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正文：
一个聪明的怪人。
这是汤川对石神的第一印象，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信息总会有不切实际的部分，他真正对这人提起兴趣来的那天，恰好是这年的12月24日，距离零点只剩下不到几分钟的夜晚。
那时候他还没有终日泡在实验室里的权利，便在不知何时就会被拆除的一栋废弃教学楼里鼓捣一些小玩意，这地方说是教室却更像鬼屋，一般不会有学生经过，只要不引起太大的动静，就是只属于他一人的绝对安全的实验基地。
平安夜那天，汤川在被灌了几杯酒后终于从无聊的联谊会中逃出来，他一如往常地打算去自己的秘密实验室研究点什么。寒风呼啸而过，走在这条道上的人鼻子冻得通红，揣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伸展起来有些僵硬，寂静的黑暗中，远处某个教室的窗口亮起光点，男人的大脑被冷风吹得清醒起来，汤川很确信刚刚看到的应该不是幻觉，他循着光的方向找过去，推开眼前的门，停下了脚步。
光圈笼罩在黑板的正中间，粉笔屑扑簌簌落下，在数字与曲线之中下起这世上最小范围内的一场雪。
举着手电筒的人歪过头，这张脸处于幽暗阴影之下，凝视着汤川的表情异常冷静。
微光于石神的瞳孔中晃动，他在陷入思考的时间里一般不会因外界的干扰而停下来，可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开门时撞到一旁的水桶发出了巨大声响，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着实把石神吓了一跳，不过他通常不善于将这种情绪波动表现出来，更何况是面对一个不知姓名也看不太清长相的陌生人。
“啊，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就是过来…”
汤川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他与眼前人只隔着几米的距离，石神在他走近两步的下一刻转身，随后十分敏捷地翻窗跳出了这屋子，藏在灰色厚棉服中的娇小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圣诞初始的夜色尽头。
遇到与自己相似的人是很难得的事，当一个人过于执着的去追求解开某个问题的答案，他的一生或许就会陷入无尽的孤独之中，这一点无关乎任何一个领域的相同之处与界限。
如果能认识一下的话，应该会拥有很多共同话题吧。汤川弯腰拾起石神临走前扔在地上的一截粉笔，仰头扫过黑板上的字迹。如果专注于这些也要被称为“怪人”的话，他倒是很愿意和仅见过一面的人成为相同的存在。
二人真正的相识始于樱花盛开的季节，汤川的如愿以偿在于他真的与默默关注许久的人成为了朋友。很长一段时间里，石神身边多了一位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的人，他慢慢由最开始的抗拒转变为习惯了汤川的存在，甚至会在闲下来的时候因听不到那人的声音而感到不安，其实他早已记不得平安夜那天发生的事，仓促的相遇被汤川藏进记忆深处，再度唤起它所需要的材料比任何物理实验都要简单。
第二年冬日的那一天，石神在宿舍门口捡起一个圣诞气息浓厚的彩色包装礼盒，这显然不是谁丢在这里的垃圾，夹在上面的卡片正面用十分眼熟的黑色字迹写着“一周年”，大概只有每天都起很早的人会第一时间发现这东西，于是不用浪费时间去思考就知道是谁送来的，不过石神没能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
他满怀好奇地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柔软厚实的红围巾。
石神从不会穿颜色过于鲜艳的衣服，他一时搞不懂汤川为什么要送这样一条围巾给自己，他在绝大多数同龄人中一直是更显成熟的存在，说难听点的话，早已爬上白丝的头顶和青色胡茬都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上很多，所以这种颜色肯定不会适合他。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圣诞礼物，还没来得及见到那日雪花飘落的夜色就被石神塞进了衣柜，直到汤川转日问起，他才佯装成把这份礼物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撂下手中铅笔的同时又咽下一丝慌乱，抬头略显茫然地看向从刚刚开始就托脸注视着他的男人。几乎是一整个下午，两人都一直待在这间空教室里，其中一位在纸上写个不停，而另一位就像现在这样安静地陪在一旁。一旦熟起来就会发现他的这位朋友并不是完全没有分寸感，这也是石神很喜欢汤川的一点，当然，这种“喜欢”也只会停留在最浅一层含义中，如果要做个比喻的话，大概是石神对金枪鱼寿司的那种喜欢。
“红色太扎眼，我戴不会好看的。”
“可我觉得很适合你啊。”
“这种颜色更适合那些女孩子吧。”
“那些女孩子”指的应该是不久前凑到一起送自己圣诞礼物的那群人吧，汤川这么想着，实际上他完全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甚至已经记不得每个人都长什么样子。
“颜色哪有性别之分，而且你比她们要可爱啊。”
在石神听来，这句话一本正经又毫不迟疑，没给他留下任何去反驳的机会，身旁人投来的目光不像是在与他开玩笑，本还带着凉意的脸瞬间烫得像是突然贴近了一团炭火，而能给予他这种温度的自始至终也只有汤川一人。
他平日里听到的夸赞基本都是在学业方面，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人用“可爱”来形容他。
这让石神想起了那个神话故事，浦岛太郎在打开龙女留给他的宝盒时，瞬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而他收到的惊喜看起来却是与那东西完全相反的礼物。
那条围巾仿佛就在这个时刻被赋予了一种魔力，能让他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存在，变成汤川所说的“可爱”的人。
寒风凛冽的深冬，飘落在掌心的雪细看是极其完整的晶体，不一会儿便融化成水滴，被皮肤温度烤干。
呼出的热气打湿藏在红围巾下的嘴唇，石神在这时只露出一双含着清澈光亮的眼睛。不等他从棉服口袋中伸出手向远处招呼，越来越近的身影就小跑着奔向他。汤川总会像这样张开双臂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凭借身高体型优势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给予他不留缝隙的温暖。
习惯的养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在遇到汤川之前，石神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能大方接受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冬日的拥抱与一条红围巾有着相似的重量，同样让人一旦感受过温暖就不想要失去。
至少在特别冷的天气里是这样没错，石神这么想着。他没对任何人或物产生过依赖，节日专属又或者是季节限定的幸福感来得太不真实，就好像是他在打开宝盒的那刻被拉入了幻境之中，若真是这样的话，纵容自己去享受一下同龄人应有的与朋友相处的乐趣，也不是什么太难为情的事。
又是一年平安夜，石神再次收到了附上卡片的礼盒，他仍旧没有弄清楚写在上面的“二周年”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咒语，不过他这次有样学样的给汤川准备了一份回礼，他们正好约在这一天去滑雪，交换礼物的环节是在傍晚时分的旅舍中进行的。
无论过去多久，石神都还记得汤川在拿出自己送给他的那双登山鞋时眼中亮起的光，以及下一秒就变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这人还从没对他露出过瘪起嘴又垂着眼睛的样子，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不免让送出这份礼物的人有点不知所措，他在被汤川搂进怀里时还处在发懵的状态下，石神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位朋友比绝大多数数学问题都要难懂，特别是在动不动就抱住他的每一个瞬间里。
而只有汤川知道，在一段他从未奢求过得到回应的感情中，能够长时间陪在石神身边就足以让他每日都收获巨大的满足感，当这种感受进阶成过于奢侈的另一种情绪不断触动他正在欢腾雀跃的心脏，他说不定真的会在这种氛围下哭着将心中的话说出口，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这样做。
只要有石神在他便是幸福的，没有必要去打破自己在这位对感情太过迟钝的人心中的印象。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在利用石神的执着与单纯，为自己构造出转瞬而逝的美好梦境，可那又怎样呢，他的的确确在这个过程中尝到了甜头。欺骗自己能去占有这人的每分每秒都是这段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养分，虽然二十岁的人说这种话可能是会有些可笑，但汤川总会觉得，一旦离开了他能够偷到的一切，这颗心就会立刻枯死，他想要的不单单是冬日里的拥抱，还有像此时此刻这样，趁石神睡过去，轻吻上这人的嘴唇。
柔软的交融裹挟着冬季独有的味道，捂暖了寒意，只留下潮湿水汽，唇间的唾液在大脑中幻化成洁白晶体，随窗外落下的每一片雪花飘向远方，栽入铺满这个世界的白色绒毛中消失不见。汤川不想等到春日再去看种下的雪花长成了什么样子，怀中抱着的人散发的气息柔和却滚烫，又好似有着醉人的浓度，让他在根本没有喝酒的情况下晕着脑袋，执着于用唇舌撬开石神的嘴巴，去舔舐、吸允这人口腔中的每一处，直至睡得很熟的人被吻得发出“嗯嗯”的闷声喘息也不肯停下。
贪婪好像是人类生来就有的天性，汤川知道自己绝不能吵醒石神，却放不开怀抱着的温度。残存的理性费了好大力气，才压倒他心中那股想要破罐破摔的情绪，喘着粗气的男人松开石神时手在发抖，眼前人毫无防备的睡颜让他的心在自责中跟着打颤。或许他在与这人相识的那天起就一直想这样做，但此刻的他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二十岁的肉体与灵魂，隐藏起的“喜欢”暂停在了触碰不到“爱”的开端，他无法用自己最擅长的知识去解决这一难题，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构思着还是没能在这一年说出口的那些话，反复去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察觉到这份“喜欢”也将奔向自己的时刻，不过汤川很清楚，那一天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圣诞快乐。
男人贴近石神耳边轻声说着。
其实，未来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吧。
如果每年都能一起看雪的话，我会一直期待有你相伴的冬天。