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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先生,您的稿子我们认认真真地看过了,文章写的很生动,也确实没什么太大的纰漏,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边恐怕没办法帮你刊登这篇文章。”
“哦,好的…那个!我还是想问一下,这篇文章是有什么问题吗?”
“您也是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您的文章吧,怎么说呢,感觉过于平淡了,现在这个社会啊,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了,读者们更喜欢看一些有亮点的,节奏更快的,情节更刺激一些的故事,您说是吧?”
过于…平淡?
格雷不记得自己的稿子是第几次被退回了,不过这倒是常有的事,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作家。想来这些年自己也写过不少东西,密密麻麻的文字聚集在无数纸张上,堆满了自己那间破旧的小屋,不过这些故事无论投到哪家报社或是杂志社,好像都没有激起过什么太大的水花,但只要写得够多,也勉强能够赚到一些足够他生活的稿费。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一个人这样挺过来的,格雷知道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下,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自己身为一个落魄的作家,能够不被饿死就已是万幸,自然也不会奢求太多。
不过,什么样才是“不平淡”的故事呢,格雷走出那间办公室的时候这样想着。手中的稿子是他最近几天刚刚赶出来的,也算是付出了一些时间和精力,写得也还比较满意,但现在却被“平淡”一词打了回来,这倒是让格雷有些意外。是自己现在写的东西已经跟不上社会的脚步了吗?那究竟什么才是有亮点的,能够吸引读者的故事呢?
好像若干年以前,自己也曾有过人气,有过不少狂热的读者,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果将当时那本垃圾的三流小说放到现在,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热度吧,毕竟那东西根本就没什么社会价值,也无法引起读者的共鸣不是吗?
“主编,我们今天的头条板块上放这篇文章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吗?”
“对,您看看换成这篇怎么样,正好符合当下的热点话题!”
那个人好像很不一样,格雷抬起头看向远处的男人。从自己走进这间屋子开始,这里的空气中就飘荡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这些人都冷着一张脸,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让格雷觉得这里明明是报社却更像是工厂,这些员工就像是不停运转的机器,好像根本就没有灵魂似的在自己的那一小块空间里忙碌着。可是那个穿着精致的小个子男人却与这些人不同,那人说话的语气带着满满的生命力,好像还有些许兴奋在其中,虽然格雷站得离那人有些远,看的不够真切,不过想来那个男人在与这里的主编沟通问题的时候,眼睛里也一定闪着充满活力的光吧。
格雷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羡慕那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人应该很热爱他的工作吧,光是这点就与自己完全不同。虽然一开始的自己也是因为热爱才开始的写作,不过这些年来他就算写再多的东西,好像都已经找不回最初的感觉了,诞生于自己手中的文字,最终从单纯的热爱变成了养活自己的工具,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有时候格雷会想,自己写这些东西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既然这些文字不会留存在任何人的记忆里,更不会为这个社会带来什么改变,自己又为何要一直写下去呢?如果只是为了生活,想必还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吧,说不定就算不以这些文章来谋生,自己也可以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或许还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是他害怕改变吗?害怕融入社会和人群,害怕自己将这座腐烂的城市看得更透彻。又或许是他舍不得那些文字吧,那些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诞生出来的故事,即使没人在乎,也的的确确是自己用生命换来的。也许在很多年以后,那些纸张就会变成粉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知道那些逝去的文字中倾注了一个作家所有的心血,也没有人会记得他,可他写下的每一行文字,都是自己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而一路走来的自己就算变得这样穷困潦倒,也还是不愿舍下它们。
可能自己永远无法露出那样的笑容吧,也无法再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不过…
格雷看着那个正在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兴奋地跟主编说着些什么的男人。
好像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人存在,是件很不错的事。
“那个人是小偷!抓小偷!”
格雷原本只是打算买点儿吃的回去,却在拿起一个“价格不菲”的马铃薯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格雷知道这座城市向来如此,偷盗只是这座城市里最初级的犯罪,毕竟比这更可怕更残忍的犯罪每天也都会发生数十起。
不一会儿,前面嘈杂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了,不过那个小偷好像并没有被抓住,想来那人应该经常来这里偷东西,所以肯定很清楚怎么才能让自己安然无恙地逃走。
格雷放下眼前的马铃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愣了几秒,不过脸上依旧平静,看来那个小偷今天的“工作”倒是比自己要顺利得多,没想到他的钱包也一不留神就被那人偷了去,不过也可能是别的小偷干的,但也不重要,毕竟那钱包里也没有多少钱。
看来今天的自己不光是买不了一颗昂贵的马铃薯,就连吃上一口面包都是奢望了。
“那边怎么回事啊,好像有烟啊。”
“不会是着火了吧。”
作家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离开家的时间里,自己破旧的小屋竟然起了火,不过当他回来时屋子的火已经熄灭了,从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损伤,只是不断有黑烟冒出来。而当他急匆匆地跑进这间房子,却发现自己的稿子都完好无损的放在原处,只有小小的书架倒在了地上,屋内看上去也只有轻微的一些被火烧过的痕迹,难道是谁在发现自己家着火后第一时间就叫了消防车吗?可是他住的这么偏僻,又有谁会在不经意路过这里时注意到这间破旧的小屋呢,这也太奇怪了。
格雷将书架扶起,蹲在地上开始整理从书架上砸下来的一些书本,不过这里不仅有这些书,还有一个黑色的铁盒子。
他想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事便打开了那个盒子,作家拿出里面的东西,瞬间皱起了眉头,几秒过后,男人平静的脸上开始出现波动,眼泪顺着这人颇为痛苦的脸颊流了下来,砸在了放在地上的黑色铁盒中。
格雷现在拿着的是一款比较老旧的手表,不过这手表的做工十分精细,看起来并不廉价。不过,此时此刻在男人手中,这枚手表的表壳几乎完全碎裂开来,里面的指针也停止了转动,定格在一个格雷离开家不久后的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源源不断地从作家的脸上砸下来,掉在地板上,也落在这块破碎的手表上,这块父亲送给他的,最后的生日礼物。
这份礼物并不是鲍勃•亨特亲手送给他的,而是在那位律师死后不久,格雷收拾房间时从柜子里发现了一个礼盒,里面便是这块手表,而盒子里面还有一张留下了黑色字迹的卡片。
“生日快乐,格雷,祝愿你健康快乐,平平安安,还有很重要一点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努力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吧,爸爸相信你绝对可以的,永远爱你,我的孩子。”
这间不大的屋子渐渐被越来越大的哭泣声填满,作家跪在地上,手中依然握着那块破碎的手表。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这明明就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礼物,是他最最在乎的东西,是撑着自己在这间屋子苟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不是那人留下了这样一块手表告诉自己,即使生命逝去,人的灵魂也会像这块手表一样,每分每秒都在不停转动着,他又怎么会坚持到现在。
这块手表的指针本应该继续走下去才对,就像是父亲还陪在自己身边一样,可是它为什么坏掉了,为什么不再跟随自己的命运继续走下去了,为什么将它放到耳边,也听不到任何齿轮转动的声音了。
“父亲…”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如果那些稿子是自己用生命留下的关乎这个世界的记忆,可是现在那些文字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那些文字只会一再被各种理由退回,而自己浑浑噩噩的人生本就不可能再拥有什么意义了不是吗?
或许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如果说,这块承载着父亲灵魂的手表可以停下,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在这间小屋里书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漫长而无趣的时间,压抑而乏味的生活,这一切的一切,也全部都可以停下来呢?
“你确定这样就可以了吗?”
“当然,我很了解他。”
深秋的黄昏过后,天气渐渐褪去凉爽变得有些寒凉。怀特走在街头,他现在正打算去拜访一位作家,一位他喜欢了很久的作家,虽然在这之前自己已经给那人寄过很多封信,不过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回复,或许是那人太忙所以忘记了吧。那位作家也曾经名噪一时,不过近些年来好像十分低调,就连怀特这种掌握了各种社会新闻的编辑,也是到处询问了许久才打听到了那人现在的住址,而他今天之所以一定要去找那位作家,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那人商量,就是不知道那位作家的脾气秉性和自己想象中的一不一样,那人应该不会突然发火把自己赶出来吧?
“喵~”
怀特路过公园时,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猫朝着他走了过来,这猫好像一点都不怕生,在怀特的裤腿边挨挨蹭蹭,看起来很喜欢他的样子。
“我可没有吃的,下次给你带好不好。”
怀特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小猫的头,又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猫露出了很享受的表情,让怀特觉得这么可爱的动物在这里流浪真的太可怜了,不过自己确实没办法收养它,还是下次买上些吃的带过来吧。
停下脚步开始和小猫聊起天来的编辑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个男人,那个男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虽然长得很像…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但确实不是他。”
男人抽了口烟仰起头,望向这片暗蓝色的天空,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无法映出天空的颜色,而是将这暗蓝收进了眼底,让眼中这片寂静的深海看上去与往常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感觉,黑色的海好像在天空的笼罩之下有了一丝生命的迹象。
“这倒是很有意思,正好可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在晴朗的夜空之下,海面上传来了阵阵鸣笛声,这是今天停靠在海岸边的最后一艘游轮了,鲜少有乘客从上面走下来,而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看起来也十分疲惫,他们拖拽着自己的行李,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走在最后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脚边好像有一个东西在闪着微弱的光亮。
“那个,前面那位小姐,您的耳环掉了。”
男人弯腰拾起耳环后叫住前面的人,那女孩几乎是马上转过身来,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哇,非常感谢,我都没有注意到。”
女孩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耳环装进口袋里。
“真的谢谢,这个还挺贵的呢,您也是移民到这边的吗?您是…中国人?”
“啊不,我是朝鲜人,也不算是移民…”
“哦这样啊,哎我先走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谢谢你呀朝鲜来的先生!”
女孩向男人挥了挥手就提着行李离开了,留下男人默默地在这里停了下来,他提着行李走到一个更为宽阔的地方,注视着面前这片夜色下的大海。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在夜空之下看过海,不过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另一艘轮船上,和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那个人一起。
不过现在的他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但这里的海是这样平静,海风拂过他的脸颊时又是这么温柔,当他望向晴朗的夜空,那边还挂着几颗亮闪闪的星,这样的景象不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吗?
或者说,这是自己抛弃了一切,拼尽全力才再次拥有的自由。
男人在海边坐下来,想好好感受一下这秋夜下的海。
不过,这里好像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远处的海岸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那人在那里干什么呢,也是刚刚从船上下来的吗?
男人注视着那个人影,不一会儿,那身影开始向着大海往前走,他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完全没有要止住脚步的意思。
“先生!等一下!”
男人知道自己离那人很远很远,他的声音根本没办法飘过去传到那人的耳朵里。
最终,那个身影消失在了这片寂静的大海中,没有留下任何来过这里的痕迹。
“看来,你确实是很了解他啊。应该说,你真的很了解自己啊,格雷•亨特。”
“所以我现在可以见他了吗?”
“别急,那人就在来的路上了。”
不过,你所希望的这一切,真的会如你所愿地走下去吗?
恐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