐镇工作,但其实根本没办法真的静下心来,墙上时钟的指针每走动一格,他的心就像是被重物狠而精准地在最柔软的地方凿中一次。
可若是想要阻止事态发展到那一步,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即使他已经让另一位作家在续写故事时留下充足的空白,方便他随意填充细节,也还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金祐镇的行动,毕竟这人肯定不会听他的话,而且还是“留在这里哪都不要去”,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明明是用自己的血写下的故事,他却还是被这个时间封住了嘴,在每次想要对金祐镇道出真相时都无法发出声音,既然如此的话他就更不可能离开眼前人半步了。
“约在五点…好我记下了,嗯,待会儿见。”
在金祐镇接到电话的时间里,韩明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他能听到话筒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也知道他的这位作家向来对女人没什么防备心,也难怪会这么轻易地就被骗出去。
如果通过其他同事提醒的话说不定会有效果,可是为什么他连与其他人对话的权利也被剥夺了,难道是因为格雷•亨特没有在这故事里写到其他人吗,这个时间对他的限制未免也太多了点。
看来按要求去赴约是绝对避不开的情节了,或许有什么办法能将时间拖延到日落之后吗?
正处在焦头烂额中的男人没有注意到,金祐镇从撂下电话后就一直注视着他的腿,其实从韩明云一大早出现在这里时,金祐镇就发现这人的脚踝受了伤,他疑惑于韩明云为什么只有这地方像是被化学药剂腐蚀过一样变得血肉模糊,况且以这人的自愈能力,不应该在一天快要过去时伤口还是一副溃烂得很严重的样子。
“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就好。”
在听到韩明云说要陪着他去赴约时,金祐镇难得有了可以拒绝这男人继续缠着他的机会,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他知道韩明云走不出这栋大楼。
“返回到最开始去寻找新的路径,是解开这个问题的最快方法。”
韩明云曾经对着另一位作家这么说过,就在“明日”的清晨时分,不过,那时的格雷眼中却只写着担忧。
“我当然也很希望你能快点去救他,可万一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这些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瞻前顾后的话只会浪费时间,我自会将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现在看来,求解过程中最大的阻碍,好像就是现阶段中无法自由行走在阳光下的自己了。
不过,皮肉、骨骼、血液同时灼烧起来的感觉,与某一时段里从心中泛起的疼痛比起来,好像也算不了什么。
收拾好东西后,金祐镇还没来得及走出办公室的门,就被跟上来的男人一把握住胳膊又拽了回来,他轻叹一口气回过头来,无奈地看向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的人。
“韩明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一起去吧,把样刊送过去之后,找家店吃个晚饭也不错。”
“你疯了吗?”
“虽是西方国家的节日,但也值得好好庆祝一下吧。”
或许这一次,在时间回溯的尽头,我与你能一起听到圣诞钟声的响起。
第 35 章節 :命运如诗
章節內容
头顶上方的白光有些刺眼,悬于望不到边际的湛蓝之中,拂过面颊的风顺着领口钻进来刺入骨缝,金祐镇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阵风最终落于冰雪未化的小路上,闻上去是一种柔和清澈的味道。
天气不错的时候,心情自然而然也会变好,走在街上的人这么想着。
如果不是一直跟在身后的人甩都甩不掉的话,刚刚的想法或许会一直延续到今天结束。
金祐镇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像现在这样叹气了。
或许是因为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对许多琐事产生无力感,他才更希望能融于远离喧嚣的自然之中,成为一首随性自由的诗,而不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去做一份长久的工作,更何况他根本不会想到在接下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工作后,还会被某些东西缠上一整天。
“你确定要一直跟着我吗?”
停下脚步转过身时,金祐镇看到的是一张镇定自若的脸,可实际上,男人煞白的脸上不断有汗珠从毛孔中涔出,毫无血色却开始泛紫的嘴唇像是在零下三十度的室外冻了几天几夜。韩明云的皮肤表面如同在烈火中灼烧过一般,血与肉黏而烂得糊成密密麻麻的一片,鲜红的血液被冷风吹过之后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如果不是看到这样一张可怕的脸,金祐镇根本就不想去理会这人是死是活,况且他也很肯定韩明云绝不会在这里被太阳活活烤死。
他当然知道韩明云从走出报社开始就在强忍着疼痛。金祐镇依旧不能理解粘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人看起来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可每次开口又都是在讲一些不正经的事。这副样子的韩明云从刚刚开始就吓到了好几个行人,若是继续跟着他的话,恐怕只会给他惹更多的麻烦。
见他眼前的人一言不发,金祐镇便断定韩明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些什么了,他甚至能隔着一定距离听到被男人扼制在鼻腔中哀嚎着的喘息声。可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这人即使变成这副模样也不肯对他说出实情呢?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对韩明云的了解可能只浮于表面,但金祐镇很清楚这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目的,所以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太多好奇积压在金祐镇心中,他捏捏眉心,又一次看向布满汗水的额头上冒出青筋的人。韩明云到底是想告诉他什么,难道需要他自己来猜吗,在这种身陷于强烈的违和感中却无法找出真相的时候,真是难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么疼的话就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既然无法找出问题的答案那就暂且不去管它好了。金祐镇撂下这句话后便加快了脚步,虽然现在距离与那位女作家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甚至可以慢悠悠地逛几家店再过去,但还是先把韩明云甩掉吧,这人现在的样子绝对会把那位女士吓到的。
街上比往日要热闹许多,店铺之间飘荡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们有说有笑的声音,好像在一年四季的末尾,这座城市也有短暂的活过。
走出一段距离的人没再理会听上去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丢下那个男人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如果那种状态的韩明云突然倒在某条路上的话,是不是也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呢?今天明明是平安夜,如果像是在万圣节才会出现的“鬼魂”,继续拖着那具惨不忍睹的身体到处游荡的话…
想到这里,金祐镇轻呼一口气停下脚步,他好像还是没办法不去管那个人。
站在这里的人向掌心哈着气,冻僵的指尖透着淡红色,他没做更多的思考,想着去看一下韩明云有没有继续跟上来,还是如他想象中那样倒在了某个车水马龙的街口。等金祐镇转过身时,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望向那张依旧从容的脸,看着韩明云踏着如往常一样轻松的步子朝自己走过来。没想到这个男人即使是烧伤了原本那张好看的脸,也还是能摆出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给他看。
没等金祐镇开口说什么,离他越来越近的男人就边走边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那条酒红色方巾,修长的两指夹住一边,方巾垂下后展开,自然而然地铺到了男人的手掌上,这样一来向上的布料就不会蹭到手心中的血。
这块质地柔软的方巾在下一秒贴在了脸上写满困惑的人手背上,韩明云隔着它牵起金祐镇的手。
果然一切都太不对劲了。金祐镇觉得韩明云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可这男人产生变化的原因却无迹可寻,难不成是又喝多了吗?
“等…你要带我去哪?”
被牵着手往回走的人并没有得到回答,他就像这样跟着韩明云来到一家咖啡店。直到坐下来的这刻,金祐镇的心中仍被过多的疑问填得很满,他不由得开始质问混乱不堪的大脑,今天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却又无比肯定与韩明云有关的梦境绝对会是令人恐惧的噩梦,所以这里应该是现实没错,那么如此古怪的事态发展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
金祐镇发觉,面前的男人坐下来后气息就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像刚刚那样苍白了。他虽在过往的日子里觉察到了韩明云的弱点,却从未想过这人行走在阳光下时会如同置身于火焰中。或许在永恒的生命里,无情的魂魄总要能感受到近似于平凡人的痛感,才能在只有岁月作伴的途中不至于让整颗心都变得麻木吧。在金祐镇看来,眼前的男人总是以操控那些悲哀的灵魂为乐趣,却不曾真正理解过诞生于人类心中的万千思绪,可现在却好像不太一样了。
不过金祐镇没有心情去分析韩明云与过去的诸多不同,他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是当一双不似记忆中那样轻佻傲慢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瞅着他时,他的心中也难免会有一些波动,被唤起的记忆中久违的出现了几段相对愉快的画面,不过那些仅仅停留在他与韩明云相识的初期。
记忆里,说是与他上同一堂课的人确实每日都会出现在校园中。创作开始的阶段非常顺利,他在那段时间里的的确确将韩明云看做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会在熬夜谈论剧本后困倒在同一张床上,还会在瓶颈期里一起坐在樱花树下发呆。那时,还未揭开假面的男人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自己张开手掌,接住随风而落的花瓣。
他曾毫无保留的选择了相信带来希望的男人,也一度向那人袒露了自己所有的烦恼与忧愁,可人生的变故就像数不清会掉落多少次的樱花,命运的尽头终是一首苦涩的诗。
金祐镇总是喜欢像现在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短暂的逃避现实能让过度思考的大脑休息片刻。他不想再去关心面前这双像要将他吞入海水中的眼睛,到底在为什么而苦恼,想必也没人会在乎一位普通同事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茶杯与餐盘碰撞到一起的清脆声响传入耳中,金祐镇回过神来时,桌上多出了一杯热咖啡和一块切角蛋糕,无法舒展开的眉头下是一双写着不解的眼睛。如果韩明云是想在这里喘口气的话他倒是可以理解,可这男人为什么要给他点蛋糕?
“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很简短的一句话,金祐镇能听出这人明明有气无力却还在让语调尽可能显得自然,他记得韩明云在午休时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他不想再去重复相同的问题,也知道眼前这个一反常态的男人还是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金祐镇没再回应正托着脸看向他的男人,忽视韩明云的存在能让他更好的享用盘中这块蛋糕。不过,向来爱吃甜食的人现在的确没什么胃口,因为即使不去看韩明云的脸,矗在乳白色奶油上的糖渍樱桃也会让他想起这人血肉模糊的皮肤表面。
其实金祐镇一早就发现,韩明云被阳光灼伤的皮肤不像是刀伤或枪伤那样有极快的愈合能力,他还是想不通韩明云有什么非跟着他出来的理由。为什么即使暴露在外面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甚至是被阳光毁掉一张这男人一直很引以为傲的脸,这人也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韩明云究竟向自己隐瞒了什么?
眼前人好像从刚刚开始就留意着时间,这和他不愿告诉自己的事会有什么联系吗?
“文章的过渡就不用我过多赘述了吧,你应该比我要更擅长讲好一个故事。记住,一定要在上次留下的纸张上写下后续内容,这样才能有效的串联起下一个情节。还有,不必给主角一个明确的结局,与现有时间里的故事走向产生过大冲突的话,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反噬,后面的事我自会处理好。”
“你先等一下,只能在原先的故事上继续向下延伸,也就是说…”
“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身体的疼痛只会让意识更加清醒,韩明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盼望着光阴停下脚步的一天,为什么今天的时间度过的这样快?他难得能有一段与金祐镇和平相处的时光,可却没办法静下心来享受这个时刻。或许对金祐镇来说,与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会唤起充斥着谎言与暴力的恐惧,那时的他也不会去珍惜任何一段有这人存在于身边的日子。在韩明云心中,他对金祐镇的执念可能只是强烈的好胜欲,毕竟他无法容忍任何一只提线木偶脱离他的掌控,至少他在当时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男人没曾想过,他会像现在这样痴迷于在有限的时间里,将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底。他看着金祐镇的睫毛垂下又翘起,染上红晕的脸颊蹭到了一点奶油,又撇撇嘴角后拿起一旁的纸巾擦掉,这人不经意间投给他一个像是在埋怨什么的目光时,都让韩明云思考着该怎么把这个画面永远保留在记忆里。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自己也会像大多数平凡人一样产生一些无价值的情绪,但他本该欢悦的心,却在这时爬满了名为恐惧的蛀虫,它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肆意妄为地啃食着来之不易的欣喜。
他之所以恐惧,是因为这或许会成为他们唯一的一天,也是最后的一天。
韩明云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想失去,还是害怕被丢下。
现在想来倒也颇为讽刺,他竟也有朝一日会像另一位作家一样,陷入了挣扎不出的悲剧沼泽中,渴盼着将金祐镇困在与他相同的时间里。
或许是察觉到韩明云有意无意地在拖延时间,金祐镇很快就吃完了蛋糕,一旁的咖啡还没放凉到能入口的程度。如果眼前的男人是为了在这里等太阳下山的话,他当然不会陪这个人继续等下去,怀特贴在办公桌上的任务他还没有全部做完,要快点将东西送过去再回报社。
“你在这儿待着吧,我去结账。”
这很明显是趁机逃走的借口,当然不可能骗得了目送金祐镇离开的男人,在他走出这家店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韩明云果然又跟了上来。
越过前面的巷口,应该就是那女人提到的地方了。金祐镇与她约在了一家花店,打给他的那通电话里说,她还是因为花店生意不好才试着去写小说的。
冬日的白昼原来这么冷,这是靠在墙边的男人在眼前一片眩晕时冒出的唯一想法。
不过好在,他尚能在阴影里获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韩明云还是第一次感到了流于皮肤表面再深入骨髓的寒冷,这具在哀鸣中越发虚弱的身体,虽无法死去,却如同有不断刺入皮肉之下的无数银针向五脏六腑中传输着滚烫的疼痛,不受控制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韩明云的脊背,天色未暗,他的瞳孔却已被黑夜吞没。
强撑着站在这里时,一双在点烟的手正抖得厉害,男人很清楚自己变成这样不仅是因为在白日出行,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时间线正在排斥他这个外来人,不过只要挨到今天过去,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金祐镇在刚刚被韩明云拽住胳膊后就停了下来,他现在只是万般无奈地看着面前这张毫无光泽却血迹斑斑的脸。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金祐镇不明白韩明云为什么还有闲心在这里故作镇定的抽上几口烟,当他凝视着男人这双明明布满血丝,却偏要用笑意来掩饰疲惫和痛楚的眸子时,竟会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心安理得的丢下这人就走。
“就待在这儿,哪都不要去。”
这声音不似往常那样强势,不带有任何命令的意味,在金祐镇听来,这甚至像是在央求。他总觉得韩明云的这句话不只有表面一层含义,但他却无法读懂男人隐藏在眼底的真实心绪。
“为什么?”
金祐镇还是这么问了,其实他想跟韩明云说的是:如果你不明确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你的意思,难道你要让我在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天里看着你倒在这里,带着本不该由我承担的愧疚和自责迎来下一年吗?
“当然是因为危险。”
“危险?”
过多的疑惑还没来得及从大脑中散去,金祐镇便在下一秒被不再说些什么的男人抱住,韩明云转身将怀中人罩在了墙边。
男人用身体将金祐镇裹得很紧,他像是一早就发觉了什么,此时此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三四个人影正在步步逼近他们。
金祐镇一动不动地被寒冷缠绕着,甚至屏住了呼吸,在他放大的瞳孔中,只留下了一段从空中飘落下的雪花与血色相融的画面。
他眼睁睁的看着几支匕首先后扎入男人背部再拔出,这件西装被染上更深的一片黑暗,溅出的血落到金祐镇满是惊恐的一张脸上,颤抖中的身体根本推不开挡在他身前的男人。
被韩明云牢牢圈在怀中的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在今日里布满了整颗心的迷雾正渐渐散去,露出足以让他去探寻真相的一角。金祐镇能感受到落在皮肤上的血有着怎样的温度,像是要把他藏进身体里的男人也在发抖,但他不明白韩明云为什么会在笑。
皮肉上裂开的疼痛与走在阳光下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韩明云闭着眼睛垂下头,靠在金祐镇肩上,他能听到贴在胸口的某处,正在有力地加速跳动着。
他在这世上活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是第一次认真地想去留住什么东西,没想到却要用这么狼狈的方法,他和那些普通人的区别,难道就是能在这样的时刻里充当一个无坚不摧的盾牌吗,实在是太可笑了。
一片又一片雪花落在男人的头顶,不知是谁在背后骂了一声“疯子”,巷口外随即响起了警笛声。
竟然还要算准了时间等那些愚蠢的警察过来,他的行为处事倒是越来越像个普通人了,不过现在看来,那些家伙倒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间里的限制太多,他本可以更体面潇洒的进行收尾工作,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缓缓下落的身体跪在地上,男人仍没有松开抱着金祐镇的手。韩明云不愿再去理会那些逃走的人是什么结局,只在此时此刻看向明显吓得不轻的人。他怀中的人像是丢了魂魄,还维持着睁大眼睛的表情,泪水在下一秒随着睫毛的颤动从眼眶中涌出。
韩明云从未理解过“安抚”一词,所以他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做才是对的。不过,在身上只有心口深处的热源不再疼痛的时间里,他确实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哭得很委屈的一张脸被男人用双手捧住,抹去泪水。现在就不必在意向来爱干净的人会不会被弄脏了吧,韩明云这么想着,反正这人的脸早就溅上了自己的血。
“唔嗯…”
止不住的啜泣声依旧徘徊于耳,哭红了眼睛的人还在发抖,金祐镇像是终于明白了男人的话似的乖乖待在这里,由着韩明云摘下他的眼镜,吻上仍在打颤的嘴唇。
温热的泪融于冷却的血,咸腥却又仿佛夹杂着甜味的气息在二人口腔中蔓延开来。被不含掠夺意味的吻缠绕住口中的柔软吸允时,金祐镇闭上眼睛,他无法在此刻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不去推开抱着他的男人。
黑夜如约而至,还靠在墙边的人脱下那件早已被捅得破破烂烂的黑西装,随手丢在一旁。即使恢复了正常的脸色,韩明云的喘息声也依然粗重低沉,他身上的疼痛被冷风吹过后渐渐只剩下麻木。男人觉得现在的场景十分熟悉,却不愿再次回想起记忆中的画面,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挪动身体面向他,眨眨有些肿了的眼睛便又皱起眉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
“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因为没能自行解开问题,金祐镇的心中仍满是困惑,可抱着他的男人好像还是不愿意把实情讲给他听。
“韩明云。”
男人笑着,他很喜欢听到金祐镇这样叫出这个名字,挂着泪痕的人一脸严肃,却又完全不会给他任何压迫感,反而让他更想看到这人真的生起气来的样子。
“外面太冷了,还是先去吃个饭再说吧,不过要等到十二点以后。”
“为什么要等…唔嗯嗯。”
抚上金祐镇后颈的手捏住在发热的软肉,顺势将这人的头微微抬起,韩明云又一次吻上怀中人的嘴唇。男人在想,若是能一直抱着有温度的身体,他的灵魂是不是也会变得温暖起来。
当然要等。
我们要等到钟声响起的那刻,街巷中不再传出悲怆的奏鸣曲,等到时间落回原点,命运停歇在苦涩的尽头。
第 36 章節 :仅此一次
章節內容
朦胧幽幻的光,将男人的侧影照在墙上,房间里香薰的味道很浓,在这种日子里,大多数酒店给人的感觉都没什么不同,但心中涌现出的熟悉感却只有第二次出现在这里的人能够感受到。
可不安和恐惧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夜晚才对。
距离零点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唉。”
浴室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作家的这声叹息自然是不会被里面的人听到。
自己笔下的故事交由别人去掌控,这种情况跟写《审判之罪》还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当诞生于他手中的文字不得不与现实纠缠不清之时,格雷总会想起过往那段日子。曾经的他从希望走向绝望,全盘否定了怀特所做的一切,为自己写好了最后的结局,可残忍的别离不会让罪恶消散,也根本没有人能够通过死亡去拯救什么,他甚至没能让最重要的那个人变得幸福。
如果用鲜血写下的文字是有意义的,如果那个跟自己如此不同的存在能唤回逝去的心跳,那么现实与小说的界限也不必分得太清。
只可惜他无法再去书写自己的结局了。
他现在所拥有的真实,无非也是一场不愿清醒的梦境。
去修改他人的命运又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格雷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为那两个人而担忧,不过他的身体目前还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反应,或许也不用想得太多。
作家很清楚在这种时候,他可以去哪里寻求安全感。
“怎么了?”
推开浴室门走进来的男人,在热腾腾的雾气之中对上一双略显讶异的眼睛,怀特本来是倚靠着浴缸边缘坐在里面,在看到格雷的那一刻就向下挪了一些,他现在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面,将身体藏在飘满水面的白色泡沫中。
即使已经知道格雷对他的一切都了解得不能再清楚了,怀特还是会在这种时候条件反射性的想去躲避男人的视线,又在意识到现在的他不用再去对眼前人隐藏自己的疤痕时红了脸。
格雷明明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过去和未来,那在这位作家眼里,他曾做过的一切伪装岂不是都傻得可笑。
想到自己被骗了很久的人不免多了些埋怨的小情绪,却只是一言不发的又向水面下沉了一点。
梳下来的头发,在朦胧水汽中依然亮着的眼睛,沾上泡沫的鼻子和下巴,泡在浴缸里的人完全没有了工作时的架势,这副不知怎么就可怜起来的模样,只会让作家控制不住地想离他的编辑更近一些。
等到男人在自己面前脱光衣服又挤进浴缸里时,怀特本想要起身让开一点位置,却在下一秒被作家拉进怀里抱住,更准确地说他是没能完全站起来又滑了一跤,直接跌入了格雷怀里。
好在这家酒店的浴缸比家里的要大一些,两个男人坐在里面也不会挤得难受。格雷一只手臂环住怀特肩膀,放在怀中人腰上的那只手同样搂得很紧,他低头吻上布满水珠的脖颈,在白皙皮肤上落下浅浅的红印。从怀特背部聆听到的心跳声敲打着作家的胸口,格雷清楚地察觉到被他亲吻的人有一瞬间的瑟缩,但他绝不会松开抱住怀特的手。
像现在这样自私又任性的让怀特去接受一个与常人完全不同的自己,是最开始回到这里的他从未想过的事。
“是不是很冷啊?”
“不会啊,很暖和。”
而面对总是会纵容他,一次又一次用身体去捂暖他冰冷魂魄的人,所有的不安都会在这刻消散于水中,他可以更加放心的去享受独属于他们的时间。
“那就这样抱一会儿。”
“真的只是抱一会儿吗?”
从刚刚开始就顶在自己后面的东西,应该不是这么想的吧。
在被身后那根比水温还要热的性器碰到臀部时,怀特愣了几秒后便等待着格雷下一步的动作,可抱着他的人却没有更多的反应,只是靠在他肩头蹭了蹭。
“不能在这儿,水不干净,弄进去的话你会不舒服的。”
“可你这样…很难受吧。”
这位作家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要跟他客气,明明每次在床上弄疼他时都是一副不会停下来的样子。
“那我…用这里就好。”
没等怀特再说些什么,身后的男人就像是提起一只猫一样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被握住腰窝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男人的性器就插入了他两腿之间,二人的身高差会让这个姿势显得别扭,格雷不得不蹲下来一点,发烫的硬物沾上了泡沫,正不断摩擦在湿漉漉的柔软肌肤之中,虽然不会像怀特的后穴那样吸住自己,但也足够舒服了。
皮肤上的水珠在热气之中消失不见,怀特正努力踮起脚尖,好让比他高上许多的作家可以不那么累。在双腿间进出的性器将皮肉蹭得发痛,时不时顶到抬起头来的前端,刚刚还在揉捏着怀特胸前两处凸起的手一路抚摸到这里,作家握住比自己这根要小上一圈的性器上下撸动,温热软滑的大腿根仍夹着格雷的性器,在男人顶进来的动作中忍不住颤动,怀特的大腿内侧红了一片,臀部也在被加速撞击时激起肉浪。
“啊…我快,嗯…唔,放,放开,不行,哈啊…”
每当听到怀特的轻喘与呻吟时,格雷都会突然坏心眼的想要多欺负一下怀里的人,手掌中握着的性器在高潮到来前被堵住了前端。
“我们一起好不好?”
两腿发软的人早就没什么力气站稳,将身体重量完全放在了格雷怀中,怀特觉得不断蹭过自己双腿间的性器正硬得发烫,这场边缘性事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没办法结束的。
“嗯…格雷,让我先…啊,别,别按,去床上再…再继续,好吗?”
对格雷来说,怀特软下来的嗓音就像是笼罩在一层于蜜糖里浸泡过的薄纱中发出来的,作家向来拒绝不了这样黏糊又可爱的央求。
他们还有一整个夜晚可以去拥抱彼此,当然不必急于这一时。
只是不知道那边进行的是否顺利,如果他们最终无法救回那个人,他又该怎么跟怀特解释这一切呢?
“别说傻话了,你又不是人,怎么会饿?”
或许在旁人听来这是在辱骂眼前的男人,但金祐镇很清楚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而且你这副样子,有哪家餐厅会让我们进去。”
细雪如软沙,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走在这条街上时鞋底会打滑,韩明云正十分惬意地搂着金祐镇的肩膀,如果不是他脸色惨白又浑身是血,恐怕没有人能看出这人受了伤。
挂在圣诞树上的雪被风吹落,枝头坠着的彩灯有几枚暗了下来,金祐镇在这里停下脚步。有着极强自愈能力的人应该早就能自在走动了,根本不需要像这样靠在他身上,只是今晚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法心安理得的扔下韩明云就走。
“等我一下。”
男人望向金祐镇在圣诞树上找着什么的背影,在听到眼前人撕开塑料包装的声音时好奇地凑上前去,金祐镇正好转过身来,抬手将拐棍形状的红白条纹糖果塞进了韩明云的嘴里。
“你就吃这个吧。笑什么?”
拐棍糖的一截露在外面,让韩明云看起来像是叼着一根颜色奇怪的烟。
“有名的朝鲜剧作家在圣诞树上偷糖吃,感觉会是很有意思的新闻啊。”
“不愿意吃就还给我。”
金祐镇朝男人摊开手,他总觉得自己与韩明云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越来越幼稚了。
“好啊。”
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凑到眼前,男人修长的手指捏住金祐镇脸颊,将口中的糖果送到这人唇边。
“无聊。”
本就冻得泛红的脸变烫了,韩明云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映在瞳孔中的温度足以融化心间的雪,从另一双眼睛中寻到的光芒正在漆黑海面上跳跃着,它穿透厚重的冰面照进最深处,让这条光柱直达最幽暗阴冷的地方,男人的心脏在这样的光热中加速跳动着,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终于知道了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因总被眼前人戏弄而感到不满,不去反击的话就会让韩明云更加得寸进尺。金祐镇在下一秒咬住了顶到嘴边的糖果,不断呼出热气的柔软不可避免的蹭过韩明云冰冷的嘴唇,与他视线相对的男人果然愣住了,糖果在这个间隙中被金祐镇抽出来,随唇瓣的张合掉到地上。
“不想吃就别吃了,走吧。”
看到韩明云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的表情,金祐镇觉得这和教训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他当然不会知道眼前的男人正在想些什么。
刚刚的触感是如此真实,留在口中的甜味也是,这不是在做梦。韩明云这么想着,上前一步拽住转身就要走的金祐镇的手臂,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留住这个人了。
即使被他抱着的人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想逃出有他存在的故事,他也绝不会再次弄丢这个人。
房间里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金祐镇走进来的一瞬间就皱起鼻子,酒店里专用的香薰与这股味道混合在一起时变得很难闻,当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人若无其事的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又开始脱那身血迹未干的衣服时,这屋子里混乱的气息呛得人更加反胃。
“干什么去?”
金祐镇提着的是在附近商店里随手买的一身衣服,他在放下手中的袋子后就想要离开,却被韩明云抓住了手腕。
“新衣服给你买了,也把你送到这儿了,我要回去了。”
带血的白衬衫被解开了扣子,露出男人不同于普通人肤色的胸口,金祐镇看向沾染着血色的冷白,这里的痕迹很明显是刚刚脱衣服时蹭上去的。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难道不该负起责任吗?”
听到这句话的人轻叹一口气,他竟然想不到什么正当理由去反驳韩明云,即使这男人的语气又带上了些许傲慢,金祐镇也想不通一个这么狼狈的人有什么可得意的,虽然他明白眼前人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这莫名其妙的一天也不在他计划范围之内,但好像在听到有气无力的声音又看见一张可怜的脸时,他就真的没办法去推卸男人强加给他的“责任”。
“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如果是太过分的要求他当然不会接受,他是脑子被吓得不正常了才会觉得韩明云可怜吧,或许他在刚刚就不应该心软说出这句话。
“手不方便,帮我一下。”
热水流进浴缸的声音传入耳中,挂在水池上方的镜子蒙了一层白雾,站在这里的人洗了把脸,眼镜被撂在旁边的架子上。金祐镇看不到自己耳垂上还沾着男人的血,转过身时视线也是模糊的,躺在浴缸里的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韩明云悠哉地哼着那首他们二人都很熟悉的曲子,被染成一池鲜红的液体格外刺眼。
“为什么不用清水冲一下再进来,这样和没洗有什么区别?”
泡在这样的水里只会让全身都被血腥味浸透吧。
满是无奈的一张脸与笑着的眼睛对上视线,明明是在这么温暖的地方,一言不发的男人嘴唇却还是毫无血色。
放在浴缸边缘的手仍是一副溃烂得血肉模糊的样子,从刚刚开始就没有沾过水,普通人肯定忍受不了被灼烧成这样的疼痛吧。金祐镇蹲在浴缸旁,伸进一只手去找出水口的塞子,他觉得韩明云就像是需要清洗很多遍的脏兮兮的布娃娃,虽然他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帮这么大一个“布娃娃”洗澡,但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心里的一丝愧疚。在没找到塞子又不小心触碰到男人身下的某一处时,金祐镇迅速抽回了手,从浴缸里扬起的血水落到一张明显有些尴尬的脸上。
“这是找到什么了?”
明知故问的人勾起嘴角,眼中不仅有玩味的笑意,难得一抹柔和清澈的光映在男人瞳孔中,金祐镇红着脸不敢去看他的样子,让韩明云觉得格外生动有趣。
或者应该说是可爱吗?这种词汇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确实很奇怪啊,不过那女人曾与他说起这话来的样子倒是很真诚。
“你,你先把水换一遍再洗。”
金祐镇看着在今天尤其听话的男人按他所说放掉染红浴缸的血水,当韩明云站起来去够花洒时,触目惊心的伤口裸露在背部,从皮肉间裂开的沟壑深处还能看到尚未凝固的暗红从中流出,顺着脊椎的曲线淌下来掉入清水中,如同浸透稿纸的一滴滴红墨水。
等到男人重新坐回浴缸里时,金祐镇的眉毛还皱在一起,他无法想象出这样的伤口会带来怎样的疼痛,看来拥有能感受痛楚却无法死去的身体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是因为从未体会过死亡,眼前人才从不把平凡的生命放在眼中,既可恨又可悲的灵魂没有真的理解过那些情感的含义,这颗在漫长岁月中渐渐麻木的心即使跳动着,却终究无法去寻求真正的自由,因为这是他从诞生的那刻起就不曾拥有的权利。
为这种人忧心的自己才是更可笑的存在吧,他们之间的故事早就该结束了。
“嘶——”
“怎么了?”
金祐镇本想要用浴缸里的水打湿毛巾,好给韩明云擦一下脖子上的血,他在触碰到水温的瞬间就把手缩了回去,眼前的男人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握住那只被烫红的手凑到眼前仔细瞧着。
“你不觉得太热了吗?”
泡在浴缸里的人抬起头眨眨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金祐镇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想起自己最开始发现格雷不对劲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
“我加点凉水。”
形状不均的水珠附着在男人的皮肤表面,很快就失去原有的温度。湿毛巾擦过韩明云的脖子,他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被金祐镇捏住下巴仰起头,俯在他身前的人动作很轻,男人向下的视线落在金祐镇布满汗珠的额头上,韩明云从未想过这人也会在面对自己时露出这样认真的神态,就像是在擦掉一件易碎品上的灰尘。
金祐镇舀起水泼向韩明云胸口以上的位置,手指在不经意间碰到男人肩膀,不同于液体温度的触感于皮肤表层流动,却扰乱了体内这颗不安宁的心脏。
“先转过去,我帮你擦下背上的…”
“金祐镇。”
“嗯?”
韩明云在下一秒伸出手握住金祐镇后颈,俯过身去,头靠在金祐镇肩上,另一只手环住这人的背紧紧抱住。
“以后别再乱跑了,答应我。”
和那时在小巷里听到的是相同的语气,但金祐镇仍不知怎么去回应才是对的,他现在对男人隐藏起的故事还一无所知,却能清楚的感受到韩明云的身体正轻微颤抖着。
原来面对万事万物都从容不迫又游刃有余的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金祐镇抬手抚上男人的后脑勺轻拍两下,这样可能也算不上是安抚。面对自己曾经最为惧怕的存在,他本没有任何理由去靠近这个人,却在这样荒唐的一天里又一次与这人共处一室,难道这也是他逃不开的命运吗?
此时此刻,金祐镇正坐在床边,给洗干净身体的男人伤口处缠上纱布,这么做主要是怕韩明云把房间里的被褥弄脏,他在这个过程中不免会注意到某个地方,又装作没看到似的移开视线。
“我可以走了吧。”
“都看这么多次了,不打算帮帮我吗?”
果然,这种变本加厉的态度才是眼前人的本性。金祐镇知道韩明云在洗澡时就起了反应,可当这人不像往常那样去逼迫他做这些,只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说着时,反而会让他心里有些别扭。
今夜发生的事仍徘徊在脑海中,压在心中的恐惧还未散去,其实金祐镇很清楚,只要韩明云不想让他离开,他就无法走出这个房间半步。
“如果我帮你的话,你会告诉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我当然…”
韩明云没来得及说完后面话,就被坐回他身边的金祐镇抓住硬了许久的那处。
轻呼一口气的人看似冷静却红着脸,隔着唯一一层布料去揉挺立起来的部位,驱使他这么去做的或许不仅是因为想要得到问题的答案,还有在心中挥之不去的些许愧疚。
事态发展完全不在韩明云的意料之中,直到金祐镇跪到地上,握住他的性器上下撸动,眉头紧锁着将在手中发热胀大的东西抵到嘴边时,男人还是一副茫然又惊讶的样子。他看着金祐镇张开嘴含住这根性器的前端,一点点将它吞得更深,嘴巴被撑开后面颊也凹陷进去,温暖湿润的口腔无法包裹住一整根性器,金祐镇只好用舌头舔过无法含进去的地方,再试着吞得更深,脸颊一次次被顶出夸张的弧度。第一次主动去做这事的人并不熟练,金祐镇的脑袋在吞吐口中硬物时前后晃动着,在被顶到嗓子眼时涨红了脸,他吐出还硬着的性器后撑在地上咳出了眼泪,涎水肆意淌到下巴上,被一直注视着金祐镇所有表情变化的男人伸手擦去。
韩明云抚摸着金祐镇的脸,仰起头来的人红着眼睛,对上一双早就没有了笑意的眸子。
“够了。”
为什么当眼前人勉强自己去做这种事的时候,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畅快感,明明当初的他总是喜欢用更过分的方式去逼出金祐镇的眼泪。
男人半跪下来,抱住还在小口小口喘息的金祐镇,他发出的声音很轻,随呼出的气息扑进怀中人的耳朵里。
“今晚留在这里陪我,就这一次。”
“不做吗?”
“我记得上次听到这话的时候,某个人在我醒来后可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啊。”
“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怎么能算了,我的意思是,走之前记得叫醒我。”
“嗯,仅此一次。”
第 37 章節 :未来的路
章節內容
光晕于瞳孔中摇曳,灵活湿软的舌尖顺褶皱间的肉缝探进,躺在这里的人脚尖紧绷着陷入床垫,腰背瞬间弓起,他倒吸一口气,想要并拢的双腿抖动着夹住埋在身下的脑袋,被男人抓住膝盖向外推开。
“唔…不要,啊,不能…舔那个地方。”
这不是痛的反应,只是羞耻心在作怪,韩明云对此再清楚不过,他当然不会在这时候停下来。
“我说了,这双手现在用不了。”
或许换个姿势更能看清这个人的反应。
“等等,你想干什…啊——”
男人直起身,原本支在这里的一双小腿被握住后拉直又高高抬起,臀肉与床单分离时颤动两下,随即就以腾空状态贴到韩明云脸上,柔软的大腿根部蹭过皮肤上未结痂的伤口,埋在金祐镇两腿间的脑袋动作着,舔过湿淋淋的穴口再将舌头顶进去,内里的软肉吸住舌尖又被嘴唇吸允,呼吸躁动着扫过这处肌肤,鼻尖压入其中挤得变形。
明明一开始还说手不方便来着。金祐镇只觉得自己又被韩明云骗了,他现在被掰成奇怪的姿势,高抬起的腿放在男人肩膀上,腹部都被挤出褶皱。冰冷的掌心握着他的腿,指尖陷入,落到皮肉上的红印正在发热,不断舔弄着他后穴的人可不像是需要谁来照顾的样子。
即使这里是西方国家应该也没有在平安夜与恶魔做爱的习俗,他可能是真的疯了。
供氧系统疑似紊乱,发懵的大脑来不及去思考自己为何又被韩明云罩在了身下,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受到过这人的蛊惑,为什么偏在这时落入一张本该很轻易就能逃脱的网中。
已经想不通这究竟是报恩还是原谅了。
呼吸急促的吻,一颗心砰砰乱跳着要逃出身体,脊背颤动发烫。金祐镇的泪水同样争先恐后的想要离开,最终变成晶莹一抹水渍挂在唇边,被男人轻舔入口再黏在自己舌尖,融于缠绵不休的唾液吞进喉咙,尝起来是海水浸透了糖果。
一双手臂从金祐镇腋下穿过,他被男人箍在怀里,嘴唇被啃得红肿。韩明云还要咬住他下巴让他抬起头,沿颈线舔下去,将汗珠卷入口中,锁骨处也烙下清晰可见的牙印。
性器顶入翕张的穴口,抬起的脚尖跟着蜷缩,金祐镇身体颤抖着,被撑开的穴肉泛红,紧咬住硬挺的前端。肿胀发热的欲望破开轻微阻力挺入甬道,抽出一段距离再顶进更深处,肉壁在不断摩擦中渐渐烫得酸软,分泌出的体液随性器的抽插流到床单上。金祐镇紧抓住韩明云肩膀,指尖蹭过背后的纱布,他幻想着自己会将男人的伤口抓出血来,却无法在最需要安全感的时刻里松开双手。将他紧锁怀中的男人又一次带着笑意吻上来,快感让大脑神经欢腾着跳动,韩明云继续撞开身下人忍不住收缩的穴肉磨过那处凸起,拍击臀肉时的细小水流声钻入耳朵,金祐镇晃动着咬住嘴唇,他无法制止呻吟声不断外溢,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哈…啊——嗯唔,啊…不行,太里面,我会…”
“怕的话就抱紧一点。”
盘在腰间的腿抖动着蹭过男人身后,被韩明云抱着的人坐在他腿上,身体在颠簸中上下起伏着,后穴中那根粗硬的性器埋入深处滚烫着跳动,金祐镇觉得自己像一滩被捣得软烂的果肉,黏糊糊湿答答的牢挂在男人怀里。忽然之间,他耳边响起一场于东京绽放的烟火,眼前空留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他软趴在韩明云的怀抱中,白浊落于男人腿上,二人胸部紧贴在一起,心跳节拍慢慢变作相同的频率。
脑海中,浪花翻涌于黑夜之下,金祐镇又一次赤裸着身体出现在那片海,不停踩过硌脚的沙砾向前走,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海水渐渐蔓延到胸口,让他呼吸困难,眼泪坠入水中,或许会和这片汪洋一起将他吞没。
可就在这时,天亮了。
海水安静下来,注视着他,亲吻了他。
裹住身体的阴冷气息被阳光照得明媚温暖,他在光芒中融于清澈透明的一片蔚蓝,化作金色海浪。
原来这个冬天也没有太冷。
抱着他的这个男人也是一样。
久违的心安,当他们相识在那个国家时,他是一颗满怀希望的种子,一头栽进他们共同描绘出的理想中,眼前的男人还不是一场过于清醒的噩梦。
“笑什么?”
韩明云很少从金祐镇眼中看到过这样自然松弛的笑,不免感到些奇怪。这人的视线正自上而下审视着他的脸,目光或多或少又带了些近似嫌弃的情绪,这人总不能是在刚刚被自己亲傻了吧。
“你的脸…”
“脸怎么了?”
金祐镇还坐在男人身上,一双手臂仍将他紧圈在怀里,体内的性器在韩明云面露疑惑后就停下了继续顶弄的动作。
他抿抿嘴,抬起手戳了下韩明云脸上的某处伤口,没能如愿听到想象中那样“嘶”的一声。
“感觉好丑。”
“啧,我发现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金祐镇。”
在能够相拥入眠的夜晚到来之前,韩明云从未理解过人类是怎样定义幸福的。
不过现在不是忘却一切睡过去的时候。
男人从外面锁上房间大门,孤独的身影行走在夜色之中。
用普通人的方式查找一些线索固然麻烦,不过也只能是从死者的房间开始找起了。尸体不会携带任何记忆,没有留存下来的必要,韩明云确实没有想到即使把它扔掉也会留下隐患,看来是他过于大意了,那一日的他只专注于拆穿格雷•亨特的谎言,谁知道麻烦事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刺伤他的那些人,姓名以及日常动线都在他脑子里,逐个去解决就好,不过这或许只是治标不治本,从这里应该可以找到些更有用的信息。
韩明云打开眼前的衣柜,将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扔到身后的床上,伸手够出被藏在深处的木匣,上面的锁在“咔哒”一声后自动脱落。
男人靠在客厅沙发上,从容地翻阅起手中的小册子,如同浏览着今日的早报。那道从他进来后就没关紧的门在下一秒被推开,一个人影默不作声地走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韩明云抽上一口烟,视线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册子上。
“难得二人世界的夜晚过得不愉快吗?怀特•希斯曼。”
听到短暂的一声叹息时,韩明云抬起头来,站在他面前的人脸色稍显不悦,额前的发丝遮挡了眉间的褶皱。
“格雷今天很不对劲,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和你无关的话,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大衣口袋中是一张被折叠数次的稿纸,怀特将它在韩明云眼前展开,看着这男人在桌上抖抖烟灰,了然的点点头。昏暗的灯光下,密密麻麻的血字透出诡异的光泽。
“简单来说,是我与你的那位作家达成了一次合作,为了救一个人。”
具体内容没有再讲一次的必要,金祐镇本不该代替你倒在血泊中,那人肯定也不希望我将这些事都告诉你,不过你这么聪明,想必差不多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救人…那格雷呢,他之后会怎么样?”
能让眼前这男人花着一张脸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可能与金祐镇有关吧。怀特顾不得去处理脑中碎片重叠起来构建的故事,他在乎的只有那位在今夜忧心忡忡的作家。格雷的样子明显是耗费大量精力去解决了某些问题,虽然那人的身体目前还没有出现什么不适反应,但怀特最清楚作家会为什么而担忧。
“你既然找到了它,不就是为了来和我做交易吗?”
怀特当然知道韩明云口中的“它”是指什么,他此时正戴着这人的那顶黑礼帽,而这件事还要从格雷与金祐镇一起消失的那个夜晚说起。
金祐镇是一个不会去隐藏心思的人,这是怀特一早就看穿的事,那人所做的任何事都会有他的理由,而向来温柔善良的心中永远都不会留下伤害他人的印记。当时的怀特就这么想着,喝下那杯加了安眠药的牛奶,反正简单的几粒白色药丸对他来说也没太大作用。当他睁开眼时,抱着他入睡的男人也不见了身影。
那两个人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还是出门找找看好了。
寒风吹过结了一层薄冰的河水,一抹不同于夜晚的黑暗嵌在冰层中露出一角,夜间视力较好的人朝那边走过去,未完全融化的冰雪被踩踏成黑泥,他在这个夜晚并非一无所获。
怀特留下了这顶帽子,藏在家中那两人绝不会去翻动的地方,在听到大门打开时假装睡去。不必急于去询问,他总会知道这个夜晚都发生了什么。
“告诉我格雷之后会怎么样。”
见怀特忽视了他口中的“交易”,沉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韩明云笑着看向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幸运的话,他会按原来的故事里那样死去,你们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三更半夜把一只哭红眼睛的疯猫放出来,看来格雷•亨特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如果你想救那个人的话,就杀了他好了。”
这话说得格外轻松,像是与谁打了声招呼。
“你说什么?”
怀特声音颤抖着,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一张泰然自若的脸。
“其实,我们所处的这地方就像是一个人。出生、生活、死亡,这些都寄存在固有的思维模式之中,想要打破这一规律并不难,只不过没人敢去尝试罢了,被驯化的灵魂和机器又有什么不同呢?说不定只要你不按原则杀了那位作家,这世界的秩序在一片混乱中再次重组,你们的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男人将手中的烟掰成两段,燃起的点点光亮夹在他右手指间,另一截被扔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更不可能杀了他。”
怀特记得作家看向他的每一个瞬间,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中一直都会含着光,怀特深知笑容背后隐藏着格雷不愿与他倾诉的痛苦,他是希望能与那人永远在一起,却再也不忍心看着他的作家以这种状态等待死亡的到来。
“格雷•亨特自愿舍弃的那部分生命早就不属于他了,你却想要让定格的时间再次转动,你们两个…不如还是一起死去来得简单些吧。”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几个好像还有其他事需要理清楚。
“如果不幸运的话,那人可能也活不到下一年的冬天了吧。”
“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凑到韩明云身前的人弯腰揪起他的领子,金祐镇给他买的这件外套偏小,被拽起时露出一截白衬衫的袖口。男人抬起头注视着一双急躁不安的眼睛,引一只护主的疯猫上钩果然不是什么难事。
“你应该知道,格雷•亨特写下的这个故事不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文字。”
“那又怎么样?”
“这件事的收尾工作不做好的话,控制故事走向的人就会遭到难以预测的反噬,到时候留给他的悲剧,也许就不单单是一次如约而至的死亡了。”
韩明云原本是打算再调侃一下这位身上不只有怒气的编辑,他接触到的这段记忆中所含有的大段“成人影像资料”,倒还蛮有意思的。不过话音刚落,揪着他不放的人立马就收回了手,向下的嘴角让这张脸显得颇为愁苦,看上去倒和金祐镇有几分相似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人盯上了一个杀人狂,错把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位当做目标杀掉,而后逃之夭夭。但这次事件却不是在你捡到这顶帽子的那个夜晚才开始的,看看这个吧。”
怀特接过男人递给他的册子,韩明云站起来,摘下那顶帽子戴回自己头上,一只胳膊顺势搂住比他矮上一截的编辑,视线同样落到册子上。怀特没做更多反应,只是在翻看册子时又一次皱起眉头。
“人口贩卖…你的意思是,之前被你藏在柜子里的男人,那些人是他的同伙?”
“没错,你可能在那时候就露出马脚了。编辑先生,我们这次不做交易,来个合作怎么样?我一个人解决他们的效率,自然是比不上专业人士。”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们有共同的朋友。”
就像你心中所想的那样,将格雷•亨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我也不得不在这时候承认,即使我再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份短暂易碎的生命,他也终会在某一天消失不见,这是没人能改变的事实。可在这之前的岁月里,我不想再看到他陷入危险之中。
“咳咳咳咳咳…”
缭绕于鼻尖的烟雾气味刺鼻,呛得作家咳红了脸,他果然还是接受不了尼古丁燃烧的味道。
“唉——”
看来怀特身上那种让人上瘾的味道不是这个造成的。
格雷丢掉那根只抽上了一口的烟,耷拉着脑袋,房间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愣神。
那张稿纸果然被拿走了,可此时的他没有力气走出这个房间。
他没有因为参与这次事件丢了性命,却不知道无法预知结局的故事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最终还是输给了对命运的恐惧,甚至没能像那个时间里的自己一样,送出那枚戒指。
格雷的手掌带着寒意,摩挲在小小的首饰盒上,迟疑了一会儿才打开它,却没能看到本该躺在里面的东西。
这里只留下一张被折起来的长方形字条。
作家在心跳加速中将它展开,睫毛颤动着,眼泪落下来浸湿纸面。
上面是他最为熟悉的黑色字迹,写着很短一句话。
“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永远愿意。”
第 38 章節 :夜幕开端
章節內容
月亮似珍珠坠入海面,荡漾着晶莹白光,一阵惨叫被轮船汽笛声吞没,血色融入海水之中,堕入漆黑一片的深渊,无迹可寻。
“很麻利啊,这可是条大鱼,被捞上来的那天画面一定很精彩吧。”
又一个名字被男人从脑海中划去,他看向从水中站起的身影,即使怀特的神情在这样的环境下朦胧不清,韩明云也能察觉到这位湿着头发的杀手正用何种目光盯着自己,刺向他的光可比这人手握的刀子还要锋利。
在刚刚控制猎物行动的过程中,身材娇小的人大半个身体都浸入了海水里,怀特本意是将人勒死就好,可遇到体型比他大上许多的动物时总会有点力不从心,他不得不在这人挣扎着背起自己转了几圈的情况下掏出刀子,朝男人心口方向狠狠捅上几刀,才让海边的夜晚再度恢复平静。
临时改变计划是件让人头疼的事,血腥味会惊扰鱼群,虽说停靠在附近的船舶发现这地方死了人也许只是时间问题,但晚一点引来那些警察总比早一点要好,每日在报纸上刊登自己在哪儿杀了谁,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流水线作业一样,时间久了也会感到厌烦。
可那些警察要是能把过来凑热闹却不帮忙的某位“朋友”抓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韩明云点了根烟,把玩在手的打火机盖子开合时的金属碰撞声入耳清脆,他不去理会还泡在水里的人,反正即使拉那人上来也看不到什么好脸色吧。
怀特身上这件被海水泡透的黑风衣有了更沉甸的下坠感,岸边的两个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月光下,韩明云眼前是一张沾染了血迹的脸,他略显不解地注视着突然靠近自己的怀特,这人面带毫无温度的微笑,双手拎起风衣下摆攥紧,拧出来的水哗啦啦砸到了男人的黑皮鞋上。
从不与他交代目标的性别、年龄、身高、体型,这些天来一直都随心所欲使用着他,如果不是为了家里那两位作家,他才不会听信这人的鬼话。怀特轻叹一口气,朝着韩明云抻开风衣抖抖水,嘴里叼着烟的男人终于在水珠溅到脸上的这刻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我就收工了,别忘了你的承诺。”
明明是一只嗜血蝙蝠,狡黠得像狐狸,撕咬猎物时又宛如野猫,也算是这个时代中很难得的存在了。
韩明云望向渐行渐远融于夜色的身影,不由得想起自己最开始注意到怀特时,只是因为那人有一张和金祐镇一模一样的脸。他向来喜欢探究人类的灵魂是怎样构成的,当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交织在一起,命运之书是否也会被相似的外形搞昏了头,继而让这几位在错乱时空下诞生的角色脱离各自的轨道。
若这紊乱秩序中的众人,是暗中的掌控者也无法窥探和维护的,那么所有人不过都是处在被动条件下的人偶罢了,没人能还原最初的路线,这故事现在就落下帷幕恐怕还为时过早。
格雷•亨特,看来你注定的死亡,也并非是一个无法解开的局。
远处商厦的霓虹灯照亮昏沉夜色,寒冷空气的侵入总会让行人的脚步匆忙起来,道路两旁堆积的雪融化得缓慢,湿着身体的人浑身发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先回原先的住所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吧,这样回去的话格雷又要担心了。
一直以来,怀特都会在自己的计划中将犯罪分子处理妥善,结束后回到这里抽根烟换件衣服,是他早已养成的习惯,不过这些天来杀的那些家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跟随小说连载节奏创造那些案件需要清晰的规划,最重要的一点是决不能让作家有所察觉,好在他有充足的时间和权利来阻止这一情况的发生,他的计划甚至精准到格雷也许会出门的某一日,当天的报纸版面肯定不会出现任何不能让作家看到的东西。
舆论导向是极其可怕的,怀特对此再清楚不过,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让作家卷入纷乱之中。从《审判之罪》重新开始连载的那一天起,他所模仿使用的便一直是格雷那些旧稿,除他之外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而那些留存下来的故事如果不继续下去就太可惜了。他发誓会将小屋里的作家保护得很好,这是从踏进格雷家之前就决定好的事,就像是当年那位律师为自己做过的一切那样。
可谁能料想到他会有百密一疏的一天,怀特现在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才发觉自己安排妥当的一切早就被韩明云钻了空子,可若是那男人没有参与到他与格雷的故事里,他也许就会被伪装得极好的作家一直骗下去,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囚禁着的灵魂从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才出现在自己身边。
怀特向掌心哈着气,冷风随呼吸钻入喉咙,呛得他咳起来,湿漉又刺骨的寒意像是要把他冻成冰块。
抬起头时,潮湿的发丝遮挡了他一部分视线,垂下的睫毛挂着水滴,几盏散发暖色光辉的灯在墨蓝色天空之下亮起微光,怀特望着从黑暗中向他走来的身影,这人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未完全融化的雪,笼罩着一层柔和温暖的光芒悄然而至,恍惚之间,三月的景象于此刻浮现在怀特眼前。
“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
现在问出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傻,想必眼前人早在他不曾知晓的时间里将他了解透彻了。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冷,又或许是本能的心虚才让怀特的声音在打颤,他不敢面对格雷投来的满是担忧的目光,一只手在紧张中微微发抖,衣角又被攥出水来。
这副无处可藏的狼狈模样他究竟要怎么解释。
“本来想去报社接你下班,到那之后听他们说你已经回去了,就想着来这里等一会儿。”
作家的语气格外平静,如若是最初的自己,肯定不会在这么冷的夜晚外出。那时的他终日沉迷于创作,即使有再多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他也不曾在最为幸福的时光里察觉到编辑有什么不对劲,更不可能在冬夜里捡到一只“不小心”掉入水里的,正在不停发抖的小猫。
越来越多没有经历过的瞬间,只会让他一再感到确幸。格雷抱着怀特那件湿答答的外衣,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给这人穿上,握住编辑的双手凑到嘴边不断哈着气。人类的一生这样短暂,一旦走出时间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遇,他会珍惜当下每一个还能触碰到所爱之人的时刻,即使再过害怕失去,也不会后悔当初做出的选择。
不过他这次好像又把怀特吓到了。
格雷看向略带慌乱的一张脸,怀特毫无血色的嘴唇被冷风吹得干裂,水珠顺着落在眉骨处的发丝掉到鼻梁,视线随下耷的嘴角指向地面,又在不经意间偷瞄一眼自己的反应,惨兮兮且颇为幽怨的眼神让格雷越发不知所措,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怀特脸上的血痕,捧住这人脸颊抬起一点,怀特在这时被迫与作家对上视线。格雷眼中的担忧与急躁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他无法在看到这样一双眼睛时开口去责怪他的编辑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即使他明白怀特表现出来的样子或许只是为了达到让他不舍得生气的目的,他也依旧心甘情愿的掉入这个陷阱里。
怀特不说的话他什么也不会问,曾经也是如此。当时的他在日积月累的矛盾彻底爆发出来的那刻才意识到,他们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为什么还是走向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只要能确保怀特的安全,他不会过度干扰这人的想法和抉择。
残存的道德和理性仿佛成了一场无法燃烧的大雪,包裹着寒冷的灵魂,格雷深知什么才能在他内心深处燃起光亮,也很肯定非特殊情况下,这两样东西在如今这个时代里派不上什么用场。
安抚的吻落到怀特鼻尖,向下陷入唇间,渡入口中的气息散发着暖意,作家不敢去抱住刚刚恢复了些温度的人,而他的编辑就在下一秒伸手抚上了他的背。
“是你们叫的车吗?还走不走啊?”
停靠在路旁的出租车按了两下喇叭,抱在一起的两人带着同样的疑惑朝对方眨眨眼,看向从窗口探出头来的司机。
卖报童在这时从二人身前跑过,怀中抱着一沓报纸横穿马路,哼唱起一段他刚刚才听到过的,悠长而熟悉的旋律。
这个季节里生病是常有的事,在恶劣天气下泡了海水的人最终难逃一劫,怀特从那日回来后就发了高烧,家里的二位作家一刻不停的轮流照顾着,除去擦洗身体之外的时间,格雷每日都会把怀特裹得严严实实的,夜里抱着这人入睡时,另一只手便自觉成为了自家编辑的天然退烧贴,报社里的工作自然是又落到了金祐镇手中。
清晨,金祐镇悄然无声地走出书房,快速做好两个三明治用保鲜膜包好,还有格雷的热茶,怀特的热牛奶,煮好后倒进各自的保温杯里再贴上字条,他将这些都准备妥当才走出家门。
“早啊。”
即使对此早有预感,金祐镇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听到这个声音。
不远处站着的男人戴着那顶黑礼帽,从书房那扇窗的位置朝自己走来。金祐镇不知道韩明云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找回来的,他记忆中只留下那天早晨在酒店醒来时的浑身酸痛感,以及韩明云抱着自己的画面。当时他好不容易才从男人怀抱里坐起来,在不经意间环视这间屋子,这顶帽子就挂在靠近大门的衣架上。
用一般逻辑解释不通的事情总会引起金祐镇的好奇心。他身上穿着昨夜里自己买给韩明云的白衬衫,或许是这男人趁他睡过去时给他套上的,而他原本那件属于怀特的藏青色衬衫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扔到了茶几下的地板上。金祐镇光着腿走过去拾起那件衣服掸掸灰尘,回过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位正好翻了个身的男人。他怀揣着疑惑想看看衣架上的礼帽究竟是不是韩明云原先那顶,可还没等他触碰到帽沿,一股寒意就贴近了他的背。不知何时醒来的男人从身后环住了金祐镇的腰,嘴唇贴近怀抱着的作家耳边。被手臂圈住的皮肤布满深色咬痕,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到轻微疼痛,被惊到瞪大眼睛的人呼吸都乱了节奏,他第一反应是要逃走,却吓得在心脏乱跳中定在了原地。
叹息声蹭过耳垂,金祐镇去推抱着自己的手臂,又被勒得更紧。
“还有力气偷别人的东西啊?”
“没有,我只是想看一…啊!”
后面的事金祐镇不想再去回忆了,那人单手抱起自己时就像是在拎一只兔子,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被扔到了床上。
他大致了解了平安夜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尽管韩明云在讲述过程中肯定隐藏了很多细节,金祐镇明白这男人在担心什么。
“你一直在我身边只会打草惊蛇吧。”
曾经,金祐镇一直觉得韩明云是个难以捉摸的存在,可一旦理清这人的思考方式及行为模式,就会发现他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单纯,不过或许也没有人能活着注意到这一点。韩明云大概是已经查清了那些人的身份和来意,在把他们一网打尽的过程中还想要顾及报社这边的情况,应该是怕被附近残存的危险分子钻了空子,让那日的历史重演。
人一旦有了顾虑就会产生弱点,这是韩明云不久前才试着去接受的事。
他在意识到自己也会有弱点的那刻起,就一直在逃避去承认,或许他根本不是弄不清人类为何具备那些情感,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自己会和这种东西产生联系,毕竟他在这世上度过的漫长岁月里,从平凡人的灵魂中斩断连接希望的情感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他的“弱点”,他的“情感”,会在某一天,在他也许再过百年就会彻底忘却的这段时间中,具象化成萦绕着暖意与光芒的生命,这本是他最为厌恶也最热衷于去摧毁的色彩,却在扑扇着翅膀落入他冰冷手心的那刻,让他触碰到根本无法舍弃的温度,成为他的执念与欲望。
“只要我想,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可以注意到我。”
“你是鬼吗?”
“你觉得呢?”
与其和一个幼稚鬼在家门口逗嘴,不如还是早点去报社整理材料吧。
金祐镇的目光驻留在男人伤口还未愈合的脸上,带着这样的疤痕跟他去报社也太引人注目了。
“你等我一下。”
韩明云看着他的作家转身进了屋子,没过多久又拿着什么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没来得及点上一根烟,刚掏出来的烟盒又被装进口袋里。
他下意识伸手接过金祐镇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张纯黑色的半脸面具。
这张面具放在书房里有些日子了,金祐镇猜测这大概率是家里那两人在模拟某些案件时买来的道具,格雷说过书房里的东西他可以随意使用,所以暂时给韩明云戴一下这个应该也没关系吧。
“你们两个好早啊。哎,韩,你这面具是在为周末舞会做准备?”
韩明云感受到金祐镇投来的目光带着无奈的情绪,他是说过可以将自己从这位“编辑”身边隐藏起来,可并不想在外人眼中失去存在感,特别是在金祐镇这里的存在感。
想来对自己再了解不过的人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让自己戴上面具,不过看样子是适得其反了。
“什么舞会啊?”
金祐镇模仿怀特说话腔调的样子,其他人可能察觉不到有多奇怪,却总会让韩明云忍俊不禁。
“哦对,邀请函还在我这里。”
男人靠在办公桌旁,替金祐镇接过女人递来的信封,他的手指在蹭过女人皮肤的这刻停滞了几秒,笑意从面具下的瞳孔中消散,这双眼睛亮起一抹无人能够察觉的冷光,如同夜色下吞没月亮的海浪。
他确实是差点忘记一个人,一个跟怀特•希斯曼应该是老相识的人,也算是和他有过交集,不过因这样的角色伤筋动骨,倒显得他们愚蠢得有些可笑了。
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就从让这条鱼死在网中开始吧。
“这个不是强制性的活动,如果不想参加的话按一般流程请假就好。”
“那我就…”
“我们会去的。”
男人打断金祐镇的话,看向有些发懵的一张脸,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弯腰凑到金祐镇眼前,将手中的信封塞进灰色大衣的口袋里。
第 39 章節 :黑夜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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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在升起热气的水面缓缓下沉,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格雷端着杯子在床边坐下,朝咳红脸的人张开手掌,怀特看着好几种颜色的药片皱起眉头。
要是让谁知道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会害怕吃药的话,一定会笑得直不起腰吧。
上移的视线对上一双不容拒绝的眼睛,看来这时候卖乖也没什么用了。怀特撇撇嘴角,眼前这男人一副要等他吃完药再去写稿的样子,他根本没机会像昨天那样把这些苦东西偷偷扔到床下。
烧还没退的一张脸微微发红,凑近作家顺势仰起一点的手,张嘴含住喂过来的几粒药再喝下一大口水,一鼓作气的将黏在舌尖的苦涩吞下去。怀特半眯着眼睛抱住格雷手臂,发烫的皮肤贴在男人身上,靠着散发凉意的身体能让他舒服一些。他脑袋晕沉沉的,保持着坐在这里靠着作家的姿势昏睡过去,被一双大手搂住肩膀又护住脑袋,轻轻放平躺下来。
男人挨着怀特,与这人陷入同一个枕头,紧抱住还在发热的身体。
怀特醒来时已临近傍晚,他正喝着格雷给他泡的这杯有淡淡甜味的蜂蜜水。作家又递给他一盘形状乱七八糟的苹果块,怀特眼中多了一丝迷茫。
“这是什么?”
“不像吗?”
“像什么?”
“可我记得祐镇他是这样…”
对于最了解这位作家的人来说,一句听上去没什么用的话也能成为关键线索。处于病中的大脑运转起来较为困难,怀特稍作思考才把“苹果”与“金祐镇”两个词汇连接起来。
“你该不会是想学他那样,把苹果瓣切成小兔子吧?”
即使格雷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怀特也能从这男人不自然的摸摸鼻子又移开目光等表情变化中,知道某位他曾以为会过于呆板固执的作家,竟笨拙又可爱的想去效仿别人是怎样切苹果的。
想哄他开心又不擅长说些甜言蜜语,只会用最单纯的行动来倾诉关怀,当被人看穿心思时又会难为情。他心中的格雷向来如此,一直都在给予他不加掩饰的透明与纯粹。在怀特的世界中,唯有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颗用薄冰罩起的心脏正不断跳动着,而这颗心最终是生是死,男人将决定权全然交付于他的手中。
格雷留给他的时间并非残缺破碎,他所能拥有的每分每秒都是永恒。
比起互相许诺太多可能根本无法实现的空口白话,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去感受彼此的存在。
他们还有足够多的机会去拥抱、亲吻,手牵手走在寒冷萧瑟的街头,在夜幕降临后看一场电影,坐在餐馆里探讨影片中的场景与人物塑造,把对创作有益的点子记录下来。他们能在回家后各捧一杯热茶暖手,紧挨着在壁炉前坐下,烤热冻僵的脸,在午夜时分的一张床上怀抱柔和与温暖,聆听彼此的跳动与喘息,让血液随噼啪作响的火苗沸腾着跳跃,融化在彼此的灵魂之中。
既定的结局会在哪一刻到来都不再重要,他们只在这个有些特殊的冬天里,做最普通不过的一对恋人。
寒风刺骨的周末,车辆在冰霜未化的路上行驶得缓慢。金祐镇透过车窗向外望去,抱着吉他的金发少年在不远处唱着什么,他对听不到的歌声怀着好奇,正打算摇下窗子让那声音随风飘进来,被从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按住了胳膊。
韩明云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往常一样低着眉眼平静地与金祐镇对视,冰冷的手掌沿小臂一路抚摸到他的手腕再握住。
很轻的动作,他能轻易从这样一只未上锁的“手铐”中挣脱,趁车子停在这里,打开车门逃出去也是很简单的事。在金祐镇脑海中短暂浮现的画面没有付诸行动,扎根在心中的抗拒短时间内无法消散,他在不带有压迫感的触碰下控制不住手指的微微颤抖,却没有挣出抓住自己的手。他轻吸一口气又呼出,不再去分析男人此时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含有什么内容。金祐镇扭头看向变了景色的窗外,韩明云在这时张开手完全覆盖住他的手背,蹭过温软指尖的凉意好似多了点讶然的情绪,他由着这人稍使力气的牵住自己。
巨大的水晶吊灯亮起刺眼白光,人们在欢声笑语中举杯相碰,洒在地毯上的红酒将一片米色花瓣浸透。金祐镇低头盯着脚下的图案,这里明明都是重复规律的线条却填充得过于杂乱,形状排列成紧凑的一圈,像迷宫一样罗列数层,包裹着最中间的“雪花”。他在抬头的瞬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紧闭着眼睛向后退了两步,熟悉的气息没过几秒便贴过来,搂住了差一点就要在这场舞会上倒在地板上的人。
这世间有太多黑暗会隐藏在富丽堂皇的表面之下,韩明云对此再清楚不过,他从不在意人们是怎样被欲望吞噬,又是怎样去相互折磨的。行走在秩序之上的他喜欢参与到这些徒劳无用的争执中,不过也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许对那些家伙来说,三五年也算得上是一段人生,可对韩明云而言,这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游戏,他会很乐意在一段故事里和他们玩上几年,又或者说是让这些人在死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活在有他出没的噩梦之中。可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什么东西威胁到,那当然是要用最多三五分钟的时间解决掉这些麻烦。
“别盯着地上看,别问为什么,在这儿等我。”
金祐镇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在恍惚之中听到韩明云贴在自己耳边这么说着,随后又扶着他坐到沙发上。
“他好像有点儿喝多了,我去拿醒酒药,先麻烦你们陪他一会儿。”
可能在这种时候,把金祐镇扔进早被他读取过记忆的女人堆里才是最安全的。
戴着面具的男人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载歌载舞的熙攘人群之中,一双与他极其相似的眼睛正望向这里。
凛冽的风撞击着玻璃,回荡于走廊的惨叫声只有一人可以听到。这间客房的门敞开又关上,屋内在数十秒后只剩下寂寥,站在床边的身影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勾掉上面的姓名。男人在原本的一年四季之中不会添加或削减衣物,可这一身长度正好到他膝盖以上的黑大衣,是金祐镇在平安夜那天买给他的。
和普通人一样学着去感知冷暖、敬畏自然之类的,虽然没有任何意义,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太过难堪的事。
当死神在黑夜中勾起嘴角,染上一片暗红的床单之上却躺着面目狰狞的两具躯壳。渐渐冷却的血与肉糊上床头的墙面,温热的液体沿金色画框顶端流淌下来,画中女人的蓝色瞳孔之中拉出一道还在向下蔓延的血痕,是晕染光泽的泪,让四处飘散的灵魂被黑暗吞没。
有钱人与情妇的爱恨纠缠,无聊又老套的故事,不如还是来点新东西,让报纸的这一板块上多些实质性的内容,不过可能就要辛苦他的那些“同事”为此加班了。
沾了血的食指关节轻敲在墙面,韩明云思索几秒,在未染灰尘的白色之上涂抹出一个不久前刚见过的图案。
他的那位作家要是不小心来到这个房间恐怕会吓晕过去,还是快点回去才好。
不过,注定会出现在这个夜晚里的某只野猫,应该会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吧。
“今天吗?”
“对,不久前就收到过通知了。放心,我已经好很多了,不信你摸摸。”
怀特总是不太忍心看到面前这双眼睛垂下眼角的样子,他透过这样的担忧还能察觉到格雷的另一种情绪,这个人明显对自己在周末被叫去报社加班这件事持怀疑的态度,他只好握住作家的手掌贴上自己额头,在男人再次开口前努力证明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十分健康。
实际上,他在格雷说出“那好吧”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强忍着咳嗽,当作家转身去给他拿那条羊绒围巾的时候,怀特终于弯下腰剧烈的咳了起来。
这声音持续了十几秒左右,男人手里攥着那条围巾,看着编辑咳红的脸叹了口气,他想立马收回刚才的妥协。格雷环顾四周,才发觉能让他反悔的关键人物好像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出门去了。
“祐镇呢?”
“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整天麻烦他,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的。嗯…可能,约会去了吧。”
怀特从格雷怀里抻出那条围巾,说出最后几个字的语气淡漠得像是提到冻死在街头的一只老鼠。
“约会?跟谁啊?”
“呵,还能跟谁啊。”
作家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眉头微蹙,他上次看到怀特露出这样嫌弃的表情,好像还是他俩某一次去逛商场时,某家男装店的女店员突然拉住自己,不停向他们推销一款酒红色的领带。
没等反应向来迟钝的人得出答案,怀特就穿好了大衣。作家一边帮他的编辑戴好围巾,整理好毛绒绒的边角,一边念叨着“别忙到太晚,早点回来”,双手捧住一张被遮挡住下巴的脸。
怀特俏皮的视线含着光,自上而下扫过格雷的脸,最终掉入男人眼中。他睫毛轻轻颤动一下,就带来了能够灌醉作家整颗心的氧气。
作家的吻在下一刻落到这双眼睛上,再向下触碰到嘴唇,轻贴两下。格雷抱住眼前人,恋恋不舍的吸气声从鼻腔挤进喉咙,再轻呼出来,等到他松开手时,怀特的围巾已经被压得变了形状。
“嗯,特别好看。”
“肉麻。”
加班当然是谎言,格雷早就觉察到了这一点,其实他并不在乎怀特会欺骗他多少次,只是过多的好奇与不安会驱使他去找出真相。
没有更多的考虑,作家去报社问过之后就找到了这里,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实在太多,他穿梭在一片彩色裙摆之中,渐渐感到眼花缭乱,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先发现了躺在大厅沙发上的金祐镇。即使那人的穿着打扮是自家编辑的模样,他也能隔着一段距离识别出那不是怀特。
格雷并没有走过去问些什么,从刚刚他所观察到的来看,应该是韩明云带着金祐镇过来的。虽然他对那男人了解的不多,但看这两人的样子不像是为了来这里打发时间。如果怀特也在这里的话,就说明他们三个人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这几人瞒着他同时出现在这次舞会上呢?
一无所获的人不免有些沮丧,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靠在墙边眨眨疲惫的眼睛。格雷又一次透过来往的客人向远处看,一个身着黑长裙的侧影就在这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作家看到那女人的上半张脸被藏青色面具遮住,下面又戴着白口罩,她时不时攥起拳头凑近嘴边,又在迟疑了几秒后张开手捂住嘴巴,这样的动作在几分钟内反复了几次。
乌黑的短发到肩,裙子下摆盖过小腿,平底的红色皮鞋,体型瘦小。
什么样的女人会在舞会上穿平底鞋呢?
直到格雷视野中的女人出现下一个动作之前,他都没有产生绝对要跟过去看看的冲动。
不过女人走得太快了,作家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一个跟踪狂,他在花园里焦急的寻觅着那个身影,最终在喷泉水池中再次见到了她,而这个地方却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看到女人纤细却有肌肉的白皙小腿露在外面,几分钟前还完好无损的黑长裙已经被割得破破烂烂,下摆裂开到膝盖以上,而罪魁祸首应该就是女人手里的匕首,看样子是为了方便行动才这么做的吧。眼前的画面过于骇人,好在格雷早已习惯了看到这样的景象。
水池被鲜血染红一片,还戴着蕾丝手套的人站在中央,拽着比他强壮许多的某个男人的脑袋,狠狠砸进水中。头骨与瓷砖碰撞的声响融进环绕着这里的音乐,喷泉在下一刻再次升起,格雷的视线也因此被挡住。等到他再走近一点,女人还跨坐在水中趴着的男人身上,举起匕首为这具尸体放着血。
或许是因为音乐和流水声影响了听觉,向来警觉敏锐的人在这时才注意到站在水池外的格雷,他在慌乱之中想要提起被浸湿的裙摆逃走,却不小心踩到沉甸甸的裙边,“扑通”一下跪进了水中。
“女士,能邀请您跳支舞吗?”
这声音好似带着些许愤怒,音量意外的高,盖过了周遭的其他声响。
作家的一声叹息过后,喷泉的水流与音乐声都静止在这刻,四周安静下来,路灯的光芒在这个夜晚中太过微不足道,却足够格雷看清眼前人颤抖的脊背。
攥拳凑到嘴边,又或是张开手捂住嘴,是想要咳嗽时的下意识动作,前者是男性,而后者则转换为女性。
还有,谁会习惯性去摸左手小指,又在反应过来自己正戴着一双手套时愣住几秒呢?
格雷朝摔在水中的人伸出手,握住发抖的手臂将人拽进怀里。
男人把“她”从水池中抱出来,看着“她”不敢去注视自己的一双眼睛,听到“她”在紧张中的又一阵咳嗽,这人湿透的假发已经没了最初的形状。
格雷现在不能允许这位“女杀手”逃离自己的视线,所以才在这时紧握住这人的手腕,抬起另一只手摘掉眼前这张藏青色的半脸面具。
“解释一下吧,怀特。”
第 40 章節 :烟花之泪
章節內容
“看到围墙外最高的那棵树了吗,靠近它的铁门右边有一条小路,沿着这个方向可以找到酒店后门,运气好的话那里应该不会上锁,六楼的房间都很安全,你们可以随意挑选。”
如果这声音不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大脑中,格雷会以为他只是在和酒店老板交谈,他没有心情去思考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又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这世上发生再多灵异事件也不归他管,毕竟自始至终他在乎的就只有一个人。
四周静得出奇,荡漾于血色的月光映在池水中。作家牵着怀特的手,他的编辑不敢在这时注视他,几乎每次都是一样,此刻甚至是闭上了眼睛,不过他还是能从这人眉目间的微颤知道怀特有多么紧张。这种感觉或许和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怀特杀人时相似,不同的是今晚的他对现在这场景可没有任何设想和心理准备。
“进了房间不要开灯,抽屉里应该会有蜡烛。我是说,照明用。”
加上某个他不能用相同方法去回应的男人在耳边聒噪,格雷只觉得本就烦闷的心已是一团乱麻,他既不能对着空气怒斥一声“闭嘴”,也不想在身旁人还在发抖的情况下乱发脾气。现在最重要的是生了病偷跑出来的人浑身都湿透了,还是按照韩明云所说的找个房间待一会儿吧,先让怀特把这身长裙换下来再说。
“打火机。”
“嗯?”
“打火机。”
男人平静的语气下似有火苗窜动,怀特仍在乱跳的一颗心无法归于安宁,他抬起眉眼,透过格雷快要遮住眼睛的发丝去偷瞄这人的表情。平日里最懂怎么哄作家开心的他很少会有这种惶恐不安的时候,他知道格雷是真的生气了。
见怀特没有回应反而向后退了一点,作家叹了口气就蹲下来,一只手顺着面前这条开裂到大腿处的长裙边缘伸进去,被触碰到皮肤的人瑟缩着想躲开冰冷的手掌,却被抓住了沾染血迹的膝盖。格雷刚刚就注意到怀特大腿上绑着一条约三指宽的黑带子,这里缠着一只布口袋,那把被丢在水池里的小刀原先应该就放在里面。他家这位杀手向来聪明,这么做确实比带着一只女士手拿包或者小挎包要方便很多。格雷知道怀特是戒不了烟的人,所以袋子里大概率还会有打火机。
金属碰撞的“咔哒”声过后,一小团黑色在格雷手中燃烧起来,萦绕在眼前的烟雾散发着一股焦糊味。他烧掉怀特这顶女士假发,在灼热火焰跳动着要攀上他皮肤的前一秒神色依然从容,把这团不成型的东西随手扔到地上。
作家望向怀特还懵着的一张脸,他倒也不希望自家编辑难得乖巧的时刻总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不过也好,至少可以确保这人不会再乱跑。格雷转身去水池边捞出那把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裹住它,最好不要留下任何怀特来过这里的痕迹。
“走吧。”
男人脱下大衣给怀特披上,紧搂住这人身体贴近自己怀中,二人的步伐匆忙起来,沿眼前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走到尽头。
黑漆漆的房间被烛光照亮,坐下来的人被阴影笼罩着。作家这张脸显然格外惆怅,怀特出现在这地方的原因他能猜个七七八八,他本意是想让这人赶紧把衣服换下来去洗个热水澡,出来后再和自己好好聊一聊,却看着怀特在床前跪下来,双臂环住他的腰,枕在他腿上。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这里很危险。”
这声音很轻,颤巍巍的从嗓子里飘出来,像是蜡烛上燃烧着的那缕火苗,随之而来的轻叹就足以将这光亮熄灭。
怀特不会轻易受人蛊惑,格雷对此最清楚不过,如果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能和他人达成协议,就说明是被那个人抓住了软肋。
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或许是因为怀特知道这场舞会上会出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人已经用了他的身份,所以他才不得不以另一种模样过来。也就是说,这三个人同时出现绝对不会是巧合。
格雷看不见枕在自己腿上的人是什么表情,他伸出手轻轻摸起怀特的头发。
倘若这件事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作家大概能猜出韩明云是怎么把他的人哄骗过来的了。
“既然知道这里危险,又为什么要跑出来?”
未平息的怒意被极力扼制在胸腔中,男人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怀特没有回答,只是将格雷抱得更紧。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做任何事,怀特。如果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一种负担,我可能真的会…”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格雷。”
作家在下一秒被扑倒在身后这张床上,他没有一丝迟疑地就抱住瘦小又湿漉的身体,怀特的肩膀轻微耸动着,眼泪掉下来浸湿格雷胸口。
失控的哭泣声回荡在房间里,一双手紧抓住格雷肩膀。怀特怕会从男人口中听到“后悔”,就好像在这个词汇脱口而出的刹那,他最在乎的人就真的会抛下他消失不见。
可作家却并没有如怀特所想的那样说下去。
“我可能真的会把你关在房间里,一直看着你,让你从此以后就待在我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明明像是玩笑却过于认真的语气让还在啜泣的人怔住几秒,怀特抬起头来。即使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也能感受到作家还在生气。被他注视着的男人眼中很少会浮现出这样的波动,怀特从中看到黎明时分降落的一场雪。他心甘情愿的被冷冽阳光下的柔软包裹着,像今晚离开家时格雷所做的那样,凑过去在作家下耷的嘴唇上轻贴两下,被一双大手捧住了脸颊。
“好了,先把衣服换下来去洗澡,然后再说给我听。”
“真的要换下来吗?”
怀特说这话时脸埋在格雷胸口,隔着布料发出的声音朦胧不清,却让这个位置开始震动,随之而来的是愈发强烈的心跳。格雷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着涌动,不受控制地冲撞他的脊背,让大脑都开始发热,而滚烫起来的地方当然不只有心脏和大脑。作家知道怀特不可能无视掉某个从刚刚就立起来顶到他的部位,所以此时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才有一只腿不停蹭着他身下的鼓包。
他抱着怀中人翻了个身,怀特就这样被压在了身下。作家从来都经不起眼前人的挑逗,特别是看到挂着泪珠的睫毛颤动过后,这对瞳孔爬入丝丝红痕,含着畏怯的光看向他。格雷在这一刻根本顾不得再去思考今夜发生的事,垂下头吻上怀特嘴唇。独属于怀特的味道温软湿润,是他戒不掉的瘾,这或许近似于钻入人类肺部的尼古丁香气,却又与它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他可能永远都离不开怀抱着的温度,但怀特却不是一支会把身体器官烧毁的香烟,而是钥匙。若是没有这个人的话,锁住自己的那扇门永远不会有光照进来,空旷的一颗心也无法感知到活着真正的滋味。他的“生”是从怀特走进来的那一刻才开始的,无论在哪一个时间都一样,所以他想告诉怀特,“你没有必要还给我什么,因为从你出现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拥有了所有。”
生命尽头不过是无法醒来的漫长黑夜,有意识的失去远比死亡可怕千倍万倍。
格雷将裹挟潮湿气息的喘息声不断渡入自己口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全感。
“别再瞒着我,我不想你用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方式保护我。”
“可是,啊,我只是想,嗯…格雷,哈啊,不要,不要按,啊…”
破破烂烂的长裙下摆被撩起来,散落在怀特腹部的布料里面伸进一只手,躺在这里凹陷下去的小腹频繁有弧度凸起,男人按住这个地方继续发力。他发热着跳动的性器被窄小的肉壁咬得很紧,反复抽出再顶入怀特深处的速度不由得快起来,身下人抑制不住的呻吟声回荡在房间里,晃动着身体,一双腿缠上作家的腰,蹭得他更加燥热。随手从床头抽屉里拿来用的润滑液在刚刚被格雷着急忙慌的挤光了半瓶,顺着怀特身下褶皱边缘伸进去的手指用它填满干涩小穴,其余一部分都从股缝流到了床单上。液体融化进这根粗硬肉柱的脉络中,怀特被顶弄得臀肉颤动着拍击作家的腿,溢出白沫的交合处发出啪嗒啪嗒的粘腻声响。好在这不是家里,偷跑进来的他们也不必去考虑弄脏这张床有什么后果。格雷不禁觉得在这样一个思绪混乱的夜晚溜进来做爱的他们实在是有些荒唐。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自然是不能浪费这副景象。
男人握住怀特的腿,扯下还绑在上面的黑带子,白皙皮肤上果然留下一圈密密麻麻的红痕,带子上的花纹像刻在这里一样清晰可见。怀特还戴着那副蕾丝手套,头发凌乱,脸颊染上红晕,眼中只剩下迷离的情欲。原本抓着床单的人又一次被撞入身体的炽热激出叫声,抬起手想去勾住格雷的脖子,却被男人抓住手腕又十分熟练地用黑带子绑住,按在胸前。
格雷轻而易举就将他捆住的方法,他们不久前在研究某一桩案件时练习了很久,确保大火烧起来之前犯人都无法逃脱,怀特没想到会被作家用在这种地方。虽然对他来说,逃出这样的禁锢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世上唯一让他愿意被这样控制住,又一次垂着眼角吻上来,与他同频呼吸的这个人,是他无论何时都不愿逃出的囚牢。其实怀特很想告诉他的作家,“如果你真的要把我关起来,那我们终于可以不顾一切的一起死去了。”
“啊…不行,哈,格雷,疼,唔…松,松开,嗯啊…”
被勒住的一双手还在试图解开这条带子,格雷像是没听到怀特的话,正不断揉着身下人胸口隆起来的部位,这里当然不会长出女性脂肪的厚度,他能从布料中摸出里面是缝进去了两个不知什么材质的垫子,软绵绵的手感自然比不上真实的皮肤质感。男人试着从布料开口处扯烂这条裙子,沉甸厚实的料子却比他想象中要结实许多,他只好从这条已经被他掀到腹部的裙边探进两只手,去揉怀特的胸部。修长五指陷入薄软脂肪再张开,熟稔地律动着,即使作家的手掌带着寒意,也能将这处肌肤揉得发烫,甚至开始肿胀。格雷从不会在乎怀特的胸部不如成熟女性的乳房柔软,对他来说,所爱之人身体的每一处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可爱。他不仅要用手和嘴唇在怀特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还想看到他的编辑露出更多表情。这个夜晚不妨再荒唐一点,难得让他看到这副扮相的人也该拥有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
温暖湿润的巢穴还在吞吐格雷的性器,怀特被撑得太满,胀痛和快感搅得他的大脑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他甚至快要忘记自己今天为什么来参加这场舞会。盘在格雷腰上的双腿在这时失了力滑落下来,被男人捞着膝窝压到胸前,怀特的小腿随被进入的动作不停晃动着,脚尖忍不住蜷缩。作家贴近怀特耳垂,鼻尖蹭过这一小片皮肤又轻吻两下,开口说了些什么,他只是在不久前也说过的话里又添了三言两语,躺在身下的人却瞬时间涨红了脸。
“这位女士,还满意今天的招待吗?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不是能邀请您跳支舞了?”
“唔…不,哈啊,别说,嗯…这种话,格雷,啊…”
被羞耻感填满的一颗心开始更有力地撞击怀特的脊背,持续升温的后穴又一次咬紧格雷的性器。男人的手从肋骨处抚摸到怀特腰窝,拇指随腹部凹进的坡度陷入皮肤表层,紧握着这处,破开阻力一次次直顶进肉穴最深处。
在怀特过往的记忆里,他在很多人那里遭受过更加肆无忌惮的对待,血腥、暴力、脏乱,好不容易才抛之脑后的那些经历只恶心得令人作呕,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带给他此时此刻的感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作家突发奇想的开始了扮演游戏才感到难为情,还是因为自己第一次在外面穿成这副模样就被格雷逮了个正着。今夜出门前,怀特从未想过自己会像现在这样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长裙躺在作家身下,听这人称呼他为“女士”。从见到格雷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计划就完全被打乱了。他不禁开始觉得作家的声音比大多数侮辱性词汇还要“可怕”,这是一把浸了蜜糖的软刀子,沿着他心口划开皮肉捅进去,给予他同等分量的刺痛和甜蜜。他在欢愉的震颤中越陷越深,心脏或许会在格雷吻上来掠夺他氧气的时间里猛烈跳动后骤然停止。格雷好像总会撞见他最脆弱难堪的一面,他爱上的是一个既能随时摆脱,又能轻易杀死自己的人。怀特一直以来都认为将自身的弱点袒露给他人是件愚蠢的事,可当格雷走进他生命以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他不由自主的想去捂暖飘落于手心的雪花,看它在掌纹间融化,怀特知道自己会虔诚地捧住它,仰起头来,饮下冬天的眼泪。
夜幕幽静,格雷又点了一根蜡烛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他给赤裸着睡去的人盖好被子,弯下腰吻上怀特眉间。
作家对某个男人会来找他早有预感,不过他倒是没想到韩明云这么轻易就找到了他们所在的房间,他看着向来没什么规矩的人推开房间门径直走进来,怀里还抱着昏睡过去的金祐镇。
“我应该给你们留下了充足的时间来…”
寒凉的眸子浮现出了然的笑意,韩明云看向躺在床上的人,在下一秒被格雷挡住视线,作家伸手将怀特的被子又拽上去一些,遮到这人下巴以上。
“别这么看着我,你选的房间号真的很好猜。”
金祐镇被轻放到床上,挨着怀特躺下。韩明云没继续说些什么,他掏出烟盒走向阳台,格雷跟过去,二人站在露天的栏杆前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跟怀特说了什么?”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如果不按我说的做,你的那位作家就会死,一类的吧。怎么,这不就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
韩明云瞄了一眼身旁这张愤然的脸,悠然地抽上一口烟。他再次望向空中那轮蒙上薄纱的月亮,呼出的烟雾消散在夜色中。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
“他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想去割破谁的喉咙也不是我说的算。对他来说这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况且…既然难得有只野猫跑过来向我求助,我又怎么忍心置之不理呢。”
男人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毫无温度的浅笑,又一阵沉默过后,二人耳边突然响起“砰”的巨大声响,漆黑一片的夜空在这时炸开一朵烟花,接二连三的绚烂色彩照亮昏沉黑夜,坠下的碎片如星辰般陨落,划过天空的痕迹让格雷想起怀特脸上的泪痕。
韩明云映出烟花形状的瞳孔含着微光,向来冷漠的男人正用作家读不懂的情绪欣赏着眼前的景象。
“你的编辑,可能是担心你死后就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了吧。”
“每个人活着都只是昙花一现,和烟花没什么两样,绽放过刹那再消失,没什么可怕的。”
“是啊,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消遣。”
韩明云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向金祐镇的睡脸,目光变得柔和而暗淡。无力的浪潮攀不上岸边的礁石,只有心中堆得很高的泥沙被冲垮后塌陷。
即使是自己,也没办法把烟花装进玻璃瓶中继续绽放,让转瞬即逝变成永恒吗?
“该告诉我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都是些无聊的东西,人口贩卖、神秘宗教、毫无艺术性的图腾…你应该也不是很想听这些,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有意思的东西。”
韩明云抱金祐镇进来的时候,睡过去的人身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包,此时正放在蜡烛旁。格雷看着身旁的男人从包里拿出一个相机,本就不耐烦的一张脸再次皱起眉头。
“你想干什么?”
“你不觉得这么难得的夜晚,不留下点回忆就太可惜了吗?”
“难得?”
作家顺着韩明云的视线,目光落在熟睡的二人身上,他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在看到这画面的瞬间略显讶异的眨了眨眼。
金祐镇原本只盖着韩明云的黑大衣,却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怀特的被子里,两人此时此刻正抱成一团,紧贴着彼此的脸颊。
房间里,快要燃尽的蜡烛摇曳着微弱光亮,这张看起来格外温暖的床,传出此起彼伏的平稳呼吸声。
第 41 章節 :白昼尽头
章節內容
无论是听到街头巷角的怒骂呻吟,还是哪家店铺在哄闹之中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恐慌早已成为这座城市的常态。人的性命被看作远不及大多数商品贵重的另一类产物,只要还有所价值就会在黑暗中形成交易,没人会在乎谁又突然消失在这个地方,一纸空文的法律之中自然也不会涵盖他们的姓名。
深冬之夜的街头寒风萧瑟,匆匆走来的人穿着平日里那件灰色格子大衣,迈入眼前这栋楼就不见了身影。没过多久,一个短发及肩的“女人”推开这道门走出来,瘦小身躯裹着一件花色的毛绒皮草棉服,黑色长裙落到小腿。若是从远处望过去,“她”大约是一只整体为白色,又长着棕色斑点的卷毛猫的模样,正蹲在地上勒紧红皮鞋的带子。
穿平跟鞋不仅行动方便,潜入人群中也不易被察觉,身材再过娇小的男性装扮成女人也不是件简单事,不过对于怀特来说确实没什么难的。这次行动总归不像是过往日子里满足那些男人的癖好一样简单,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不要过于出挑张扬。
这主意最开始并不是怀特主动提出的,而是那个总在胡言乱语的男人。怀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又着了他的道,竟然会听信那人的鬼话穿成这副样子出门。
“藏在另一身份之下更能来去自如吧,以你的能力不需要花多少时间,这件事就会彻底结束。如果让金祐镇做这个诱饵的话,你的那位作家恐怕就要有更大的麻烦了。你与我在这里交谈的夜晚很短暂啊,就是不知道格雷•亨特还能剩下多少个夜晚,或许…一只手就能数的清吧。”
于瞳孔中浅浮的笑容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意,男人显露出的喜怒哀乐或许都是自然而然的伪装,他无需思考过多,就能够模糊虚假与真实的界限。
人心复杂多变,一旦被欲望撬开破绽便得以轻易掌控,灵魂由欲念构成也因此可以在顷刻之间被摧毁,抓住一个人的欲望就等同于禁锢了他的灵魂。韩明云的食指轻敲在桌面,抬起再落下的每一间隔,都与怀特心脏的跳动有着相同的频率。
结果得来的轻而易举,怀特的面容凝固在近似悲戚的这刻,韩明云提起作家时的态度并非嘲讽却尤为刺耳,他指尖叩击木桌的每一下皆是漫不经心,却在怀特心中变成充斥着噪音又格外清晰响亮的倒计时。
于是,今夜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哪怕再过荒唐,怀特也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所以,是你让他去引诱勾结报社的头目出现,而你在同一时间里杀了那位社长,你们两个的默契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静谧月光之下,烟花绚烂的残迹归于夜幕,正无声无息地消散,随男人手中的烟蒂一起坠入重新流动的时间。
房间里燃着两根蜡烛,格雷坐在床边,抬手抚上一张熟睡中的脸。他在听完韩明云的话后面色稍显苍白,凝视怀特的眼眸却燃起灼热的温度,不久前才将将平息的恼火再次被唤起。即使作家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的神情显得淡然,不自觉加重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愤不平。
屋子里只有一张棕色的单人沙发,与床尾仅隔着两人宽的距离,韩明云倚靠在这里,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格雷的话,旁若无人的把玩着手中的东西。这是一台带有测距器的照相机,外形酷似火车头,又因镜头与机身间连接了层层风箱状的折痕而像极了手风琴。
人们对万事万物的认知往往都停留在表面,倘若判断事物本质的过程不经由大脑,又或者是被障眼法迷惑而坚信了自己第一时间的判断,就极易陷入扭曲的现实中,比如错把相机定义为手风琴,又比如弄混床上拥有相同样貌的二人。
再者,也许他与格雷•亨特之间,也会有令人难以辨别出真假的一天吧。
韩明云依旧没有与作家对上视线,即使他能感受到那人的怒意之下还藏着未说出口的话,也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与之争吵什么。他们一直处在非敌非友的关系中,也难得可以和睦共存,显然没有在这个夜晚互相激怒下去的必要。
“可惜胶卷用完了。”
因怕吵醒床上的人,二人交谈的声音一直很轻,韩明云坐在这里举起手中相机向前递出,示意还在怒视他的作家过来,语气平和又似乎隐藏着其他内容。
“好在相机不是一次性商品,更换胶卷就可以继续使用,不过人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桌上的烛火轻晃,两人静下来相望。
比起彼此的脸,他们在幽暗之中看得更清的反而是映在对方身后墙上的影子。从格雷鼻腔溢出的叹息在小房间中清晰可闻,他近乎无声地走过去,从韩明云手中拿走相机。
“我会把刚刚那张照片洗出来的。”
愚笨的人会停留在真实之外被伪装欺骗,操控故事的人则会好好利用这一点,韩明云知道在这个时间中并非自己一人有这种能力。
即使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共事,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作家确实与自己有相似之处。当一个将死之人在理解完自己的话后露出释然却怪诞的笑容,他也免不了想要揭开格雷•亨特的面具去探寻这人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胶卷,我也会找到的。”
“那到时候再一起拍一张吧。”
韩明云不讨厌聪明人,以及疯子。
更准确的说,他越来越期待后面会发生什么。以悲剧开头的故事最终会在哪里戛然而止,人人都翘首以盼的未来又将留下怎样几副面孔…
他能够知晓答案的那天,应该马上就会到来了。
“明明给他们留下了这么多张照片,故事方向错的也太离谱了。”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坐在这里的人推了下眼镜,搭话时并没有对上韩明云的目光,即使他确切地感受到男人放下报纸后就一直注视着他。暖色西装内的白衬衫袖口露出一截,不知何时沾了点咖啡渍在上面,这人注意到时便不再把手臂放在桌上,换成靠着椅背的姿势翻开手中书本的下一页。
“等那些人发现自己掌握的真相与实际偏差过大,再想弄清原委就要花点时间了。”
“他们不会在乎这些的,就像是没人会突发奇想的要去搞清楚,我是不是真的死在了两年前。”
“你倒是比我要更了解这些美国人。”
难得没有一丝阴霾的晴朗午后,阳光照在书架旁靠窗的角落里,报纸上的字都变得晃眼。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男人往杯子中扔了两块方糖。
“三周年也不远了,到时候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糖块融化得比时间更缓慢,男人两指捏住长柄勺子轻轻搅动咖啡,金属与杯壁的碰撞声入耳清脆,恰好能迎合金祐镇的每一次心跳。
以绝对被动的方式重获新生,自然要比走向死亡可怕得多。可金祐镇知道自己从最开始就没得选,所以即使韩明云是真的打算要为他庆祝忌日,他也不会浪费口舌说上一句“不必了”。
记忆回到他晕倒在舞会上的夜晚,金祐镇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男人抱着他离开的那刻也恍如梦境。
当时,他隐约从韩明云身上闻到了潮湿的血腥味,虽然男人近在耳边的声音尤为朦胧,味道也极其混乱,但能用浪潮般的冰冷气息将他严丝合缝包裹起来的,绝对不会有另一个人。
更何况,还有谁能在并非寻常的黑夜里留下轻笑,对他说出那样一句话。
“要是再胖一点,可能就需要用到麻袋了吧。”
待到他第二天醒来,神出鬼没的人又不见了身影。金祐镇盯着怀中人的头顶懵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抱着的是怀特,这人全身赤裸的环住他的腰窝,一手按在他臀部。如果不是他当时还衣衫完整的窝在被子里,又在坐起后看到不远处沙发上睡着的格雷,恐怕会以为自己做了什么绝对要被那位作家赶出家门的事。
关于这两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韩明云并没有和他讲太多。实际上,金祐镇在进这家店之前都没听男人提起过有关计划的一个字,他还是刚刚才得知那晚发生的一切。理清过往中能与这件事串联起来的种种细节并不难,可思维一旦活跃起来,从脊骨中窜动着涌出皮肤的凉意也愈发浓烈。金祐镇自认为骇人听闻的故事他在纽约见得足够多,可恐惧仍会依随永不消亡的悲剧一同蔓延下去,如时间一样看不到尽头。
自创诡异宗教的组织与报社勾结,表面上是举办舞会,实则只是为了挑选“商品”。地毯上圈圈层层的图案之所以会让他眼花缭乱,想必是能够对精神力本就薄弱的人进行催眠。而当金祐镇再度想到报社的几次裁员,以及不打一声招呼就频频消失的女性员工们,本应被咖啡捂暖的身体瞬时只剩下了毛骨悚然的寒意。
不过,怀特更擅长去了结恶人的性命,喜欢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全局的男人也从不会去告知世人真相,而只凭他一个外来人当然做不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没人会相信他说的话,即使提交太多证据上去可能也无人在意,所以他们能做的也就止步于此。
可金祐镇没料到这座城市的警察比他想象得还要愚蠢,能对呼之欲出的答案视而不见,韩明云留下的线索完全被解读成了另一个方向,又或者那些家伙只是故意不想处理这些问题。市民们现在的恐慌中都夹杂着兴奋,他们都以为是许多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又拉开了序幕,而血迹构成的图案自然被看成是那个杀人狂留下的。
金祐镇翻阅过前些年的报纸,又通过旧版《审判之罪》捋顺了很多问题,他确信这座城市目前还没有诞生另一位“Black”,也就是说不论韩明云的所作所为是否有意,都再一次把怀特推向了风口浪尖。
想到这里的人不自觉就撂下书本瞪了一眼还在看他的韩明云,而男人就在金祐镇抬头的空档将自己手边的巧克力切角蛋糕推了过去,与另一块白奶油之上只躺着一颗草莓的蛋糕挨到一起。
“你不吃就不要点。”
“会有人替我吃完的。”
阳光洒进含笑的眸子,被霜雪覆盖的冰层开始融化,海水仿佛提前预知了早春的温煦,于暖意中流动得舒缓。
这目光盯得金祐镇的脸颊开始发烫,他移开视线,尝了一口被韩明云遗弃的那块蛋糕。
关于为什么要和他连真实姓名都未曾知晓的男人纠缠到第八个年头,金祐镇不打算继续思考下去,因为这不但没有任何意义,还会增加他往医院跑的频率。他此刻站在“原谅”与“逃亡”之间,越过恨意的临界点抵达了一个陌生地带。他这一生都活得很累,在这里休憩片刻也好。
闲暇之余翻开一本书,再与一个以噩梦填满他四分之一人生的男人坐下来喝杯咖啡,金祐镇从未想过他们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那一日的他同样未曾预想到,平静的生活会结束得这么突然。
临近二月,街头仍是雪茫茫一片冷调,刺骨的风吹落挂在树梢上的积雪,薄软一层雪块如灰尘般四散开来,洒在怀特的围巾上,他搓搓冻红的双手,向掌心哈着气。
怀特今天下班早,想着买些肉和蔬菜回去,为家里二位作家改善一下伙食。虽然怀特答应过格雷要省吃俭用,以应对今年的大萧条,不过距离作家说的日子还有9个月,倒也不用提前这么久就缩衣减食。他的积蓄足够两个人生活一段时间了,再加上现在家里还住着一位摸不到底的“金库”,所以应该不用太担心钱的问题。不过到时候若是真的物资短缺,必须要啃煮萝卜和蒲公英沙拉度日的话,他们不是更应该趁这段日子多吃点好的吗?
或许是由于和平优裕的日子来得太晚,报复性消费在怀特身上时有发生。为了将自己塑造成更得体大方的形象,他从脱离底层的第一年起就想彻底摆脱曾经的自己。不论是光鲜圆滑的编辑还是残忍狠戾的杀手,他一直在两个身份之间转换自如,也一度沉浸在身为猎杀者的快感中目空一世,从没想过自己的伪装也会有被揭露的一天。
从前的怀特当然也不会知晓,第一个发现他秘密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来接纳他的一切。一直以来,他都傻傻的以为是自己百般周折才找到了格雷,不曾想过作家看向他的每一次,都是透过他的假面看到了无遮无掩的真实。
原来不去假扮成任何人也可以得到真挚的拥抱与亲吻;原来如冬日般寒冷的身躯下,包裹着一颗正在为自己跳动的炽热的心脏;原来为自己而来的人,早在这个冬天里等了他许久。
怀特提着几个袋子走在回去的路上,步伐不由得快起来。与格雷一起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若是他也能早一点知道作家的秘密,也许就不会为了那疯狂的理想继续浪费时间。可能自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在满足一己私欲,可怀特却从不认为自己有错,直到现在也是如此。但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有个人将会用生命告诉他这条路不能再走下去,而这个人正是创造了他的,他唯一信仰,唯一深爱的存在,幡然醒悟的时刻便不会来的太迟。
原本满怀期盼的心在下一秒猛烈跳动起来,怀特停下脚步,呼吸停滞在看到眼前景象的这一刻。
不远处的房屋燃起了熊熊大火,不断冒出簇簇黑烟,怀特丢掉手里的东西跑过去,灼热的气流在阻挡他的靠近,浓烟熏得他咳了起来。
他在外面喊着作家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只有噼啪作响的木柴燃烧声填满了他的耳朵。怀特弯腰捂住嘴,控制不住的咳出两行泪,等到抬起头透过窗子望向屋内时,熟悉的侧影就站在书桌旁,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惜当时的他并没有来得及欣喜,再冲进去救那人出来。
模糊的视线竭力穿过火与烟的阻隔,本该上扬的嘴角瞬间坠回原点。怀特的瞳孔在愕然间骤然放大,一阵耳鸣声侵入大脑,他的世界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他看到屋内的人正举着一把枪,牢牢抵在下颚。
男人扣动扳机,随坍塌的房梁一起,消失在了白昼尽头。
第 42 章節 :致我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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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隔绝世间万物的窥觎穿梭入脑,某人的样貌在幻境中清晰可见。怀特得以仅用一双眼睛就描绘出作家的轮廓,便跟随这男人下耷的眼角笑了笑。
“我们还没有一起拍过照片。”
那人举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相机,是怀特没见过的款式。
他从不会让格雷的任何一句话落空,张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喉咙被封住,怀特只能点点头,视线凝聚于男人稍显遗憾的神态中,站在原地听作家继续说下去。
“得去买几筒新胶卷才能继续用了,而且今天祐镇也不在,没人帮我们拍,看来只能改天了。”
眼波流转间,无声的应答缓缓向作家靠近,抬起手捧住男人脸庞的刹那,这张面容瞬而变得模糊不清。
于是怀特的笑容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的怔住,泪水顺眼角滑下。
屋子里的一切都于此刻开始消散,他最终陷入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空白之中,眼睁睁看着作家的身躯化作四分五裂的黑褐色碎片,犹如翩然而至的无数只枯叶蝶飞向远方。
“不要!回来!”
不愿回望的梦境终会裂开一道口子,从中逃出来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睁眼时猛地坐起来,闯入鼻腔的浓烈药水味覆盖了全身。
晚霞余晖从不远处那条浅蓝色窗帘的缝隙中透出几缕,照亮怀特侧脸的泪痕。他来不及细想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抓住一声不响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格雷呢?祐镇,格雷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怀特只会一再重复这句话,金祐镇对此早有预想。然而他无法对刚醒来的人道出残忍的真相,也不想去欺骗。沉默等同于逃避,无需开口就诉说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悲鸣来得或早或迟,这间病房都注定要被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填满。
他连那个人的尸体都没见到,为什么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筹备葬礼。
报纸上这些评论家又在对那个烧成焦炭的可怜人说些什么?
“看似天降的灾祸,其实只是自然法则对扭曲价值观之下的罪恶进行了惩罚,这部危害社会的作品早在多年前就该停下,幸好报应来的不算晚,诞生于杀戮之中的怨灵终于能在今天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种没人性又狗屁不通的文字他看的太多了。怀特面色如常,将报纸团成一团扔到地上,死水一般无神的眼中失了光,只映出坐在打字机前敲着字符键的,另一位作家的身影。
没想到好不容易搬到了新家,这里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比他脆弱爱哭的人看过报纸后,说是一定要为《审判之罪》留下点什么,便红着眼眶坐到了书桌前,不熟练的用起了这台崭新的打字机。怀特并没有力气开口去制止,靠在沙发上呆滞地望向窗外。
清澈明朗的天空之下,光秃秃的树枝上落下一只鸟,太阳下的羽毛萦绕着暖金色柔光。它来得太早,歪着头四处张望,和他一样迷失在冬季末尾。
也许他根本没有真的逃出梦境,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假象,因为那个人没有任何理由在这时候离开他。
又或者,他还是遗漏了太多作家独自忍受痛楚的瞬间,再次抛下他是格雷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格雷•亨特的葬礼过后,报社里人人都听说某位金牌编辑辞了职,可谁也不知道,他从那以后就窝在家里再没出去过。
大部分感知都从躯体中消散,崩溃不再流于怀特的表面,他丧失了喜怒哀乐的能力,变得比夜晚还要寂静无声。直到他每天唯一能看到的人,一如既往地端着食物推开房间门走进来。金祐镇放下餐碟在床边坐下,忧心忡忡的一张脸注视着怀特空洞的眼睛,俯下身紧紧抱住他。
“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最近外面暖和了不少。他肯定也希望,你能出去看看。”
从拥抱中传递过来的热量温暖而真实,触动着一颗凝结成冰的心,但无法将其坚硬的外壳融化。怀特还是想起了那个有着截然不同的温度的人,以及再也感受不到的怀抱。
他现在想出去走走了。
趁金祐镇还在午睡,躺了许多天的人穿好大衣,围上那条羊绒围巾。怀特还是一张无精打采的脸,很久未经打理的头发长得快要没过眼睛,他毫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没在镜前做丝毫停留就走出了家门。
舒缓的钢琴曲回荡在耳边,怀特来到平安夜当天格雷提前订好的那家餐厅。如果不是店老板过来与他寒暄了几句,在此刻只顾得努力提起嘴角伪装出笑脸的人,根本不会想到那一天到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那位先生啊,说是想在这里求婚又不打算搞得太严肃,前前后后跑过来几趟才定好了流程,到了当天又跟我们说不用了,就普普通通的过来吃个饭,真是个怪…哦对了,您今天过来是为了取走他之前留在这儿的花和信吧,虽说这些东西后来没用上,但没有客人允许我们也不敢随便处理。”
一捧不会凋零的白玫瑰,一封未拆的信。
藏青色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怀特轻呼一口气展开它。天色渐暗,他就坐在与那天傍晚相同的位置。窗外的霓虹灯亮起,店内的灯光随即变成昏沉黄调。他许久没有嗅到过纸张的味道,举起它凑到鼻前停留了一会儿,才敢抬眼看向烙在这上面的黑色字迹。
“我亲爱的编辑先生…好久没有这么称呼过你了,总感觉有些别扭啊,不过既然是写信那还是正经一点才好吧,又或许,这样的开头是不是会有些肉麻?”
“这应该也能算得上是我们的第一个圣诞,一切都准备得太过匆忙,你知道我是最不擅长开口表达感情的那种人,曾经那段时间里也有写过几封信,不过直到最后都没有送到你的手中。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我依旧有很多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话,但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原原本本说给你听。我明白,如果跟你讲了太多的这个人终会在未来的某天消失不见,留下再多的东西也只是为你徒增负担。也许到时候,我可能还是会像曾经一样,盼望着你能早点把我忘记,像从来没有遇见过我那样重启一段新的人生,但我又很清楚内心的自己有多自私,我矛盾的渴求着能一直留在你的记忆中,不甘心做一场只有这年冬天才会降落的大雪。我甚至会嫉妒这捧不会枯萎的白色花束,它同样没有生命,可却能陪伴你走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当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短暂获得了新生的我本该满足于现状,也没有资格在这个冬季里对你倾诉太多,然而韶光易逝,前路迷茫,我太过了解你在担忧些什么,明白我的每一次承诺对你而言都格外重要,所以我才鼓足勇气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不知不觉间天已黑了大半,店内的钢琴变换了节拍,奏出一曲尤为欢快的调子,没人能留意到窗边的啜泣声。怀特垂着头,眼泪掉下来洇湿米黄色的信纸,抹花了上面的墨迹。
“我在想,若是我临阵脱逃没能把话说出口,至少还有这些文字能代表我真的有好好考虑过我们的以后。”
“你总是说我喜欢看着你的脸发呆,猜不透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每一次,当我不经允许就被你的双眼吸引,我所想的都是相同的一件事。”
“我想一直看着它,再认认真真地告诉你,从你走进我生命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要好好和你走完这一生。”
“圣诞快乐,怀特。”
“致我所爱的你。”
本来还趴在桌上微微耸动的肩膀,更为剧烈的起伏着,滚烫的泪终于不受控的肆意流淌下来,浸湿这人苍白枯瘦的脸,却填不满一颗空荡荡的心。
他身体颤抖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不久前偷偷拿走的那枚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轻轻吻上去。
“嗯…唔,格雷,啊…”
几乎很多个夜晚,怀特都会像这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确定外面的人听不听得到他的声音,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那天过后,怎么也忘不了的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来到过他的梦里,怀特只能在清醒时分躺到床上,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衫,幻想着作家的触碰来疏解欲望。
想象中的一双大手冰冷又温柔,从他的脖颈一路抚摸到胸口,揉捏挑逗那两颗红珠直至挺立,再含入口中舔弄吸允。怀特还记得那位作家偶尔也会坏心眼的在这两处凸起留下齿印,而被黏糊糊的口水包裹住时,他的大脑便会在痛与快感的同时刺激下兴奋起来,不断吞吐着炽热肉棒的后穴瞬间紧咬住男人的性器,促使更快节奏的交合动作撞乱他的思绪。可此时,软穴只能湿答答的含着他的手指,伴随轻声呻吟被断断续续的抽插。怀特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嫌弃自己如今又瘦了不少,他一手揉着没什么肉的胸部,半眯着眼睛唤起格雷的姓名,得不到回应也不肯停下来。他太过怀念男人的吻,也尝试过含上一块冰,感受它在舌尖慢慢融化的过程,可无论怎样都模仿不出记忆中那一段段让他心跳加速的缠绵所生出的味道,就连随之而来的眼泪也变得更苦涩,只有心脏的抽痛感真实地撞击着神经细胞,让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处于感官麻木状态下的人,在高潮到来之时嘶哑着嗓子,哭得喘不上气来。
这天,怀特找遍了屋子,都没找到自己那把手枪。
他仔细到去翻看了阁楼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不知道金祐镇到底把它藏在了哪里。自己习惯性带在身上的匕首也不见了,这个家的厨房里甚至连把水果刀都看不到。
太阳刚落下没多久,代替他去报社交接工作的人每天傍晚才会回来。怀特站在等身镜前,注视着里面这张憔悴的脸,举起手中的茶杯朝自己的脸狠狠砸过去。镜中的面容裂开成残缺破碎的样子,他弯腰拾起掉落在脚边的碎片。
浴缸里提前放满了水,怀特用不规则的锋利在薄软皮肤上划了几刀,鲜血从手腕伤口处涌出来,疼痛与寒意接踵而至,袭入一具瘦弱赤裸的身体。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流失的血液令大脑开始茫然不清,精神从躯壳中抽离之前,他踏进浴缸躺下来,合上眼睛,任由水面没过因痛苦而愈发苍白扭曲的一张脸。
恍惚之中,浴室的灯突然亮起,他好像听到了金祐镇的声音,隔着从天空到海面的遥远距离,朦胧得如同梦境,正哭泣着呼唤他。
怀特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醒过来。
如果不是缠着纱布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再度从病床上睁开眼的人会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几天前。
他不需要去解释什么,哭红眼睛的人自然也没在期待一个解释。金祐镇只是抱着他,一如许多天前的自己,不断重复着相同的一句话。
“你要为了他留下来。”
浅显易懂的道理,怀特知道离开的人肯定也不想看到自己是现在这副样子,只是距离春天越近,他就在思念那人的痛苦之中陷得越深。作家的声音常常会在他耳边响起,一再扰乱他不安宁的心绪。他渐渐觉得只能产生幻觉也好,不过又明白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有多么担心他。怀特最终还是答应了金祐镇每周都会去一次心理治疗诊所,而他不会想到的是,这个建议最开始并不是由金祐镇提出的。
搬家之后,金祐镇有了自己的房间,不用睡在书房里的前几天都让他有点不大习惯,终日害怕怀特会出什么事的人总是时刻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一个人翻来覆去的想很多事,不过今天却不一样。卧室里现在多了一个靠在床头抽着烟的男人,敞开的领口下露出冷白色的皮肤,沾着并不属于他自己的汗水。
“你脖子怎么回事?”
这只慵懒的猫哑着嗓子,光着下半身跪坐在床上,大腿根部的肉垂下来,挤堆成松弛柔软的状态,像是涂了厚厚一层黄油的糕点在烤箱里融化,皮肤上烙下的红指印还在发烫。
系上衬衫扣子的途中,金祐镇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韩明云脖子上缠着的药布。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想这么问了,不过男人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么关心我啊。”
“只是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摁灭手中这根烟的下一秒,韩明云从后面环住金祐镇的腰,将人拽进怀里。
“比起每时每刻都盯着他,还是正规的心理治疗更适合你那位朋友吧。”
男人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让金祐镇越发觉得这像是一次见不得光的私会。他没能从紧裹住自己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随后就跟着韩明云一起倒下,躺在同一张枕头上。
二人夜聊的话题走向前言后语都没什么逻辑,不知不觉就提到了不久前韩明云在舞会上拍的那些照片,是格雷以匿名的方式将它们寄给了报社。当金祐镇在那天接过格雷递给他的一张未寄出的照片时,露出了惊讶之余又颇为无奈的表情。
这可以算是他和怀特的第一张合照,如果他们两人不是抱作一团躺在床上,这张照片应该会更加得体美观。
“洗出来之后觉得这张拍得确实不错,如果你不想给他的话就自己留下吧。他那天应该是趁我不注意多拍了一张,我要这张就好。”
作家手中的另一张照片从金祐镇眼前一晃而过,他看得不够真切,拍摄者明显距离人物主体有段距离,隐约可见的是格雷坐在床边抚摸怀特脸颊的画面。
“你是说…我带来的那个相机,有一张照片拍到了格雷•亨特?”
“嗯,你不记得了吗?”
金祐镇难得有了一丝困意,本不想和抱着他的男人闲聊太久,他随口说完这句话后也没想得到回答,迷迷糊糊的正要睡过去,传入耳中的一声轻笑却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跟随第一直觉的指引,金祐镇眉头微蹙地转过身来,面向韩明云这么问道。他确信,搂着他的男人此刻的神情已是对这次疑惑的肯定。而他解析不出这双眼睛涵盖的具体内容,就像是人们很难通过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就去判断海的深度。
一如往常,韩明云擅长给他留下复杂的问题,且绝不会第一时间做出解答。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 43 章節 :春日序曲(完结篇)(上)
章節內容
天色渐亮,一宿未合眼的人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呼吸声,视线落到贴在自己胸口的脑袋上。
很轻的叹息声只在金祐镇耳中回荡,他抬起手摸过怀中人的发梢。怀特半夜做噩梦时惊出的冷汗黏在他指尖,幸好现在看起来已经睡得很熟。有他人在一旁安抚总要比一个人待着好,这是前些天那位心理医生对金祐镇说的话,于是心中过于不安的他为了确保怀特的安全,选择了拆掉这房间的门锁。金祐镇替怀特在报社那边请了长假,不善言谈的他每日里都要想方设法的与编辑说些什么,他知道仅凭自己一人可能无法让怀特恢复活力,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蜷缩着的身体干瘦得如木柴,恐怕丢进壁炉都烧不了一时半刻,这个家也好久没有打开壁炉了,怀特看不得火也闻不了它的味道。金祐镇垂下视线,这个角度看不清怀中人的脸,脑中却已浮现出毫无血色的面孔以及皱起的眉头。心中的疼痛引起一阵喘息,在肺腔中流窜至喉咙,最后还是没能逃出这道门,他不想吵醒好不容易才睡稳的人。
初春,微风还携着昨日的清冷,天空是一片被雨水冲洗过的清澈湛蓝,如若问到另一位作家会怎么描述这样的景色,金祐镇猜想那人大概率会和以前一样,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能讨编辑的开心。
“血与肮脏都深藏在暗处,蓝天像镜子一样透明,却映射不出人们心中的扭曲与黑暗,被压迫者也无法抬起头看到它的广阔无垠。这片明亮是权贵们建造的,自然容不下底层人民的身影,可鲜血染红天空的刹那,正是这副虚幻美景被打碎的时刻。”
这段声音还停留在记忆中,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不会让一切美好的风景沾染杀戮,当时的金祐镇这么想着却没去反驳什么。
在他合上一本书抬起头来的瞬间,望见的景象令透过窗子洒进来的夕阳光辉都显得没落。
那位作家又坐回打字机前,怀特热切的注视满含着赞同,一路跟随那人的可能是对这世界的所有期待,又或许那并非是什么“赞同”。金祐镇第一次知道,原来爱意可以具象化成那样的一双眼睛。不需要亲吻拥抱也能感受到的炽热情感,让他不愿浪费那两人的时间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只发觉自己竟在沉迷于冬日里难得的温暖时,面颊都开始发烫。
之后他悄悄用母语在本子上写下一个小段落,称不上是日记,更像是一首不规则的情诗,幻想着可以在某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将它赠给那二人。与作家和编辑相处的短短几日,他的“规则”正在流动的暖意中融化成奇形怪状的模样。金祐镇很乐意看到自己的种种变化,或许终有一天,他能在这座城市里彻底摆脱曾经的自己,让这颗被阴云缠绕的心清透起来,被囚禁已久的灵魂也能丢下惆怅,自此踏上全新的旅途。
他常常会像这样想起格雷在的时候,可自己的想念远不及怀特的痛苦来得强烈,金祐镇明白这一点,所以更不可能轻易放下心来。他紧抱住怀中的身体,眉眼间的微颤让这张脸显得尤为悲痛。还留在这里的作家没有像以往那样哭出来,他吸了口气又微张开嘴呼出,颤抖的气息扑到怀特额头。金祐镇在这处落下一个轻盈的吻,像是蒲公英掉在蓬松雪地上。他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抱着怀特的手,缓缓挪动着身子下了床。
厨房中的瓶瓶罐罐摆放得十分凌乱,只有每天唯一过来这里的人知道哪样东西放在了哪里,他并不擅长料理,从小到大也很少有机会自己做些吃的。在过往的时间里,只要起得够早,金祐镇都会为作家和编辑准备三明治和红茶,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而自从格雷走了以后,他便去书店搜罗了很多菜谱回来,中餐、日餐、法餐,他开始尝试着学些新花样做给怀特吃。
学习新事物的初期总是手忙脚乱的,特别是对一个并不习惯于去照顾他人的作家来说。当时,金祐镇手中的厨具和餐具就像是在这地方打仗似的碰撞掉落,咣当作响。
架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不知什么时候下滑了一些,还沾上了罗勒叶碎和酱汁,汗珠顺着额头滑到金祐镇眼角引起轻微的刺痛,他打开水龙头又冲洗了一遍双手才扶了扶眼镜,靠在水池边咬着下嘴唇低着头,再一次翻阅起手中的册子。
听到从厨房里传出的动静,对响声格外敏感的人走出了房间。怀特从门口探头观望了许久,才与将将抬起眼看向自己的人对上视线,他迈着难掩疲乏的步子,靠近一双明明只是想做个饭却格外忧愁凝重的眼睛。怀特抚平眼前这颗脑袋上翘起的一缕头发,即使他实在是没什么胃口进食,也不忍心看到这些天为他忙里忙外的人露出这样一副受欺负了的表情。就像以前的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接受一个本应养尊处优的人住在他们家中,最初那个他当然也不曾料到有这样的一天,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小少爷会为了哄他开心,在厨房里被锅碗瓢盆和瓜果蔬菜等食材们“欺负”。
“收拾一下吧,我们今天出去吃。”
“嗯,抱歉。”
那天过后,金祐镇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烹饪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他默默研究了很久,才鼓捣出几道在自己尝来仅仅是能入口的菜,因此每当在饭桌上听到怀特的夸赞时都只感到莫名的心虚。为了不再打扰到怀特,他哪怕一夜未眠,也会在每日的太阳升起后系好围裙。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没有了最初的手足无措,近乎一场黑白色的默剧短片。
自从家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情绪更为稳定的内向者不得不强迫自己变成每一次对话的发起人。他会在吃饭时与怀特聊起很多,大到哪座城市又出了什么乱子,最近报纸上又刊登了哪些趣事怪事;小到他从经常光顾的中餐馆里偷师到了什么新菜,店老板还说要送一只自家刚生的小狗给他等等。每当金祐镇竭尽所能的表演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说起这些,怀特只是面色平静地点点头回应着,无人接住的尾音只欢腾跃起片刻,便化作冰冷回音坠入盘中,消失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很多时候,金祐镇甚至会尝试着撒娇来逗怀特开心,但或许是这一生都在苦闷中度过的人并不能准确理解这个词汇,故而使用的方法也并不得当。
“你管这个叫撒娇?”
“难道不是吗?”
“你只是在一句话的末尾加了个语气词。”
没人能制止得了某个男人一到深夜就出现在这栋房子里,这放在任何影片中都会是极端恐怖的一幕,而金祐镇明白他早该习以为常。他在哄怀特入睡后摸着黑走出房间,本想检查一下门窗有没有锁好,在靠近窗边的下一秒就被韩明云从身后抱住,随后同这男人一起跌坐在了沙发上。总是会被吓到的作家窝在黑漆漆的怀抱中挣扎了一会儿,带着寒意的一只大手虚捂着他的嘴巴,用到的力气恐怕不足以拍死一只瓢虫,另一只手则环住他的腰勒得很紧,五指陷入卡其色的丝质睡衣,轻捏起金祐镇小腹上的软肉。瞬间睡意全无的人在无声反抗中冷静下来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为了不闹出更大的动静,他只能任由男人这样抱了自己一会儿,心中却越发觉得家里哪怕是真的进了贼,都要比被“鬼”一路缠着一次次滚到床上来得好。
夜晚再次宁静下来,剧烈的跳动还在金祐镇胸口中彰显着存在感,不断敲击着这副轻微抖颤的身体。他的呼吸尚未平缓下来,脊背仍被滚烫的温度覆盖着,染上淡血色一路从颈部攀到耳根,红润脸颊上的汗水流到被咬破的唇边。他正衣衫不整的躺在自己的房间中,柔软的大腿根部在不久前被印下新的红痕,斑驳的液体痕迹混杂了口水汗水以及其他什么,两只腿赤裸着蜷在一起。在金祐镇敞开的睡衣领口下,胸部的柔软夹住几处吻痕挤到一起,形成不深不浅的一道沟壑,仍是被玩弄到红肿起来的状态。这人迟缓的眨了下眼,像是还没恢复清晰的意识,直到韩明云按灭手中这根烟抱过来,他的肉体记忆还在播放着几分钟前的那段影片。金祐镇因此羞于去面对贴过来的男人,有意的转过身去只留下背影给那人。无声的轻笑挂在韩明云脸上,他伸手搂住面前团成一小只的背影让人转过来,再次想起不久之前他们在沙发上窃窃私语时的那段对话。
男人没想到这段时间里的金祐镇会如此热衷于为那位编辑忙东忙西,甚至是每日泡在厨房里。这是他与他相识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画面,他这样的存在虽说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但吃不到属于自己的这位作家亲手做的料理确实是有点可惜,不过…
“别一直看着我。”
一只手扯过被子遮住下半张脸,轻瞄韩明云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垂在额前的发丝遮挡了金祐镇的眉毛,被男人向上撩起。韩明云低下眉眼注视着臂弯中的脑袋,不由得感到自己刚刚无端生出的想与怀特•希斯曼做比较的嫉妒心理,也实在是有些幼稚了。但好像自从遇到金祐镇开始,他就变得不再能去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不经考虑就做出的行动也多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看,刚刚不是很舒服吗?”
这句话的音量有些高,刚刚在做的时候连轻叫和喘息都极力克制着不发出的人顿时有些恼火。
“嘘,你…你现在就走,别再来了,不想看见你。”
金祐镇仰起头,唇形向下微微嘟起,本该装满愤然的一双眼睛透着快要流出泪水来的红,他伸手捂住了韩明云的嘴。
“这不是很会撒娇吗?”
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金祐镇的大脑中,他霎时间又红了脸。
“你…也别用这种方式说话,闭嘴。”
金祐镇转而捂住了耳朵。
“对了,那位医生明天会过来和他单独聊聊,我们可以趁这个时间出去走走。”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放心让怀特一个人在家和陌生人见面。”
“陌生…看来你并不相信我找的人。”
对刚认识的人太快放下戒备心不是什么好事,这是金祐镇在几年前终于摸清眼前人的真实面目后才明白的道理。
其实他也并不是完全不信任那位医生,只是每次他带着怀特过去时都没有见过那人的脸,他们之间的交流永远隔着一道浅蓝色的屏障。金祐镇对心理治疗也算是有过一知半解,印象里,他花大价钱请来的人没有过只靠声音就能完全了解患者的。更何况这位医生是韩明云找来的,会心存疑虑也不是他的问题,当然不可能让那男人独自过来与怀特见面。
可令金祐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些天里忧心忡忡的源头反而很畅快的就答应了这件事,而他只是开玩笑似的在今日午餐时提起了一嘴。
“真的没关系吗,我还是留下来…”
“如果这是治疗的一部分…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该出去走走了,别一直陪我闷在家里,多晒晒太阳。”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金祐镇在听完怀特的话后立刻紧张起来,眉间的褶皱一时半会儿无法舒展。他拿着筷子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动,只好撂下它们轻叹一口气,藏在桌下的左手忍不住掐住自己的大腿。怀特的精神状态他最清楚不过,金祐镇预感到这房子中有可能会多出一具陌生的尸体,而自己没有过处理这种事的经验。
不过若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好怀特。
金祐镇这么想着,在眼前人不解的目光中努力扬起嘴角,他觉得自己故作轻松的语气显得慌乱又虚伪。
“今天这几道菜好像有点咸了。”
千万不能再让怀特陷入危险之中,这是自己必须要替另一位作家做好的事,即使那人没有交代过也一样。
“你在担忧什么,他一个人不会有事的,毕竟你的那位朋友…所以那位医生才更应该感到害怕吧,这个时间,那人应该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
公园里,靠在长椅上的男人侧过脸,处于礼帽下的眸子幽深寂寥,只映出一张在闷闷不乐中舔着冰淇淋的脸。韩明云不太能理解美国人为什么会在初春的街头卖起这种东西,但他想着应该再去不远处的移动餐车那边买上一个苹果派。
对这世上绝大多数普通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看懂眼前人的心思也变得比以前更简单。韩明云知道,他的作家不是能被任何人轻易解读出所思所想的存在,这也让他在不断被这人的精神与肉体排斥的过程中品尝到源源不断的新鲜感。他有多少次想一口吞下金祐镇独一无二的灵魂,可永恒的占有不一定是要摧毁这道灿烂耀眼的光。与其说这是他不久前才明白的道理,不如说他终于对一个人生出了连自己都不愿坦然面对的不忍与怜悯之心,又或许还参杂了他不想说出口的某种情感。男人越来越珍惜有作家陪伴的每分每秒,可一只普通的猫能够走过人类生命的五分之一已属漫长。韩明云一早就明白,想要长长久久的留住他的小动物,同自己一起度过这难熬的永恒,是神明也无法办到的事。
除此之外,他在这世上的确没被限制过什么,自己随心所欲地游走各地见过了太多,于他而言,那些生命的消亡皆是过眼云烟。当时的韩明云没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很难放下当初随意编造的假名与身份。好像自从与金祐镇相识,他所走过的这几年就注定会成为漫长岁月中无法割舍的一段记忆,在这个城市里经历的一切当然也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而关于他与格雷•亨特曾经的赌注,那人之后确实是帮过他一次,他会永远记住那一天。可现在想来,他们之间的账恐怕早就算不清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时已临近傍晚,书桌前,独自留在家中的人几乎是以侧趴的姿势枕在胳膊上。怀特打了个哈欠,合上书本摘下眼镜,抬头向门口望去。
他刚才正在看一本由那位心理医生推荐的书,这些天来怀特的阅读能力稍有下降,记忆力也减退了不少,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金祐镇白天同自己说过的事,在起身去给那位医生开门时却感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头昏脑胀。
不到十步的路,怀特晃悠悠的步伐显得格外缓慢,他的头疼得厉害,胸口在这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闷得他呼吸困难。好在外面的人没再继续敲门制造噪音,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这扇门被打开的瞬间,怀特感受到一股不同于春日的幽冷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被雨水浸透过的草木味道,是恍惚之中就掉在心间的褐色叶片,犹如雪花飘落在瞳孔中的刹那。
此时此刻,每一片降临于尘世的晶莹都聚集在一起,渐渐拼凑成了某个人的面容。
“不,你,为什么…”
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男人戴着一顶帽子,穿了一件白色风衣,是怀特从未见过的打扮。
他像是刚从漫长的冬夜中醒来,红着眼睛呼出一口气,泪水却先从惊愕失色的另一张脸上滑落下来。
“又是…梦吗?终于,我又能梦到你了。”
怀特只是凝视着这双欣悦与忧郁并存的眼睛,不敢去唤这人的名字,也不敢抬起手去触碰眼前人的脸颊。他怕这场梦太快消散,不留给他与之说些什么的时间。
下一秒,走出冬日梦境的男人一言不发的将瘦小身躯拥入怀中,勒得怀特的臂膀只感到裹挟着寒冷的疼痛,蹭上他脸庞的液体有着真实而灼热的温度。
“不是梦,怀特。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第 44 章節 :春日序曲(完结篇)(下)
章節內容
三月的纽约与细雪缠绵,风却是软而轻柔的调子,匆忙赶路的行人抬起头,鼻头就落下晶莹的湿润,初春的罕见光景融进肌肤纹理,温暖与清凉于旅途尽头交汇,仿佛在庆祝一场奇迹的降临。
怀中的身体抖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将格雷砰砰乱跳的心脏撞得更痛,他手掌抚在怀特的脊背上,能透过薄薄一层皮肉摸到骨头。作家的面颊控制不住地颤动,掌中触感牵扯着大脑的痛觉神经,从下耷眼角中涌出的热流无法将皮肤的褶皱冲洗平整。抱着的人已不再哭泣,只是嵌入作家肩膀的指甲仍将他抓得很紧。格雷阖上眼睛,泪水如迟来的浪潮激起更为粗重的喘息,不做停歇的道歉语句被击碎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傍晚已经来临。
火苗久违地从这栋房子的壁炉中燃烧起来,跳跃着映在放空状态下的两对眸子里,他们牵着彼此的手窝在沙发上,两颗脑袋靠在一起,神态疲乏且尤为平静。白色风衣盖到怀特肩膀以下的位置,浸湿他脖颈的汗水散发着另一个人的味道。裸露在外的小腿肌肉透着白皙光亮,新烙下的那几道指印也沾染了独特气味。他翘起腿,披在这儿的风衣下摆就跟着滑上去,旁边的一只大手不做迟疑地伸过来,将掀起的布料盖回怀特腿上。
“你又骗了我。”
没什么力气的语调飘进格雷耳中,略显沙哑却并不沉重,他注视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肿起来的皮肤透着紫青色纹路。这人抬起拿着烟的那只手靠近作家额头,一副要将它捻在他脸上的架势。男人没有躲避,随之而来的是扑向面颊的一缕白烟,在一声轻笑后从微张的唇中缓缓吐出,呛得作家紧闭着眼睛咳了起来。
怀特知道格雷最讨厌烟味。
“可能…是我太傻了吧,也许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该相信你还会回来这里。”
“不是这样的,怀特。”
男人一双手臂环住瘦小身躯,呼出的热气吻上编辑发烫的颧骨。
“正因为在你意识中的现实里,那个叫格雷•亨特的作家彻底消失了,现在的我才会诞生。”
“该告诉我了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出瞒天过海的好戏,计划的初始阶段只有两个人。
挽救一条生命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编剧和导演相互配合的过程中总会有诸多麻烦产生,特别是在这二人彼此之间并不完全信任的情况下。
“你要我杀了你?看来你终于是疯了。”
“不,是这个时间里的格雷•亨特会死,而我,要活下来。”
“这么说,你终于摸清该怎么逃离所处世界对你的掌控了?我也曾经对你那位编辑提出过这一点,不过很可惜,他不相信也不愿意赌,毕竟这个赌局确实太大了点。”
“好在我不是一个人,你会帮我的。”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我最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切身参与这场赌注可比旁观要有意思多了吧。”
下一秒,近似嘲讽意味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男人眼中冒出冷冽的红,按灭在木桌上的烟头透着亮橙色微光。
“疯子,如果你是想要欺骗上帝,这个游戏就要在他的视线之外进行。”
“这地方早就没有上帝的存在了,是那些人建造了看似完美神圣的社会秩序,如果你可以将它打破的话,我当然也可以。”
故事从何开始,就让它从何结束吧,只有不顾一切走到终点,下一段路才有可能会出现。
面前的玻璃上布满划痕和手印,白发偏多的中年男人靠在黑色椅子上,咧开嘴扯出一个诡异的笑,由上到下的视线打量着面生的年轻人。他身后的白墙染着被烟熏过的黄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仅有一透明隔断的二人开始只是沉默着,直到一旁的狱警提醒,格雷才将电话凑到耳边。他想要问的事很简单,却从自己十几岁开始就困扰着他,让少年人终日里不得安眠。作家不得不承认,有些记忆是时间也无法冲淡的。
“理由…什么理由?我可想不起你说的人是谁,不过都是些拿钱办事的买卖,想杀就杀喽,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幸好,曾经的少年终会明白,有些问题的答案永远不能让他满意,不是所有罪孽深重的灵魂都期待着救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与纠缠自己多年的噩梦道声再见,没有谁会愿意带着枷锁走向未来。
“晚安,摩根先生,祝您好梦。”
小屋里熄了碳火,没过多久就冷得出奇,作家面色淡然地将写了满满一张的稿纸递给旁人。其实,这具身体并不是感受不到太多的温度,只是习惯于将全部感官都用来接触心中那个人的存在。最初的他一直扮演着曾经的自己,感恩自己能体会到的一切活着的感受,而后来,当他不需要再去隐藏秘密,就总会不自觉地屏蔽掉除怀特以外的一切冷与热,当然也包括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格雷想到,并非寻常生命体的神秘男人可能与他有着相同的感受,且在面对金祐镇时才能被触发,嘴角便不由得浮出一抹浅笑,随后,转瞬消逝在眼底的光被凝重的阴影覆盖。读完稿子的人还坐在书桌上,他难得没有抽烟,指尖捻动这页纸时像在摩挲着沙砾,作家看不清黑礼帽下的面容,一声尤为漫长的叹息飘荡在沉寂又冰冷的空气中。
“很完美,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假死的话…”
“行不通的,这办法连你都骗不过,要想骗过时间空间乃至整个世界,太难了。祐镇藏起来的那些药我都试过,除了会让胃更痛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看样子你是拼上命想赌这一把了。好…很好,我喜欢按计划发展的故事。”
可令人摸不透结局的故事一旦开始,角色们的命运又由谁掌控着呢,为了活下来而自行奔向未知的死亡,在开局就要面临收尾工作,还真是一种残忍的浪漫。
时间回到作家“死亡”的那一日,坐在窗前的男人在熊熊大火升起来时还哼着歌,他像是感受不到扑向脸颊的热气,低头轻瞥一眼脚边躺着的面颊枯瘦的尸体。
这白发太多的中年人看模样有五十多岁了,在被搬来之前死在了监狱里,听说是染了性病之后痛不欲生地选择了自杀。当然,这听说来的故事并不是从狱警或是其他囚犯口中传出的。
那时,韩明云看着格雷坐在桌前,由鲜红墨水凝结而生的文字渐渐浮现,逐字逐句地烙印在纸张上,用了很短的时间,极简练的话语,就完成了这样一个故事。
看啊,你最终变得和这个世界所期待的一样了。
作家从韩明云弯起的眼睛里读懂这目光的含义,执拗的心生出轻微刺痛感,他不打算再去反驳什么来浪费彼此的时间,就像处死一个罪人也没必要浪费太多的笔墨。
“第二步就是要毁了这间小屋,以及曾经最想留住它的那个人了。”
“像是想要杀死一只乌龟,就必须撬开它坚硬的壳那样。”
男人漫不经心的撂下这句话,将印着红色墨迹的稿纸团成一团丢到地上,格雷愣住几秒后笑了笑。
最初回到这里的那个他确实和乌龟无异,以为只要把自己想要的锁在这屋子里,就可以锁住他和怀特的时间。那段日子里的他胆小怯懦,善于自我欺骗,从不敢去思考他们的以后。他知道在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故而不愿在回溯的道路中踏出下一步。未来看似遥遥无期却近在咫尺,令他心生恐惧,可无论回避与否,未来终会到来。
小屋不属于已经死去的他,要想扰乱最初设定好的一切,他和这房子就必须一同消失在世界上,但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必须弄垮既定的秩序使它彻底崩盘,让这世界剔除他的存在后重组新的秩序。格雷知道自己还需要,让它产生像是蜘蛛在布网时有八条腿纠缠在一起的那种混乱,他会在那时撕开困住自己的网逃出来,而若想要达到这一目的,另一个男人的帮助就必不可少。
“我来代替你死在…格雷•亨特,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首先要骗过那两个人,这一情景是极为重要的一点。如果他们的记忆里,在这场离奇大火中饮弹的人是我,为了修正这种错误认知的它,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向社会证明我还活着的事实。当然,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假死就无法逃脱它的追捕,所以你才要在它来寻找真正的我时杀死我。假死和真死,都是为了令这时间颠倒错乱,到时候它只能选择重塑一切。只有从最开始就是强行留在这里的我真的消失了,一切才有机会重新开始。”
“你的意思是…我要做你戏弄这世界的垫脚石?你们这些作家的构想还真是有够大胆的。不过,想要消失,想要打破完美秩序从而不复存在,你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
“我当然不会忘记,只要还有除我之外的人知道这个计划,这世界就不会轻易抹去我的存在,所以…你是这场赌注的关键,我既有可能回来,也有可能就这样彻底死去。”
“你的意思是…”
“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是最该相信,我不会再回到这个时间里的人。”
于是他的结局变成了一把左轮手枪,这场俄罗斯轮盘赌的玩家只有格雷一人,任意转动转轮和扣动扳机的权利则交到了命运手中,而最擅长蛊惑人心的存在,竟有朝一日如此心潮澎湃的期盼着一个人的死去和诞生,他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世上最难操纵的正是自己的心。
格雷•亨特的替身、金祐镇藏起来的手枪、空弹匣、代替作家葬身火海的杀夫仇人的尸体,一切准备就绪后,一出滚烫热气灼烧着皮肤的假死戏剧拉开了序幕。
虽然他不会被火烧死,但若真的一枪崩了自己,恐怕要在废墟里歇一段时间才能爬起来了,到时候在金祐镇面前也无法解释烧伤的痕迹吧,那位作家向来聪明,最好不要引起他的怀疑。
韩明云此时此刻正这么想着,他尽量让目光显得严肃专注,夹杂了一丝身处绝境中的落寞无助,男人眼角下耷,嘴唇是一条平线,不属于他的神态映在等身镜中。只要换上格雷•亨特的衣服,那位编辑短时间内受到惊吓的大脑,应该不可能再去分析烟雾朦胧之中死掉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那位作家了。
“既然枪里没有子弹,你脖子上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中餐馆里放着金祐镇听不懂的音乐,装饰用的红灯笼挂在靠窗的地方。嘴角沾上酱汁的人还保持着几分钟前刚听到真相时的神情,在不可置信中瞪大的眼睛直盯着眼前的男人,他咬住嘴唇,攥着落在桌上的一绺红绳,手指轻微颤抖着。
“为了让格雷•亨特的尸体短时间内不腐烂,自然是需要…”
“你的血?”
“对。”
“那为什么是割脖子?”
当然是因为割在不显眼的地方就太可惜了。
这话只在韩明云心里出现片刻,难掩笑意的嘴角弧度很快降落回原点,他抬起手擦掉金祐镇嘴边沾上的东西,说话的口吻显得颇为“语重心长”。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男人察觉到圆圆的脸蛋明显被唬住了,金祐镇点点头,在塞了一口菜的途中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面色严肃地皱起眉头,眼中只剩不加修饰的气恼,在韩明云看来却和炸毛的小猫无异。
“你又在糊弄我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既然当初的格雷已经消失了,那现在的他就只能换一个全新的身份活着了吗?”
“只要独一无二的灵魂尚存,人们可以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命名自己,我一早就说过这点。就像是…你不也早已不是当初的你了吗,金祐镇,所以我也可以给你换一个新名字、新身份,比如…用这道菜的名字。”
“糖醋排骨?我才不要。”
“那就…洗耷花少麦?”
“发音全错。”
“这个比较像你。”
“你留在这儿自己吃吧,我回去了。”
寒冬过后,公寓楼下的白花一夜之间缀满枝头。
那天傍晚是作家死后的第七天,韩明云放弃了藏在屋子里的那具尸体,不再割破皮肤,用血去喂养冰冷的空壳子。
他如那人所说的一样,不再相信死而复生的奇迹幻想,对于这世上一切生命的流逝,男人的感受向来很浅,或许是因为停留在这座城市的时间太长,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故事,他难得会对眼中的亡者生出一瞬的惋惜。
躺在这里的一张脸只留有黯淡无光的惨白,他伸手摘掉作家的圆框眼镜。韩明云一直觉得戴着这东西会让这人的脸显得愚钝,而他所认识的格雷,明显是与这副外貌截然不同的存在。
“再见,格雷•亨特。”
他不常像这样轻声与谁道别。
可惜亡者听不到声音,他的灵魂早已游走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澄澈天空之下,格雷踩在潮湿沙地上,蔚蓝海水映在这魂魄的瞳孔中,他面朝阳光坐下来,也不会被晒得睁不开眼睛。
海边还有另一个人,就坐在离作家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他一言不发地用食指在沙地上写着什么,即使此时无风无浪,这里也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一直困在这儿,连封遗书都写不了。”
“对不起,我…”
既使沾不上泥沙,那个人还是拍打了两下双手,他终于抬起头,清澈的双眼在这时撞上了一对满是疲乏的眸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我的错。”
“可你就是我。”
格雷意识到,困在这里许久的灵魂迫切地想从他这里寻求一个答案,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故事,而他从杀死最初的自己的那日起,根本不会想到有这样的一天。他看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痛入心脾的悲哀不断蔓延,终于化作现实中无法触碰到的泪水,滴落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海岸上。
“那场火,那块手表…当时,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是我,是我想杀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太想…太想回到过去,见一个人。”
哭泣声被浪潮吞没,另一位作家的脸却格外平静,他眨了下眼,安静地听格雷说着。
“那间小屋…我最后还是毁了它,那块手表也…对不起,对不起…”
“也是为了那个人吗?”
“嗯…不,其实,都是为了我自己,是我的自私把它们毁了,也毁了你。”
“那你最终见到那个人了吗?”
“嗯。”
“那个人,很爱你吗?”
“嗯,我也…”
“好,我知道了。”
作家叹了口气,他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了。
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舍弃曾经最为看重的东西,做出这种恐怖又荒唐的事呢,这倒像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或许,未来的他会出现在这里,也只是他的一场为了宽慰自己的梦境。
死亡和等待,都是最初的他不敢去触碰的现实,而现在的他既然已经得到答案,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原来以后的日子里,还有人会记得他,他没有被自己抛弃,也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如果当初的自己也能等到那个人就好了。
“是他把不该死去的灵魂给了我。”
“不,格雷。”
一双有些凉的手向上伸,捧住作家的脸,怀特正躺在格雷腿上,视线中是男人下巴上冒出的点点黑色胡茬。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因为不管在哪一个时间里,你都是最了解自己,也最相信自己的那个人。”
见作家又红了眼眶,怀特坐起来吻上这双被忧虑填满的眼睛,他知道这人在愧疚什么。
“对不起,怀特…对不起,我在醒来后就想立刻来见你,可又不能太快就与你重逢,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了过来。”
当我吞下能暂时改变声音的药,日复一日以另一个身份试验着这身体,看你来到我面前,对我诉说心事,却不能推开那道屏障去拥抱你,只能隔着门偷看你离开时憔悴的背影,我才意识到即使重新来过,自己也还是曾经那个不可原谅的人。
“好了,等我真的惩罚你了再哭吧。”
怀特抬手抹去格雷的眼泪。
“嗯,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作家吸吸鼻子贴过去,编辑故作嫌弃的仰头向后躲,最后还是被男人讨到一个黏糊糊的吻。
“这样的话,金祐镇昨天做的炖汤还在厨房里,你热一下把它喝了吧,我答应他了。”
“炖汤?”
铺了薄薄一层雪的路很滑,步伐匆匆的人打了个喷嚏,在不小心滑了一跤后猛地跌坐在了路边,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模样引起跟在身后的男人忍不住的笑声。
“那两位应该聊得也差不多了,你这是急着回去跟他们拍全家福吗?”
韩明云蹲下来,将黑礼帽扣在作家头上。
“干什么?”
金祐镇带着怨气扶正斜在脑袋上的帽子。
“怕你觉得丢人,挡一下脸。”
在刚刚听到“全家福”一词的人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扶着男人手臂站起来。韩明云想帮他的作家清理身后沾上的泥土,在碰到臀部时被金祐镇一巴掌拍掉伸过来的那只手。男人笑着,脱下外套给金祐镇披上,盖住这人身后那块很大的污垢。
“对了,那张格雷和怀特的照片,你上次说…以后我就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还记得这件事。”
男人没想到金祐镇会再次提起那个晚上,不过在韩明云的记忆里,他们对话的内容已然模糊不清,他脑海中只留有曾经怎么也养不熟的这只猫,在他身下轻叫喘息时流着眼泪发抖,也不敢伸出手去抓他脖子上伤口的画面。这让韩明云觉得,这种博同情的自伤游戏虽然幼稚,但比他想象中要好玩得多。
而要想知道那张照片的秘密,就不得不提起他带来的那台相机。
“从1930年带来的相机?”
“没错,所以如果你在格雷•亨特死前就告诉我照片的事,那位作家或许就回不来了吧。”
毕竟一台来自未来的相机,是不可能拍出不存在的面容的。
正因为这个世界相信了你的离去,你的故事才得以延续,而未来,好像要比这个时代更期待你们的故事会如何走下去。
欢迎来到新世界,格雷•亨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